“大人,杀了我吧。” 进宝想起什么,突然扬起个苦笑。 这表情在他身上实在少见,这刻才能感觉到,他身体里装着的灵魂千疮百孔,已近百岁。 他短短的人生荒唐,冗长的鬼生糊涂,死亡是最好的解脱。可他不后悔了,至少在彻底魂飞魄散前,他终于勉强拼凑起了他支离破碎的灵魂。 “柳大人比我强…咳咳咳…大人别担心,现在往我喉咙上戳,我就没啦。”进宝点了点自己的咽喉,胡言乱语着,双目已然无光。 “我一个下人,主子都死了,我活着干嘛呢……” 可问荇手上没动作,好似没听到进宝的话,继续追问着他:“你是谁?” 进宝瞪大了眼,一时间想不起来。 “我,我就是二少爷的小厮。” 大人这是在问什么,他刚刚不就说了么? 他还能是谁啊? “是吗?”问荇好似在问他,又好似喃喃自语。 “是,我不能是其他人了。”进宝喉咙里发出嗬声,他无法再维持身形。 “快杀了我!!!” 凶狠的邪祟已经露出最致命的弱点,简直是将胜利拱手让给问荇。 问荇只需要用柳连鹊剩下那点力量轻轻一掐,从此后这座充满秘密的宅院就将彻底属于他,秘密也将不再重要。 过了现在,下个时机又要等到今天晚上,明明当下是问荇最好的动手时机了。 问大人一直都很聪明,应该明白这道理。 “看来你还是没明白。”问荇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进宝。 “你还没记起全部事情,死得不明不白,当真不遗憾?” 他看着在阳光中渐渐消散,声音也逐渐变小的进宝。 “谁说你家主子死了。”问荇轻笑。 “我才是这宅子现在的主人。” 进宝红着眼圈,错愕看了眼问荇,最后抱住自己瘦削的身体,消弭在阳光里。 “这赘婿干嘛呢……” 勤快的农户们已经出了家门,有两个同路人见着问荇对着片空地自言自语,随后又突然脚步匆匆离开,自然有些奇怪。 “算了,也不关我们事。” 但问荇素来和村里人交往少,人又神秘,他们也就是心里犯个嘀咕,随后就换了其他话题插科打诨。 这是禾宁村平平无奇的一日,普通农户猎户们按部就班生活着,没人发现突然出现的危险邪祟。 问荇回到家里,眼睛眨都不眨点出十两银子,带上两个饼,匆匆忙忙就要往出跑。 “咕咕咕————” 槐树边上传来哀怨声音,胖乎乎的鸽子已经被栓了一天,看到问荇回来,可怜巴巴用豆豆眼盯着问荇,随后挣扎两下。 好饿,给点吃的。 忙得差点忘了这鸽子,问荇掰了一小点饼,敷衍地碾碎在鸽子身边。 胖鸽子眼前一亮,忙不迭低头啄食。 可惜这点饼还是太少,它细细啄完还想开口乞食,却发现问荇早就没了踪影。 “咕…”鸽子眯眼,左看右看,问荇养的傻狗正在睡觉。 它用极其妖娆的姿势抬起一条黄脚杆,勾着问荇随便找的草绳,非常娴熟地给自己松绑。 勒死鸟了! 不消半刻钟,粗糙的绳结就被轻松解开。 鸽子的羽毛在阳光下折出灰紫色,它略微梳理了下比其他鸽子更长的凌乱尾羽,迫不及待振翅高飞。 “汪汪!” 清心经听到扑腾声竖起尾巴,可惜没人听到它的提醒。 鸽子速度极快,转眼就飞不见了,灵巧得不光同它体型不符,还完全不像会被猎户在门口抓住的样子。 村口。 拉牛车的沉默坐在前面,牛也很给劲走得飞快,颠得车上铺的干草到处乱飞。 他也不想这么快啊,谁叫问荇给得太多了! 反正能赚钱就好,他也不是那群天天说闲话的懒汉,既然问荇给了钱,看着副很着急模样,他就老老实实拉自己的车。 问荇的胃被牛车颠簸弄得翻江倒海,靠着干草略微小睡了会,还好他早上吃的少,只是多喝了些水。 “你能让你家牛哭吗?” 临下车交钱的时候,问荇突然问:“就几滴也可以。” 牛眼泪据说能破瘴,进宝的能力是结界,这招或许好对付进宝。 “……”拉牛车小伙满脸古怪:“这有些难,牛也不是我让哭就能哭。” 问荇要这个干嘛?他总不能拿烟熏自家宝贝摇钱树,就为了给问荇弄牛眼泪。 “没事。”问荇也就问问,见小伙不乐意,多给了他一文钱把人打发走了。 得益于柳连鹊的能力,问荇对于和鬼有关的事物感知变得十分敏锐,哪怕是在白天,只要一到室内,哪个符箓有没有用,什么石头该不该买,他一看便知。 他从不打无准备的账,赚了钱不光是要存,还要去用。 之前在镇上就看好了几家店,有卖石料的,有卖中药的,还有卖丧葬物品的,这种地方出现能对付鬼的东西概率极高。 能联系到长生是最好,联系不上就多买些和鬼有关的材料,反正现在不用后面还能用。 问荇先来到醇香楼落脚,他这次走得急,没有带要交的蔬菜或调料,但许曲江看他风尘仆仆,还是热情迎接了他。 “黑鸡血?” 许曲江以为问荇是拿回去做菜:“你若是想吃,我让厨子替你装点鸭血,鸡血口感一般。” “不,就要黑鸡血。”问荇将许曲江带到边上,压低声音,“我家最近有邪门事,所以想找点东西驱邪。” “呀,这可得重视。” 许曲江信了他的话,神色凝重:“据说李足家里就是闹鬼,才会把他人弄成那鬼样。” 许曲江本来不爱信这些,可当听阿明说李足家里供着神龛,导致整个人现在都疯疯癫癫神神叨叨,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况且问荇不是会胡诌险情的人。 问荇趁机继续往下说:“我这次来镇里就是担心这事,我家里供着我夫郎灵位,要是让什么不干不净的鬼怪打扰他可麻烦了。” “你说得在理!” 这事牵扯上柳连鹊,许曲江立马更加严肃愤慨:“我能帮你什么吗?” 有邪物敢染指柳少爷安宁,真是岂有此理! 这正中问荇下怀:“掌柜的人脉广,有没有认识什么靠谱的神棍道士,或者僧人能介绍给我?” 生意人对鬼神都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毕竟万一哪天不顺心拜一拜,后面顺遂了呢? 问荇相信许曲江哪怕不迷信,也认得些这方面的人才。 “僧人真不认识,酒楼杀生开荤太多,他们不乐意来,至于神棍,那多半是挂个名头,不靠谱。”许曲江想了想。 “道士我是认识两个,只是这事重大,我也不敢随便让他们来作法。” 这可是柳少爷的灵位,要是把他恩人灵位弄出好歹,许曲江这辈子都偿不清愧疚。 “掌柜的认识头发灰白的年轻道士吗?” 问荇想到长生,他游荡在镇里神出鬼没,或许许曲江还真认识。 “灰白头发肯定上了年纪,怎么还会是年轻人?我不认识这号人。” 许掌柜虽然不认识,但他指了指楼下:“阿明人缘挺好,镇子里天天到处窜,是什么三教九流的人可以问问他,他可能认识。” 问荇嘱咐许掌柜帮忙联系个道士备用,再三同他保证自己会保护好柳连鹊的灵位,然后下楼去找阿明。 阿明正在整理破损的桌椅,听完问荇的叙述,倒还真给了点线索:“是不是眼睛也是灰白色?我不认识他,但是见过他。” “就上周在东边桥头,我当时替掌柜的买笤帚,桥上围了好多人,我差点撞在他身上。” “他头发太扎眼了,见过一次就很难忘。” “他当时在干什么?” 阿明抓了抓头发:“不清楚,但那天桥头围了很多人,好像是有人落水死了,可能在看热闹吧。” 他觉得死人可怕,就没凑上去,匆匆抱着笤帚就跑开了。 柳连鹊第一次见长生,是长生主动来找他,因为他身上有邪祟气息;第二次见长生,是李足出事,长生循着鬼的踪迹来凑热闹,“恰巧”和问荇说上话。 而阿明见到长生,则是长生在围观落水死亡的人。 那长生出现的地方,就很可能有鬼的痕迹或是气息。 可这线索还是渺茫,除非现在突然出点事,不然要找长生还是大海捞针。 本来他预留的找长生时间压根不止一天,现在突发状况被强行缩短,瞬间难度暴增。 辞别阿明,问荇向集里走去。 先去石料店买上血玉,这是已知能够镇压魂魄、且对魂魄没有伤害的有效材料。他为了给柳连鹊备用上,特意多买了三块。 这血玉一小块就得一两多银子,工匠来时收的价高也多半是因为血玉贵重。 石料店老板码出十来块血玉:“小店的血玉都在这里,需要我和客官介绍吗?” 这年轻人看着初出茅庐,肯定分不清好坏。他本来想宰把问荇,好在问荇眼睛锐利,迅速从十来块血玉中找到效用最好的四块:“不用了,就这些吧。” 他利落举动引得石料店老板虽然失落,却也刮目相看:“可以啊小兄弟,这几块品质绝对上乘,你这眼睛还真尖。” 他以为问荇是哪家大户新来的采买,那这大户可真是慧眼识珠,问荇也就笑笑不置可否。 随后问荇马不停蹄去了纸扎铺,纸扎铺里面布置看着阴间,可定睛看反倒让他略微失望。 放眼望去看似阴森森又栩栩如生的纸人、刚扎好的花圈,挂在半空的长绫,居然没有一个能够牵动或者排斥他体内祟气。 纸扎只有烧过去才可能生效,他总不能再给进宝烧武器烧钱来对付自己,至于柳连鹊,恐怕对这些也不感冒。 往后是中药铺,古代的中药铺真是什么都有,江安镇这小地方药品都很齐全。 问荇先买了艾草,反正驱邪不成还能拿来驱蚊,便宜又实惠。随后再买了点朱砂,总共花去七十文钱。 随后去了旁边的小摊贩那,花十文钱挑了五个晒好的葫芦。 葫芦可以隔绝阴气,他将买来的药材装进去。 柳叶招阴,江安镇地处南方,恰巧又生了很多柳树,问荇拾了些落在地上的柳枝,通通塞进箩筐里。 不到两个时辰,他箩筐里东西奇奇怪怪的东西多得要满出来,但都理得非常整齐。 走了这么久,问荇的目光一直都投在人群里,丝毫没发现长生的踪迹。 他甚至跑去闹事频率最高的衙门口转了圈,又到李足家门口逛了一刻钟,还是一无所获,身上祟气连道士的踪迹也感应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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