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宝坐在台阶上,左晃晃右晃晃一脸神往:“明明是我和大人一起打的熊瞎子,可我还没看清熊掌样子,熊掌就被拿走换钱了。” “得了得了,真要你看活着的熊那巴掌,你不得吓得再死一次。” 大咧咧蹲坐在门外的郑旺嘲笑道:“也不知是哪个邪祟差点让熊瞎子吓晕过去。” “你,你还好意思说,你当时还没跟我一起呢!”进宝不服气。 “你就是个小鬼而已,只要我不让,你就像现在一样连问大人家门都进不来。” 问大人嘱咐过他了,不能让任何闲杂孤魂野鬼打扰柳大人。 柳连鹊站在院子里不作声仰望着菩提树,他记挂问荇安危,全然没兴趣参与两鬼的斗嘴。 郑旺本来还要和进宝闹,突然间感觉到什么,“噌”地站起来,心虚地把手背在身后:“小问,你回来啦?” “这么热闹。” 问荇将筐摆在门口,回过神的进宝赶紧窜上前搭把手。 他一脸好奇地扒拉箩筐:“我看看我看看!” 问大人带回来这么多东西,一定有有意思的玩意。 “欸,鸡卵……?”进宝呆呆抓起一颗椭圆的蛋,“大人,你是要孵蛋吗。” “噗嗤。” 郑旺本来装得正经,被进宝一说瞬间破功,憋笑着别过头。 就连柳连鹊脸上也带了些轻松的笑意:“是拿来吃的吧?” “吃鸡卵!”进宝幡然醒悟,瞪大了眼,“大人现在居然能吃鸡卵吗。” 他小时候家境优渥,所以经常能吃鸡卵,但他很清楚,寻常村人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得起鸡卵,他的小书童哪怕被他优待,一年到头都吃不了几次。 看起来这么大,瞧着这么好吃的鸡卵,问荇居然买了十来个! “挣了钱就是要花,况且也没要几文。”问荇在篮子里铺上草糠,将易碎的鸡蛋细细取出。 “明天给祝澈家送三个,剩下的鸡卵得快些吃,否则过不了多久该坏了。” 进宝咽了咽口水:“嗯嗯。” “你想吃?”问荇看了眼他。 “想吃就说,这次买得多,本来就是给你们吃。” “等等……给我们吃。” 郑旺跳了起来:“那不光进宝,我也有对吧!” 鬼收食物的前提是需有活人烧过去,他一介孤魂野鬼,自从死了后他再也没尝过鸡蛋的味道,现在想想还挺怀念。 “见者有份。”问荇从篮子里取出七个蛋,“你去找找大志哥他们,鸡蛋管够,但仅此一天。” “吃鸡蛋喽————” 郑旺发出猴儿似的不明所以的欢呼声,一溜烟没了踪影。 “大个子丢人现眼。” 进宝撇了撇嘴,随后一脸期待看向问荇,“大人,我们怎么做鸡蛋呢?” 鸡蛋的作法太多了,荷包蛋,茶叶蛋,白煮蛋,蛋羹,蛋花汤…… 拜胡厨子所赐,他脑子里冒出来一大堆关于蛋的做法,馋得他想流口水。 “你待会和他们四个商量,找个都想吃的方子出来。” 问荇想了想,要是这五个鬼每个都要吃不一样的做法,他要忙活到大半夜。 还是让他们自己去掰扯出个方案来更好。 “唉……我想吃甜的。”进宝闷闷不乐,扭头去找郑旺了。 他最喜欢吃煮得嫩嫩的,放了糖的,就连蛋黄都甜丝丝的荷包蛋。 可那群大头兵肯定要吃咸的,他想吃甜的煮荷包蛋嘛。 “夫郎吃什么?” 送走聒噪的进宝和郑旺,问荇看向一直安安静静待在边上的柳连鹊。 “我?我跟着他们吃就是。” 柳连鹊看问荇去趟镇里,胳膊腿都安然无恙就放下了心,对于口腹之欲不甚在意。 “我让他们吃一个样是图省事,你和他们怎么能吃一样的?”问荇笑了,“我要真想图这点方便,肯定让你同他们去商量。” “那待他们到门跟前,我和他们商量。” 柳连鹊态度温温吞吞:“你刚从镇里回来也劳累,能省事就好。” “你不许和他们掰扯,既然是开小灶了,我要给你另开。”问荇不乐意了,试图凑到柳连鹊跟前去。 “你不说,我可要给你乱做了。” “问荇……” 柳连鹊语塞,问荇偶尔耍起性子倒真符合他那十八九岁的年纪,自己是真应付不来。 虽然早就没了心跳,但他感觉到胸口似乎比往常重许多。 “糖荷包蛋就好。” 他略微思考了下,含糊应道。 问荇眯起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许蒙我。” “你听进宝爱吃糖荷包蛋,想让他吃到,但如果他们五个商量,其他年纪大的肯定想吃别的菜。” 他和生时的柳连鹊短暂相处过,柳少爷卧病在床天天吃蛋羹,他压根就不爱吃糖荷包蛋。 被拆穿了。 柳连鹊摸了摸自己袖子,回了问荇个斯文中带着尴尬的笑。 “我说了给你做,到时候就当着你的面烧,你吃不到也别想让给其他鬼吃!” 问荇气笑了,柳连鹊喜欢大公无私,也不该是这种时候大公无私。 给进宝专门做糖荷包蛋,进宝倒是想得美。 “吃蛋羹吗?” 问荇见柳连鹊低着头不作声,轻轻开口。 柳连鹊孱弱的身体使得重油重辣都被隔绝在他的食谱外,在些清淡的吃食里,生前的柳连鹊应当是偏爱蛋羹的。 柳连鹊愣住了,随后点点头。 “你记得?” 那时候他都病得迷迷糊糊,自己都记不清事了。 “当然记得,柳少爷三天能吃四顿蛋羹,还喜欢往蛋羹里放银鱼。” 问荇故作遗憾叹了口气:“可惜我穷得叮当响,柳少爷跟着我受苦,银鱼是买不起只能做普通的蛋羹了。” 柳连鹊有些触动:“别胡诌,我没跟你受苦。” 这段日子他过得分明已经很自在了,不用去管糟心的幼弟、柳家那些破事,问荇虽然偶尔语出惊人、干出些离奇的事,但出发点都是为了这个家好。 “那我就做蛋羹了。”问荇见柳连鹊没异议,略微放下心。 看来对于死亡的事实和生前的往事,柳连鹊确实已经试图在看淡了。 月亮悄悄挂在树梢,进宝和郑旺他们许是还在田里激烈地争论谁也不让谁,家里又回归到安静中。 “问荇,我之前同你说过,我有些事总想不开。”柳连鹊有些别扭地出声,“我也是同你讲下,没有其他意思。” 问荇点头,示意自己正在听。 柳连鹊心里发闷,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可能就是想说,憋得慌而已。 奇怪了,他平时很擅长忍着事,最近倒是越忍越难受了。 “我本来以为我能想开,可我现在才发现我似乎想不开。” “你一个劲想想开是为了什么?”问荇坐在槐树下,拍了拍身边位置,示意柳连鹊坐下放松些将。 “为了求到结果吗?” “……也不算,因为不会有好结果。”柳连鹊压低声音。 问荇微不可闻皱起眉。 “想开或是想不开,都没有好结果。”柳连鹊微微闭上眼睛,“我知道同你说得话听起来莫名其妙,就连我自己也理不清心绪,就当我在胡言乱语吧。” 这种无论如何都求不得圆满的无力感,实在是让人难受。 “嗯……听起来是很糟糕的事。”问荇托着腮,“那就别想了,反正怎么弄都没好下场,不如让自己轻松些。” “坐会吧,我这或许全是馊主意,柳少爷不需要我的建议很正常,但你这话条理清晰,可算不上胡言乱语。”问荇开着玩笑。 “不过柳少爷瞧着心情不太好,我至少能陪柳少爷多待会。” 柳连鹊总是太勉强自己了,过往的经历让他遇着事非要找到来龙去脉,然后寻到办法去解决。 “……你别喊少爷了。” 柳连鹊的脸越来越红,他想起有次去访友,某家大户人家的新嫁过去的夫郎就喜欢粘着那家少爷喊,小哥儿眼中冒着星星,仿佛只能装得下自家相公一个人。 只是人家喊得是九分尊敬十分仰慕,从问荇嘴里喊出来,倒像是戏谑和调情。 “好好好,不喊就不喊。” 问荇见好就收,悄悄又离柳连鹊凑得近了些。 风里送来了桂花的香气。 村里稀稀拉拉种着桂花树,每到这个季节开花飘香,这几日会有不少少女和妇人端着簸箕接桂花带回家晒干。 站在桂花树前,浓烈的香味闻久了让人心神不宁,可偏生问荇家地方偏,桂花香被风传到他家时,已然变成了温和的淡香味。 香味绕得人心猿意马又带诡异地清醒。 “我先给你做蒸蛋。”问荇缓缓支起身,“虽然我厨艺不好,但蒸蛋还是会做的。” “他们还没商量好,是不等他们吗?” 柳连鹊瞧着天色已经越来越晚,自从成了鬼,他对香味已经非常迟钝。 “让他们商量去,要是做完蒸蛋再等不到,明天再管他们。” 问荇突然认真瞧着柳连鹊,收敛起笑意:“你这么顾着他们作甚?” 柳连鹊不是喜好交际的人,对这群咋咋呼呼的鬼这么在意,让问荇心里浮起种难以形容的情绪。 其实不光柳连鹊,他也有些需要想的事。 不过他没柳连鹊想得那么远,需要想的事顺其自然总能想开,没柳暗花明前,谁也不知道最后结局是好是坏。 “他们也算你的友人。” 柳连鹊不明所以,但还是认真答了:“你的友人也算我的友人,虽然他们不知为何有些忌惮我,但心性都不坏。” “夫郎顾着我就好了。” 柳连鹊怔愣。 桃花眼里盛满笑意,问荇一字一句,逐渐软下声:“别管他们了,多管管我吧。” “我明明更需要夫郎管着。” 糟了。 柳连鹊的睫毛微微颤抖,这才察觉自己和问荇间距离这么近,就好像贴着他脸的风一样近。 明明轻风凉薄,却吹着早已冷却的心燥热起来。 可能只要他的魂魄还没消散,他还尚且有思考的能力,就永远也想不开有些事了。 柳连鹊悲哀地想。 “大人我们商量好了吃糖醋……欸啊啊啊啊!” 进宝正要兴冲冲闯进门里,见此情景自知不妙刹住车,被后面的糙汉兵卒撞得差点晕过去。 “发生了啥事啊?” 林大志不明所以,傻乎乎地从地上爬起来。 王宁最先回过神,赶紧仰着头急匆匆窜进旁边的狗尾巴草地里。 老天爷,他啥也没见! “郑旺,林大志,进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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