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因此,”赵宸说着,又用笔点了点桌上纸张,之后又取过一方软帕,将笔中多余的水分吸掉,复又道:“越发厌恶习字练字,也越发热爱作画。” 赵宸平掌,将已是微微颤抖着的双手抚于纸张之上,语气也多了几分感慨,道:“也不知那时的我,是越受打压,越容易做出好作品,还是……” “任何人在学以任何一件新事物时,都会有着绝佳的领悟能力和行动能力。” “总之……”赵宸顿了顿,似是回想着是什么,等过有数息后,他才是再有笑言说:“初时作画时,我便屡屡为教习我的画师所夸赞,言说我为天赋才情之人。” “我也由此以为,我是真有作画天赋之人,是真正的,天生的习画之人,而非习字之人。” “所以于家族中,我也越发叛逆闹腾起来。” “之如谁劝我习字,我便会让他与我比较工笔。胜过我,我便继续顺其之意,习字练字;胜不过我,便不可管我、约束于我,要任我自流。” “又之如谁要是言说我作画能力不行,我便会让他也与我赌上一赌,若他画作胜过我,我便弃画,承认我之不足,反之,亦如上者。” “而我行得此举后,于赵家便无人再能管束于我。” “至于原因,”赵宸拢了拢身上衣物,但眉宇间,却有点滴汗水流出,不过对此,他也不甚在意,仅是抬以手背,将汗拭去,便再又道:“一是得益于我前十数载的不辍学习,加之我尚可拿来赞誉一二的工笔才情。” “是以吾虽年幼,但于族中,却也无人可胜我。” “而其二,”赵宸低着头,无声笑了笑,道:“则是因我之画作技艺,虽不甚高超,但也较之许多从未习画,只专注工笔的族人,要好得多得多。” “也是因此,在那段时间里,我骄傲无比,也自认为天下未有我办不成之事。” “可……”赵宸面上有得浮现出一抹苦笑,接着摇了摇头,道:“人愈骄傲自足,越愈面临困境险阻。” “所以在我习画越久,越发骄矜之时,我之灵气也愈来愈少,画作水平也愈来愈下降,甚至伴随着画作能力下降,我的工笔技艺也在不断消散。” “就好似我的一切,都被他人如蜘蛛缚网一般,一点点地抽丝吞掉。” “但我对此……却是毫无能力。” “也是因此,之于那时,也即是我此一生,最为黑暗之时,但……”赵宸将苦笑压下,再有冲陈寻笑了笑,“也是在那时,我遇见了兄长。” “遇见了不嫌我愚笨,不嫌我唠叨,不嫌麻烦的兄长。”赵宸脊背低弯,持笔的手越发抖动,但语气却不见多少痛苦,反是越发温和,道:“也是因兄长对我的不辍关心、鼓励与帮助,才使得我渐渐脱离了那如噩梦般,无力虚弱、无法挣脱束缚的人生困境。” “也是自遇见兄长后,我又好似能再拿起手中之笔,作以画作与书以工笔。” 赵宸低着头,在缓缓吐出一口气后,再又于语气中满带着感慨感伤之意,闷声说道:“或许兄长一直认为,对小弟的帮助不多,觉得亏欠小弟,觉得是自己不守与小弟承诺在先。” “可兄长不知道的是,”赵宸低垂着眼,语气也多了几分坚决肯定之意,道:“兄长光是站于光亮处,为我鼓励加油,便已是帮助了小弟许多许多。” “甚至兄长认为对小弟之亏欠,实际上,应是小弟对兄长的亏欠。” “因为小弟从未帮过兄长什么,但兄长却对小弟有着一次次的鼓励,更有着在你我重逢后,一次次为小弟挡下朝野中的明枪暗箭,有着一次次展开双臂,庇护着小弟于官场中行走,不被伤害的爱护,有着始终对小弟的愚氓冲动的无限宽容。” “若非有兄长,若非是兄长拉了小弟一把,将小弟从堕落深渊中带了出来,让小弟可以重新正视自己。” “怕是小弟如今,早已是废人一个。” “又怎会,”赵宸环视了庭院一圈,眼中的感慨之色也越发浓郁,“又怎会成为这赵家族长,又怎会有着如允曦、允峰这般的聪慧孩子,以绕于膝下。” “故,”赵宸语气稍有一沉,面上神色也得有一正,再是道:“我与兄长相交,或于兄长而言,兄长所做之事,皆为无足轻重的小事,但至于小弟而已,一桩桩一件件,皆是重要万分之事。” “是以应是小弟,始终亏欠着兄长,而非兄长自觉亏欠于我才是。” 赵宸说完这句话,不等陈寻张嘴欲要说些什么,他便是再有持笔沾墨,一边极力控制自身肌肉,使双手持稳以作画,一边再是低声道:“自兄长离于江北后,小弟便不辍练习,从无一日,放下过手中作画习字之笔。” “久而久之,竟也让小弟在江北打出了少许名头。” “虽至今无法与兄长并肩,但,”赵宸闷头笑了笑,“多少也承得起,当初教习小弟画作的那些画师所言的,小弟未来之成就。” “也或多或少,有了与兄长同处一片星空瀚海的机会。” “这……”赵宸手腕轻颤,又是几声重重闷咳,但他语气中,却仍是止不住的欢欣之意,道:“也是小弟,欢愉数载之事,甚至直至如今,也仍为之自豪兴奋之事。” 赵宸低垂着头,一边加快速度勾勒着笔下画作,一边再有继续道:“也是系因这所获得的种种成就,也让小弟哪怕岁至如今,也从未有一刻放松过作画之心,从未有一刻,敢生有骄矜、视天下万人为无物之蔑心。” “也终是,未落兄长之门庭。” 说到这,赵宸也侧头看了一眼赵允曦,随后在见对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自己作画后,他也欣慰地点了点头,再有转言道:“兄长往昔曾与我言,要替小弟,教以子女。” “而弟也曾于允曦、允峰年幼时,问以他们,愿学以什么来立足天下。” “允峰言说自己为大兄,需撑起家族一片天,所以他选择了工笔一道;而曦儿,”赵宸顿了顿,落笔动作也稍稍一缓,再是道:“则是说江左无画道世家,缘何赵家不能笔画双绝,为家族开辟另一新天?所以她选择了画道。” “也是因此,他们二人之未来,也自此生变。” “如允峰虽常年习作工笔,但因他走工笔一道,即为家主一道,时常忙碌不能自已。” “故他真真习以工笔的时间实是少之又少,他更多的时间,是用来学习打理家族之事。是以他工笔一道成就,未有太高。” “但管理家族,处理诸大小事,却可堪一用。” “而允曦,”赵宸缓缓吐出一口气,眼中也带上少许满意自豪之色,道:“少有管理族事,便是有更多时间学以作画。” “再加上,她本就于画道,有着不小的天赋。” “所以才使得曦儿,能在如今岁数,就得冠小画圣之名。” “只不过,”赵宸扯了扯嘴角,面上再有露出一抹笑容,道:“小弟能力实是有限。” “纵是多年来,经常为他人夸誉持家有方,教导有方,工笔、画道皆为一绝。” “但小弟也自知,此不过是为恭维之话,小弟能力上限在何处,小弟尚有明了。” “所以……”赵宸叹了口气,复又摇了摇头,看向陈寻的目光,也带上了点滴恳求之意,道:“小弟如今,已是无力教导允峰、曦儿。” “所以,”赵宸将头再有放低少许,语气中的恳求之意,也越发浓郁,道:“今日得见兄长,小弟也欲请兄长往后可代小弟之责,教以允峰、曦儿。” “不知兄长,”赵宸停笔,案几之上,也出现一幅稍显凌乱的画作,道:“可愿意否?” “何谈愿不愿意,”陈寻叹了口气,看向赵宸的目光也满是温和与无奈,道:“允峰、曦儿为宸弟之子女,但也为我之子侄。” “纵是无宸弟今日之举,之言,为兄也会时时关注于他们,教导他们如何成才。” “此为,”陈寻顿了顿,语气中也多了几分郑重之意,道:“为兄应尽的长辈之义务。” “再者,”陈寻朝前走有两步,目光也投射到案几之上的画作,再是道:“自宸弟继任家主后,赵家规模越来越大,发展也愈来愈好,且于我观之,宸弟如今画道技巧,也已登堂入室。” “故宸弟所言,你之成就不高,一切皆不过是他人恭维之言,可于为兄看来,”陈寻摇了摇头,面上也显出一抹不认可之色,道:“实是宸弟自视过低。” “宸弟,”陈寻忽得叹了口气,眼中也流露从少许肯定之色,道:“你之光芒,从未在为兄之下。” “且,”陈寻唇角微扯,再有朝赵宸露出一抹淡笑,道:“你我兄弟之间,何需言谈亏欠与否。” “若要将你我之间为彼此做的一切,化为一次次亏欠与否的衡量,那你我究竟是为兄弟,还是为陌生之人?” “兄长,”赵宸唇齿微微抖动,面上也因情绪激荡,再有泛起点点红晕。 见状,陈寻也再有快步走至赵宸身旁,随后轻拍对方背脊,以舒缓对方心窒胸闷之感。 而赵宸,也在陈寻有得拍抚数息,身体有得稍稍和缓些许后,再有朝陈寻语含歉疚、惭愧之意,道:“兄长,小弟,对你不起。” “你我兄弟之间,何须多言这些,”陈寻低垂着眸,手掌一遍遍地拍抚在赵宸背上,以和缓对方呼吸,同时心中升起的少许感伤和难言的遗憾,也渐有加深。 “你我为兄弟,彼此照顾,彼此麻烦,本就应该。” “你我,何须言,对谁不起。” 陈寻一遍遍地说着,眼眶也微微泛红,随后未过数息,便又转为满眸赤红。 陈寻低着头,瞧着似要睡着的赵宸,一滴泪划过脸颊,滴在对方手心之上。 “或许这一遭,我不该来。”陈寻低哑着声音,呢喃道。 而赵宸,也在努力控制最后一丝力道,缓缓收拢手心,藏起那抹泪后,再又轻声道:“是小弟,太过贪心,太过害怕。” 赵宸眼眸微动,但过有数息,终是没有睁开,故在无奈嘶荷一声后,他也终是继续道:“小弟怕,怕就此一去,允峰撑不住家族,怕允曦会为家族交换利益的棋子,怕赵家,埋没在这新生的姜国浪涛之下。” “所以小弟一直在等,在等兄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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