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片刻落满字迹,宋观玄始终牵着嘴角。高重璟也看出杭与安刻意讨好的弱点,实在是可喜可贺。 他写了半天,递给高重璟过目:“这个是疫病的药方,这个是严回春的药方。疫病的药方不能改动,谁若说没有药材,通通彻查。至于严回春的方子……你别太执着,少了便少了有些药材应当是难得买到。” 药方一共两张,高重璟晾干墨痕收进怀里,再想说话宋观玄已经埋首到桌上那堆本子信纸里头去了。 纸张翻页直到夜色深沉。 高重璟放下手里的记档,在心里已然略做熟悉:“看了两个时辰你……” 话音未落,宋观玄已经将笔搁下。他合上厚重的册子,揉了揉酸涩的眼角,轻声道:“我不大舒服,今天不看了,明日再说。明日你去府尹那,可别被人牵走了。” 他起身顺手将簪子解开,一头乌发散下来缓缓悠悠朝床榻走去。 高重璟见他靠在床头,打湿帕子替他擦了擦脸:“明日再不退热,我看还是想办法传信回去问问吧。” “不要紧,明日应该会好。”宋观玄看着他担心的神色,又小声补了句:“严回春之前是这么说的。” 高重璟吹了桌案灯台,解下轻纱床帐。在宋观玄身侧躺下,将他搂进怀里。 “那就好,早些睡吧。” “嗯。”宋观玄眼前灯火一暗,顿时觉得困倦难当。 他静静等了片刻,身后高重璟终于放缓了呼吸似乎入睡。 高重璟觉得宋观玄一直醒着,他刻意放缓呼吸,想要带他一同入梦。 不多时却听见细碎低语,这次他离宋观玄极近,终于从絮絮叨叨之中听清了几个字。 细细分辨之下,竟于那日在营帐中所听呓语无二。 他手臂收了收,假意迷糊道:“是不是想喝水?我刚没听清。” “没,不用。”宋观玄早已眼皮沉重,全凭习惯闷闷答道:“不是叫你,我在数星星。” 数星星?就是宋观玄的数星星? 高重璟心口一痛,紧闭双眼不想露出端倪。疫病灾厄,生年卒月,明暗两心。宋观玄日复一日数着这些入睡,岂不是千百次地将晦暗过往碾过心头。 他稳住声线问道:“你……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数星星。” “嗯。”宋观玄半梦半醒,觉得高重璟话语间似乎有些难过,于是柔缓声音道:“小习惯罢了,这样能快些睡着,吵到你了?” “没有,没有。” 听着宋观玄声音渐渐迷蒙,高重璟万千言语堵在心口,只能将怀里的人环得更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16 02:05:20~2023-12-17 02:4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君应有语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寻常 宋观玄托着腮坐在窗边, 帘栊卷起来,一条穗子垂在眼前。 外头藤花开得比乾都旺盛许多,重重花影里玄色身影从架子下穿过来。高重璟走到窗前, 一手支着窗框, 一手撩开羽穗,俯身在宋观玄眼前将景致挡得严实。 “在看什么呢?” “我想南橘北枳,藤花在这边长得好看些。” 宋观玄两指划过高重璟轻薄的外袍,平纹细缎到底不如再乾都那样讲究。这些事情说来粗浅俗套,但身上又无金玉又无华服,高重璟被他们架起来恐怕也要气死。 还没想完,高重璟蓦地起身。成卷竹帘哗的一声落下两寸, 穗子在眼前直晃荡。 高重璟的声音透进来:“你怎么不问问我今天见了尚均如何, 还有闲心在这看花?” 宋观玄勾起嘴角,低低应了声:“你连茶水都没喝一口,舍不得问你了。” 窗外脚步急促,高重璟的身影簌簌穿过窗页,转眼坐在宋观玄对面,仰头把茶盏喝干。 他盯着茶碗望了许久, 又掀开茶壶盖子检查一番:“怎么换了药茶?” 宋观玄眸光漾漾,指尖在茶壶边沿划圈, 别有深意道:“天干物燥, 降火的。” 纪安斌刚走,尚均就找人来请见, 忙不迭要和宋观玄搭上一面。横卢短短几年和陆安划清界限, 商农工仕皆开两道。尚均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他和纪安斌互不对付, 对住在纪安斌府上的乾都人自然也是不会有好态度。 高重璟又喝了一杯, 卷起袖子来。 “你看纪安斌这宅子够开阖了吧,那横卢府的正厅,我坐着真是像……” 真是像上朝似的。 高重璟及时止住话头:“我坐着十分空旷。 今日尚均虽是坐在旁侧,底下虚实官员都快排坐到台阶上去。司户司法这些也罢,甚至连典管厨房的小掌事也候在门外。” 尚均全然一副将大权交出的样子,却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他打定主意高重璟无可奈何,这过场走过就要将人抬回乾都去。 底下一众官员穿着官服,行礼战战兢兢,个个正襟危坐。 高重璟回想起来还觉得颇为可笑,再要倒茶宋观玄的手摁上来:“泡久了该喝着苦了。” 他想起买的蜜饯,将袖笼里的小纸包摊在桌上:“你尝尝,这是果脯不是果子做的,是花做的。我试过了,酸甜酸甜。刚才给杭与安也吃了,他也没事。” 宋观玄笑笑,凑近闻了闻:“你可不能拿我们杭大人试毒啊。” 话是这么说,宋观玄碰也不碰。 高重璟神色丝毫未动,自己吃了一块:“我看他们个个袖囊鼓鼓,又在我到之前就候在那里。一行人背后都放着摞账册似的东西,那几个稍稍官职高些的开口就问我想看哪些。我是走过去的,顺手在那喝茶吃凉果,吃到现在才回来。” 宋观玄轻咳一声,将有些意外的视线挪向窗外:“然后呢?” 高重璟擦去手上的糖渍,声音清朗::“我借他的折子上书三天后在横卢府里请他吃饭,写完快马加鞭送去乾都了。” 宋观玄看着桌上的果脯,不知在思索些什么,末了低低笑了几声:“好饭。” 高重璟温和的嗓音传来:“你吃过饭了吗?” 宋观玄沉着眸摇头,深吸一口气:“等你。那边的凉果好吃吗?” 屋内过了道微风,混杂着藤花叶子的味道。两人坐在桌边,都像是在思考一会吃什么。 高重璟先动了动,缓缓起身:“等我。” 宋观玄看着那身衣衫又穿过藤花,步履匆匆而去。 等了两盏茶的时间,高重璟提着食盒回来。宋观玄心里苦不堪言,高重璟很上心吃饭这事,尤其是在病得厉害的时候。 他看着桌上的蜜饯,三餐朝暮本是让人亲近的事情。宋观玄腾挪开桌面,把茶杯茶壶排着队挤到靠墙一侧。 高重璟搁下食盒,从里头拿出清粥两碗小菜一叠。 粥碗放在宋观玄面前,勺子筷子也放在宋观玄面前。 宋观玄扶起筷子,默默扫了眼:“乾都的饭?” 高重璟面上如同寻常,随口道:“这边做法与乾都不同,我借他们做的。” “我是吃不……”宋观玄听出高重璟隐约的期待,磨磨蹭蹭不想提起筷子。 再一抬眼,高重璟眸子里几分晦暗委屈,高重璟不说话。 “我……”宋观玄反倒是说不出什么话了。 高重璟神情其实没什么变化,似乎一切只是宋观玄的错觉。 声线依旧十分温和,高重璟缓缓疑惑:“我做得比解天机的饭要差些,或许是他经验比我足。但比常行江也做得差?” 宋观玄失笑,哪又有什么常行江什么事情? 他迟疑道:“我……只是夏天炎热不想吃东西而已。” “我可记得你说餐风饮露都是诓我。”高重璟方才出门问过,宋观玄不被人看着,一天反正只吃一顿。 简直就是不遵严回春医嘱,高重璟有些无奈,默默持之以恒。今天肯定是没吃过,缓缓劝了,再想别的办法。 宋观玄熬不过他,端起碗来尝了一小勺。 高重璟没问味道如何,只是盯着宋观玄看。看不出好吃,也看不出不好吃。宫里随便一碗平平无奇的汤他都喝得入神,吃这饭却是平平无奇,高重璟忽然有些不服气起来。 “熬了许久?很香。”宋观玄旁敲侧击地夸了句。 “很香?就是很香?”高重璟自己尝了口,依旧难以置信:“就是很香?” 宋观玄面露难色,他猜这碗粥熬了许久。毕竟横卢前些日子接济陆安的灾民,这样的好米也是难找。他神色微动,眸光落在粥碗里:“高重璟……” “嗯?”高重璟蓦地又有些期待。 “我不是很能尝出味道了。”宋观玄坦言道,他紧紧捧着碗边,不知道这样的事高重璟知道会不会伤心。 总比白费力气一直做饭要强吧,宋观玄想着。 “什么意思?” “许是喝药喝的,在乾都时尚且还能勉强分辨,最近是甜还是咸都很难尝出。”宋观玄倒是不大介意,白尝了这么些年酸甜苦辣已经赚到,轻松道:“不过严回春那些方子不要人命,只是尝不出味道也算很好。” 桌边闪过一抹玄色,高重璟挪到他身侧,盯着他看了许久:“那多放点糖盐行不行?” 宋观玄笑了下:“行的,你就是放那大海椒也……” 话语猛地一断,高重璟顿时脑中灵光闪过,邝舒平那几只烤兔子算是分明了。 原也不是邝舒平做饭好吃,恐怕宋观玄上辈子也是只尝得出大海椒那刺激的味道,吃习惯罢了。 他揭过这些没法改变的事情,好好道:“那口感和浓淡总是尝得出来吧。” “嗯,你那汤我知道是好的。”宋观玄老老实实。 高重璟一时没什么好法子,也不懂食不知味是什么感受。只好是代劳一勺勺喂下去,一边叠叠不休讲着横卢府上细致的事情。 宋观玄哭笑不得,高重璟有时候真是开朗得世间罕见,心里也轻松几分。 喝了热粥身上暖起来,宋观玄拿过碗搁得远远的,突然冒出一句。 “你在府上还见到谁了?” 高重璟正有些怪异宋观玄的心不在焉,甚至也不关心横卢事情到底进行到哪一步。他埋头吃饭被猛地一问,继续埋头吃了会。 半晌搁下空碗道:“我见到那天师了,就是在种芒山逃走的那个叫齐连道的。” 宋观玄盯着他看了许久,想不出这话有什么说不得的,疑惑道:“齐连道,没听过,什么人让你担忧得连名字都不敢让我听了?” 高重璟认真道:“就是你刚到种芒山的那天,我原本十来箭都没能射中。刚听到你的马蹄声,竟然是命中一回。本以为这一箭在腿上逃不远,没想到是从他腰间擦过,今日看你那件衣服都有些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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