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顿时静得厉害。 宋观玄一棒子下去,又给了颗甜枣。 “那都是来日之事。”他轻声缓缓道:“今日朝暮,与君尽诉。” 温言落在高重璟耳中,不觉心中悸动。 宋观玄盯着他动摇的神色廓瞧了半晌,笑道:“你在想什么?” 高重璟喉头干涩,清清嗓子道:“那辞海我是该看看了。” “怎么?”宋观玄挑了两句简单话说:“在乾都观,你盯着我瞧了又瞧,想是找不到词来夸我了?” “你在仪典还有空看我?” 宋观玄微微凝眸:“我心何想,三清知道。” 高重璟怕他又赌咒,慌忙打断了话头:“我知道,我知道” 窗外传来一声鸟鸣,打着窗沿飞走。 “夜深了,你睡吧。” 宋观玄望着他:“你在我这,明日如何交差?” “大家都知道我的伴读病了,我难道连这点怜惜之心都没有?” “高重璟,那你可怜怜我,今晚辛苦坐着睡一晚了。”宋观玄一双眸子亮晶晶地看着他,长睫扫了扫,兀自躺下阖眼。 高重璟瞧着他这样,心里懵然。莫名冒出个想法,就是睡地板上去也是行的。 话这么说,元福和段翩已经抱着崭新的被褥安置在外间。 “严太医歇在客房了,想来是没人闲话的。”段翩始终觉得不妥,小声提了一嘴。 “客房太远,就这吧。”高重璟习以为常,洗漱躺下,就像在自己宫中一样。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两章,想夸夸自己(小声)
第65章 两枝 高重璟起得很早, 严回春也一样。 两人站宋观玄床头,谁也不敢作声。 晨光洒金般铺在床尾的被褥上,宋观玄还没醒。眉头微蹙, 带着些隐忍的病苦。他面上没什么血色, 薄得像张宣纸。好像携来一点晨光,就能将他点燃烧尽。 长睫抖了抖,宋观玄透过明光看见两道身影,轻声开口:“若是牛头马面有模样,莫不是照二位这样长的?” 他拿自己开玩笑,见到高重璟脸上有些松动,心里便放下来些。只是一时聚不起力气, 根本坐不起来。 高重璟在床边坐下, 严回春也拿了圆凳坐在床头。 宋观玄一看,闷闷笑出声:“又看呆了?帮我拿杯水来吧。” 他看着高重璟起身去倒水的背影,目光转到严回春面上:“辛苦严太医了。” “这症状发得急,是气血行错,并非旧疾加重。”严回春瞧着他,脸上的褶子一夜间皱了不少:“这只是其中一个想法。” 宋观玄静静听着, 心里已经没有昨夜听卫南说话那样激动。一夜过去,玉虚观没有来人, 说明这病还没到关键。 “这是多事之时, 我说让你不要再动心思,你也是不可能的。”严回春心里想过几句话, 什么留得青山在, 宋观玄这里也没有青山, 熬了这么些年, 好好坏坏地续着罢了。 宋观玄听出这话的意思, 若是高重璟的前路和宋观玄的命数选一样,定然是选前者。 这一着他在心里也想得通透,若是高重璟的前路,他心中把握十足。就算真的只有五年,他也自信能够做到。 严回春又搭过一次脉,瞧着冲撞之像平缓了些,问道:“这两日什么事情让你动心动性,往后还是少想些吧。” 宋观玄一愣,看着高重璟也是一愣。 “这两日?皆是可喜可贺之事。想来……高兴过了头。” “大起大落都是禁忌,缓着点吧。”严回春面上愁容,怎么能把人高兴成这样的:“方子我换着熬了,药定然要吃,也不可再把那些救命的药丸送给别人。” 宋观玄连连点头,乖觉道:“知道了。” 严回春交代完,又到院子里去找段翩和桃苏吩咐。 屋里只剩下高重璟和宋观玄两个人,他搁下茶杯,将宋观玄扶起来,小心翼翼把茶杯送到宋观玄面前。 宋观玄没力气抬手,就着高重璟手里的茶杯喝了一会。没那么想咳嗽了,便偏头示意高重璟拿走。 “还躺会吗?”高重璟搁下茶杯,将薄毯软枕拢过来。 “不躺了。”宋观玄盖着毯子,靠在床头眼眸弯弯:“又支使你一回。” 高重璟在床沿坐下,宋观玄笑着的时候面上泛起一层薄红:“你,你别这样高兴。” 宋观玄看着他:“我就浅浅高兴一下,不要紧的。” 他歇了会,缓缓把花月楼的事情捡起来想了想。奈何对花月楼实在知晓不多,现在又没心思和桃苏说话。 正想着,高重璟突然开口:“反正也是写编书,我到你这来写好了。你这离宫里近,来去也方便。” 宋观玄想拒绝,只是盘算着自己恐怕这几日都难得出门走动。高重璟过来也好,左右严回春和解天机替他告假,也没人敢说什么。 “那我叫段翩给你收拾间客房休息。” “我就借你这外间用几天。” 高重璟说到即做,下午从长明书院将稿子拿来。一连几天早上去宫里,上午在书院抄书,过了午后就到留园来。 他倒不是找的借口,这几日总要去太和殿议事,确实在宋观玄这里方便些。邝家虽然没有出手,但邝舒平却为许家的事情说了两句。如今两头不讨好,邝舒平身上军功也轻,正是如履薄冰的时候。 高重璟想着宋观玄惦记许生平的好坏,暂且压着没说。只等有个眉目再做打算,省去他白白操心的功夫。 宋观玄腾了两格架子给高重璟放书稿,又将笔墨纸砚挑了好的出来。不过高重璟在这,他日日睡到日上三竿,一应采买都托了段翩。 屋子里药味少了些,弥漫起徽墨的香气。 恢复几天,他偶尔也能走动走动。只是高重璟在这给他支使,他倒是习惯了犯懒不想劳力。 这日,宋观玄正靠在床头看书,隐约听见轻快步子朝屋里来。 算算时间,高重璟今日来得早。 “我瞧了见山亭记。” 他人未进屋,先朝着宋观玄招呼道。 宋观玄抬了抬眼:“高乾怎么说?” 高重璟进屋洗了手,又倒了两杯茶水放到宋观玄床头。一掀袍子坐在床沿,先瞧了瞧宋观玄气色。 宋观玄垂目,书上的字没看进去,淡淡道:“什么消息?怕惊着我?” 高重璟见他看透,缓了缓才说:“我今天得了机会,问了王述怀的事情。只是王述怀年轻的时候,高乾还在朝代更迭的洪流里…… 彼时天下书卷汇于乾都,绝艳惊才层出不穷。无论王述怀的意气风发,还是乾都书商不尽万卷不休,乾都风雅随处可见。当时曹阁老那样的统一制式之作,算是入不了眼的。 盛况非常持续多年,可惜到了庆和元年之初,这样的风雅便彻底断了。” 宋观玄默默听着,将手里的书放下,捧起温热茶水。这话要是孟知言来说,定然能说得人热血沸腾。高重璟挑挑拣拣,将事情说得徐缓,宋观玄眼前默默展开幅泛黄的画卷一般。 “如何断的,朝代更迭?” 高重璟喝了口茶水:“听说是因为一篇文章。” 宋观玄迟疑片刻,从未听过这件事:“文章?如何会因为一篇文章?” “这事我还没想明白,不过倒不是王述怀写的文章。”高重璟猛地凑近,压低声音:“只是巧了,这里头似乎与花月楼有些关系。我找解天机听了些轶闻,像是长明书院一万三千册,也与这事有关。” 宋观玄听闻此言,将事情头绪汇在一块,竟然落在花月楼上。 他记得上辈子花月楼之名声到了最后也未曾倒,倒是长明书院,已然无几人记得。 想来王述怀的心火之炬,是没能烧得成。 宋观玄想着,心里泛起淡淡不甘。 他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心火,在王述怀的胸中不能熄灭。就像是偶尔,他也能想起上辈子身死之前,在大雪里烧起来的乾都。 握着茶杯的手指不觉收紧,宋观玄沉进往日的旧事之中。 高重璟将他胸口蓦地有些急促的起伏看在眼中,握住宋观玄的手将茶杯接了过来。 他开口想要安慰安慰宋观玄,但不必问也知道宋观玄不喜欢所谓抱在一起取暖的模样。 高重璟怔怔凝视了半晌,只是握着宋观玄的轻轻捏了捏。宋观玄是那样的人,现在顺着他骂几句花月楼也不会让他痛快,非得要将这事了到不能再了,他才能长舒一口气。 偏偏这样一副身子,心愿又怎么才好了尽呢。 高重璟想着,忽然道:“花月楼的事情,有我来一道查。你园子里的桃苏不是在那呆过吗,我晚些时候去问问。” 宋观玄猛地朝高重璟望去,高重璟什么时候这样明白进退轻重的。好像对什么时候该顺着他,什么时候又该和他一块谋划了如指掌。 “你怎么想着管这事了?” “我说真的,你我明暗之间,也拢一条朝臣之路来。”高重璟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 宋观玄明白,他日日提着的储君之事,高重璟放在心上了。 他心中一松,如同轻舟乍起:“高重璟。” “嗯?” 宋观玄目光灼灼:“我想哭。” 高重璟慌乱一瞬,抽出袖笼里的帕子塞到宋观玄手里:“我哪里说得不对?你别乱想。” 宋观玄将帕子攥在手心:“你说得对,真的。”他点头:“你说得对。” 宋观玄没哭,一来他听着严回春的话不敢多动心念,二来高重璟僵在面前的模样实在有些好笑。他捏着帕子,似乎又闻到淡淡檀香。 高重璟不知道说些什么,顾及着他这动心动念都要病的身子,也不敢太过靠近。 就这么戳了许久,他愣愣开口:“你知道哪个道祖是锋如利剑,敛如晗光的吗?” 宋观玄心思转了一回,轻轻道:“每个道祖都是。王若谷说手中无剑,道不可行。” 高重璟茫茫点头,觉得说得也没错。 宋观玄收起高重璟的帕子:“你觉得我像道祖?” 高重璟回过神来:“胡说八道。” 宋观玄却重新端起茶杯:“今日来得匆忙,还有要事?” 这一提,高重璟想起来了,太和殿还等着他去论邝舒平的事情。 他点点头:“不能久呆,你好好歇着。” 高重璟想多留片刻,宋观玄帘子一放开始午睡。他伸手几次,连宋观玄手里的帕子也没能抽出。只好先去太和殿,这一去就到了第二天中午才出来。 误了往日来找宋观玄的时间,高重璟匆匆赶到留园时宋观玄竟然不在屋里。 他拦下段翩:“宋观玄去哪了?” 段翩道:“大人刚走,说他今日好了许多,想去许大人那里看看。若是您来了,也不必去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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