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重璟心里想着, 若有几分怜惜, 宋观玄便也好活了。 宋观玄想得入神,掌心被人一握,偏头看去自然是高重璟:“你也为许大人高兴?” “你的心思没白费,我自然高兴。”高重璟说得明明白白,微微加重力道捏了捏他的手:“许大人也算栋梁一位,损失了岂不可惜。” “两位, 许大人死不死我不知道,但是你们绕着我家院子一圈又一圈, 我快要被吓死了。” 帘外传来解天机的声音, 高重璟探头出去一看。 外头天暗,解天机举着灯笼看着像是气急败坏。 “解大人?” “下来小聚啊, 吃饭了吗?”解天机直跺脚, 做着口型问要不要请严太医来。 高重璟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转身问宋观玄:“去吗?” 宋观玄想了想:“去吧, 留园也没备饭菜。” 解天机府上按的是八卦位置, 左右规整,就连吃饭的厅里摆放也颇为讲究。 留园虽不这样,高重璟却也若有似无地感觉到过这讲究。随便动一样东西都会觉得奇怪,他总是靠这个判断宋观玄是不是夜里又病过。 此时屋里只有一处乱的地方,便是孟知言的那一摞废稿,以及桌边坐着的顾衍。 “你论得这样急,上来就分成正反两面,平白无故便少了看下去的心思知道吗?”顾衍手上捏着现写的,眉头紧锁。 “诶?小宋大人。”孟知言听见声音,抬头看见是宋观玄,即刻上前道:“你好点没有,知言担心啊。” 宋观玄闻言浅笑:“你还是担心担心那论书吧,吃饭了没有?” 孟知言面上一喜:“没呢,小宋大人一块?” 顾衍站起来,将桌上的纸收罗了一股脑塞进架格,看得解天机眉头不解。 灯罩笼上烛台,泛出点点暖黄光晕。 窗格支着窗页,晚风绕进来。三五小菜,一盆清粥。 顾衍垂眸:“粥这么大一盆,我又欠你钱了?” 解天机摆了碗筷:“爱喝不喝,你以为是白米?这山药粥我从早熬的,给小宋大人喝了养胃暖身。” 碗筷碰撞透出几丝烟火,宋观玄埋在灯光里瞧着,手上的碗也暖起来。 他尝得出一点点山药味道,心里升起一股满足。本以为药苦得食之无味,如今看还是有些惊喜的。 高重璟微微侧目,宋观玄捧着碗笑什么? 上次见这笑,还是小时候在他宫里喝粥的那次。高重璟也盛了一碗,一样尝不出什么分别。普通的粥,不如宫里精细,软软绵绵倒是很好入口。 孟知言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伸手接过解天机递过来的粥碗:“我喝,我喝,解大人的粥最好喝了。” 宋观玄透过碗沿,瞧着顾衍的手落空一瞬。顾衍吃瘪可是少见,他藏在热气里偷笑。 解天机手上动作缓了缓,暼见宋观玄偷着乐,心里放下几分。吐血的事情他知道,总担心宋观玄熬不过。如今也算放心下来,手里的粥盛了一大碗,摆在顾衍面前:“吃吧,别又夜里胃疼来找我麻烦。” 高重璟也埋在粥碗里:“顾少师这模样真少见。” 宋观玄挤过去:“你可小点声吧。” 碗沿温温热热,灯火也温温热热。 孟知言筷子不停,埋在碗里道:“叶海心的事情你们知道吗?” 闻言,解天机和顾衍的实现都聚了过去。 解天机接下话头:“听叶家说是不准备考举了,他从小只善算术,说来晚几日入朝堂倒是好事。” 宋观玄心思一转,叶海心这名字他没在朝堂里见 过,上辈子是不认识的。这一世在崇贤馆里才有几分相近的机会,他算术好得惊人,偶尔两人论一论。 既然不考举,怕是准备出乾都去。 宋观玄心里升起一点点离愁,怪得很,还以为崇贤馆的人都不会走呢。 “几时准备出乾都去?” 他这话音一落,解天机和顾衍又齐整地望了过来。两人神色斟酌,只怕离别触人伤心。 孟知言道:“这月里吧,他想出去见见山河世面,又说瞧了书,书里美人没见过实在可惜。” 宋观玄想起叶海心也是鸿胪寺卿的嫡子,在鸿胪寺开阔的眼界,终究是不能困在乾都里。 山河世面,说来两辈子他也没瞧过太多。 宋观玄盯着碗里的粥,笑道:“未尝不是好事,鸿胪寺卿之子出门去,路上富庶也有人照应,想来会逛得舒心。” 孟知言点头:“他是好了,现在就我一人准备考举了。” 高重璟和宋观玄一同抬头,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原来话头在这。 趁着这话落下,宋观玄顺手放了碗筷。高重璟瞧他碗里粥还剩了小半碗,不知想点什么办法再哄他吃点才好。 目光灼灼盯着他的碗沿,宋观玄朝高重璟望去,像是怕什么似的,磨磨蹭蹭又将碗端起来。 高重璟目光没来得及收回去,这是在怕什么? 宋观玄含着勺子,还是吃了吧,一会众目睽睽之下端起碗来喂他怎么了得。 菜过五味,外头又静了些。潺潺流水绕过庭院,月光顺着水声铺了进来。 解天机目光转了一圈,猛然想到:“过几日小宋大人生辰,有什么打算?” 宋观玄一口粥塞在嘴里,只当自己吃得忙碌回不了话。心里想着这十六的生辰还是不过为好,病得他现在想起还觉得后怕。 高重璟接过话头:“严太医说须得静养半月,生辰怕是不好操办。” 解天机闻言即刻止住话头,眉目柔和地说道:“休养要紧,监天司的事情我都接着了,你只管歇着就好。你那崇贤馆的课业,我看顾衍回家从你那也顺路,送过去瞧瞧就是。” 宋观玄鼓着腮帮子点点头,半天才咽下去道:“解司承费心了。” 餐食就简,吃完饭解天机送了送宋观玄出门,顺手把顾衍和孟知言也赶了出去。 三人看着顾衍送孟知言回去,解天机道:“你休养便放心休养,监天司若真有事我不会瞒你,总有要你一块定夺的时候。” 宋观玄朝解天机点点头:“解司承心意我明白。” 高重璟闻言微微一愣,解天机话里有话提点着他。他恍然想起今天和宋观玄说邝家的事情,宋观玄脸上似有些疏离。高重璟原本以为宋观玄是不喜邝舒平作为,现在想来,宋观玄是觉得自己或许无足轻重了? 他扶着宋观玄上了马车,两人车内一阵无话。 宋观玄心里一时无事可想,脑中空空地靠在角落发呆。回味着解天机的手艺,觉得这粥实在好吃。 高重璟瞧着他眼中空茫,想来这事或许做得不够妥帖。可现在开口又实在突兀,宋观玄身承气运不可能与乾都无关。只是这气运之说高重璟不看重,于宋观玄更是如同牢笼,现在提起来恐怕让人难过。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解天机居然会熬粥。”宋观玄笑了笑:“西市里的传闻,乾都解家小公子可是五谷不分的纨绔。” 高重璟从记忆里翻出点解天机的旧事来:“听说顾衍以前在太学里读书时,解天机就天天去学堂门口摆摊算命扰他读书的心思。” 这事宋观玄也知道,听来依旧觉得好笑,目光渺远地看着车帘之外:“解天机单论祀学一门,按他家祖辈传下,应当是乾都无人能出其右。只是其余学问,想来不放在眼里。” “监天司和崇贤馆在朝堂上也没什么交集。”高重璟两手收进袖笼,故作不解:“不知他俩怎么这么多年至交的。” “又不是只有朝堂可用,人才能长久……” 宋观玄顿住,挪着目光偏向高重璟。这人神色如常不像刻意为之,话却说进了他心里。 他默默在心中一哂,自己也有一日能说出人不是可用才能长久这样的话来。既让人为叶海心的分别而伤感,又让人为许生平的暗求不得而费心。 他心里好像生出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想起这两人的脸,不再仅仅浮现出对方生卒年月,官职几何了。 宋观玄微微扬起嘴角,马车停在留园门口。 他下车去,高重璟也跟了下来。 “你不回宫去,跟着我下来做什么?” 高重璟瞧着宋观玄眉目间透着些离愁,站在门口没动身。 “邝舒平要走,叶海心也要走。”高重璟道:“你也要我回宫去?”
第68章 在此时 重重灯罩拢了烛火, 高重璟撑着头坐在圆桌边。 “没人赶你回宫去。”宋观玄将高重璟手里的茶水截下来:“别喝茶了,早些睡吧。” 说话间,元福悄无声息进来又出去。面盆换了温水, 谁也没有动作 “还早。”高重璟循着宋观玄的身影, 看他回了院里总在给自己找事情做,一会续了烛火,一会又找了软枕放到外间:“晚上觉得好些了?” 宋观玄回头望了高重璟一眼,这话寻寻常常。 他有些要习惯这点寻常了。 这点寻常不属于乾都,也不属于玉虚观。 或许,属于留园? “嗯。”宋观玄应了声,顺着床沿坐下来:“太和殿最费精神, 今天就别熬了。” 离愁别绪萦萦绕绕, 他其实想和高重璟说话。他欲盖弥彰地将软枕换了,找不出别的话来说。 “旧床怎么了?”高重璟搜罗了一阵话头,总算是瞧出来屋里哪里变了。 他原本睡着简陋的值夜木榻,今日却是正经换了个幔帐轻垂的床榻。 “这个好看。”宋观玄轻描淡写。 高重璟不由自主地牵了下嘴角,话语里带着愉悦:“多谢关心。” 灯花一响,幔帐摇曳两分。 宋观玄垂着眉眼, 半张脸埋在阴影里。轻缓道:“我想见叶海心。” 软枕靛青布料上绣着菱格,此时细细密密在心里攀折。他心口有些难受, 撑着没说, 过一阵便散了。 高重璟依旧压着声音,透出几分担忧:“你受得了吗?” 叶海心一去, 或许不会再回乾都。至少在他活着的年岁里, 没有再回来过。 宋观玄在脑子里过着上辈子百十场离别, 微微扯了下嘴角:“我比你想的要能受得了多了。” 叶海心此行避开乾都风雨, 即便数年不回对他或许也只有好处。宋观玄想和他说明了, 哪处去得,那处该避开。 这点点谋划算什么,宋观玄盘算着。 高重璟终于起身洗脸,水声哗哗地落进盆里。 “不是受得了就要受着的。”高重璟的声音夹杂在水声中传来。 他困倦得很,可是宋观玄想要找人说话的样子,他却也不舍得睡了。 “我知道。”宋观玄低着头:“相识一场,总该送送的。” 高重璟散了头发,除去外袍,重重坐在宋观玄身边。商量道:“我叫孟知言和他一块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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