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重璟没吱声。 过了半晌又说:“我有分寸。” 宋观玄听了, 含着笑意地轻声道:“好。” 罗汉榻那边猛地发出咚的声响,像是膝盖踢了床板。 高重璟故作镇定:“你还没睡?” 宋观玄探头朝那边望了望, 一片昏暗看不清状况。躺回去道:“我睡不着, 在数星星。” 高重璟困倦的声音飘了过来:“你真是从小喜欢数星星啊。” “比你从小睡觉踹人要好。” “我现在不踹了……” “唉。”宋观玄轻轻叹息一声:“高重璟啊,高重璟……” 月色皎皎, 重华殿外四下俱寂。一道黑影掠过房檐, 朝着太和殿方向去了。 宋观玄听见瓦片轻响, 惊道:“什么声音?” “元福打听过了, 是内卫的天乙, 太和殿的人,没关系的。”高重璟翻了个身:“睡觉吧,宋观玄。” 宋观玄盯着头顶的纱帐,太和殿的…… 小宋大人借宿重华殿,夜里连呼五殿下的名讳:高重璟啊高重璟。 他都不敢想这话往太和殿里一传,得有多惊天动地。 夜色渐深,宋观玄陷在淡淡的檀香里,传一时便传一时吧。 檀香入梦,竟然睡到日上三竿。 宋观玄去迟了礼部,还没到门前,就被热火朝天的一水绯色撞了个满怀。 解天机站在檐下朝他喊道:“小宋大人!诶!小宋大人。” 宋观玄摆摆手示意自己无妨,错开出门办事的这队人马朝解天机走去。 “昨晚怎么样了?” 解天机苦大仇深地看了眼宋观玄,将他拉到转角无人处:“小宋大人,您真别说,许大人是个有风骨的。” 宋观玄揣着手靠在宫墙边:“怎么扯上风骨了?” 解天机抚掌道:“昨天我送许大人回府,他那模样还给我煮茶喝,装得像是没事人似的,喝完请我快走。” 宋观玄意料之中,想起马车上高重璟说的那些话,许生平肯定不是个任人揉捏的懦弱之人。 他宽慰两句:“辛苦解大人,本来该观玄一起去的。” “什么辛苦不辛苦,这要是在礼部累死个人,我的麻烦更大了。”解天机连连摇头:“我当然不走啊,他是自立门户,小院陈旧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我一想严回春开了药方,就替他抓了熬好。折回去他还挺意外,不知道在等谁。” “本来这事也算了了,哪知道药喝得好好的,邝府差遣了个仆从过来,送了几盒大补药。”解天机眉头紧锁:“啧啧啧,许大人摔了药碗把人赶了出去。” 宋观玄苦笑:“赶完他可不是就该赶你了。” 解天机道:“谁说不是呢,许大人和我又道歉又可惜我的药,我是怕他这么激动再晕过去,夜里没人照拂的,出个好歹怎么办。” 宋观玄听罢,看着解天机意犹未尽的神情:“许大人托你办事了?” 解天机对宋观玄这醒事的功夫见怪不怪:“邝府送的那些东西,他要送去给花月楼的兰筝。我看他站都站不稳了,不答应是不行。” “我就往花月楼去啊,诶,你说那顾衍,啊?他跑来和我拿腔拿调:哎呀,想不到解大人夜里也是十分丰富啊。我看那死顾衍,就爱多管闲事。我把药托给他,叫他往花月楼送。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宋观玄咬着唇望天,想笑不好找时间笑。瞧着宫墙上停着的飞鸟,咻的一下往崇贤馆的方向去了。 解天机大快人心:“那兰筝姑娘可瞧不上顾衍拿去的东西,原模原样送出来了。哈哈哈,还笑我呢,顾衍气得甩袖子。” 这么一来,宋观玄心下算盘也清了清,桃苏说的就不假了。那一心斡旋权贵的兰筝总不会自己纠缠邝舒平,像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他又一想杭时有和邝舒平这份远亲,心里有了几个答案。 宋观玄抛开这些,问道:“许大人呢?” 解天机面露担忧:“我走的时候帮他请了个大夫,花月楼那边事情完了又去问了一嘴。大夫将我训了一顿,说是许大人背上有棍棒所致的瘀伤,又说哪里亏了损了。总之就许大人那倒在院子里醒来还能当没事去上朝的性子,也不用治好了。” 宋观玄心中一紧:“唉,许大人这般厉害?” 解天机是个热心人,边理解边生气:“你别说那大夫要生气,我今早看见许大人在上朝的队伍里,我都想给他两下子。” 宋观玄抖落抖落袖子:“您别动手,观玄还有一事相求。” 宋观玄将花月楼的事情粗略和解天机说了遍,没提许生平和邝舒平那档恩怨,只说担忧好友被骗了去。 “事情就是这样,今日能劳烦解司承……” 解天机拍了拍宋观玄肩头:“这事交给我,带严太医去给两人瞧瞧是吧,没问题,我有把握。”解天机笑起来:“办完了我明天再来和你说。” 宋观玄听得半信半疑,告别解天机朝礼部南院走去。 一个两个的突然都有分寸有把握了。 他腰间的香囊撤去,位置空着将高重璟送的那蒲纹玉璧穿了个穗子挂在那里。 指腹摩梭着玉佩上的纹路,心里怪异的滋味泛上来。 哪里一下子个个都有分寸了呢。 进了南院,许生平瞧着不大好,支着头在隔间里写东西。 见宋观玄来了,起身打了个招呼:“小宋大人,那仪制的单子要拿来过目吗?” 宋观玄摇头,话到嘴边忽然只有叹息:“许大人啊……” 许生平不明所以,宋观玄不想看,他也没再提。 南院清净得没有一点人声,宋观玄看了半天吉日,左右权衡不好顾此失彼,于是又搁下了。 到了下午,解天机找了由头和许生平一道离开,临了还给宋观玄比了个放心的手势。 宋观玄腾出功夫来想了想邝舒平和许生平的事情,此情难解反倒是要去问问高重璟才好。他想起许生平这渡日的模样,心中起伏几遭。 动了一盏茶的心思宋观玄就觉得身困体乏,今日严回春那药吃了反倒是症状更加频繁。此时胸口那细密的疼痛卷土重来,更有加剧的势头。 严回春已经出宫去了,宋观玄匆匆收拾了东西撑着往重华殿走。 今天这衣服,都是在高重璟那边换洗检查过的。身上再没有可以动手脚的地方,他越想越不对劲。 千里追息…… 自礼部过了宫门,宋观玄只觉背心被冷汗湿透。短短一段宫道走来,竟然心如擂鼓好似跑了二里路一般。 宋观玄为绕过承吉殿选了条偏路,此时偏偏半个宫人也不见。 他脚下发软惊觉是毒发的前兆,扶着宫墙朝重华门的方向赶去。 宋观玄指尖微微颤抖,脑子却一刻不敢停下。宫苑的繁花在眼前晃过,搅得心绪繁杂,眼前一阵模糊。 只是香料,暗□□药。毒性不深只需要喝几副寻常解读的汤药,解毒之物常有连翘栀子,性寒则调整药方…… 宋观玄总算是捱到了重华宫门,捶着胸口顺畅呼吸。改的药方是一味,花瓣一味,卫南说的药力相抗确实不假。他呼吸急促有些脱力,顺着宫门差点滑坐在地。 宋观玄两手紧扣住朱红的墙沿才勉强站稳,耳边传来元福急切的声音。 “那不是小宋大人?这是怎么了?!” 宋观玄双腿一软膝盖磕在石子道上,试着站起来几回无果后只得对着元福的方向道:“没事……我,不是要紧的事。这毒不在千里追息上,千万别声张只能叫卫南……” 他听见匆忙的脚步声朝他跑来,元福应当将这嘱咐都听了进去。 袖摆带着檀香拂过肩头,宋观玄终于借着力道稳了稳身形:“高重璟?” 高重璟对上那双蓦地泛起水光的眸子,心跳空了几拍:“是我,是我。放心,一定去叫卫南。” 宋观玄快要将自己前襟揪烂,眼尾染上绯色:“高重璟,好疼啊。”
第52章 此毒非毒 “慢点儿, 慢点儿,走得?”高重璟小心托起宋观玄手腕,宋观玄身上无力, 大部分重量靠了过来。 “走……得。” 宋观玄堪堪捱过这阵剧痛, 倏然得了片刻松懈。他怔怔站在原处,好疼?真的那么疼吗?他刚刚好像和高重璟说好疼。 他搭着高重璟的手腕,沉稳有力的鼓动顺着脉络传来。宋观玄努力抬了抬头,眼前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高重璟眼里好像杂糅着各种情绪。 面前的人眸光聚聚散散,似乎耗了他太多心力来看清自己。高重璟面上有些担忧,这毒总是牵扯着旧事, 心中难免介怀少许。 疼吗, 他可太清楚这痛感了。 手上的人忍不住轻轻颤抖,在说完走得之后几乎没法再续完一整句话。高重璟还是先扶着他往重华殿里走,有些可笑的说着自己的经验:“哪有不疼的,你别急。” 宋观玄心中顿顿,高重璟这话说得似乎别有深意,但实在是聚不起一点思绪来想到底为何。 不等他走到重华殿中, 铺天盖地的疼痛已经再次袭来。他掐了掐自己掌心,又不想现在昏过去。这个念头起来, 却又想不起为何拽着这缕意识不愿放手。 高重璟眼前记忆层层叠叠, 分心之间已经将宋观玄扶到偏殿。手上力道越来越重,只觉得宋观玄似乎撑到了强弩之末。 “宋观玄?” 随着他松手, 宋观玄失焦的眸子聚了聚。苍白的脸上牵扯出一点笑意, 歪歪斜斜倚在床头。 “宋观玄?” 高重璟低声唤了唤, 宋观玄瞳中颤了颤似乎想要寻声望去, 终究还是一片涣散。 目不能视, 声不能闻,高重璟快要忘了是什么滋味。不知那辈子的宋观玄有没有大快人心的死了,若是大快人心的死了,他高重璟也可以撒手旧恨。 他被旧事压着,宋观玄也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高重璟抬脚想朝门外走去,心里却蓦然害怕宋观玄真就独自熬过去,变得和从前没有两样。到底收了脚步,又折回床前。 宋观玄看着高重璟走到门口又折回来,脑中纷乱却半点力气提不起来。疼痛的尽头几乎是麻木,他心头猛地一跳,自宫门到偏殿的百八十步,似乎有什么又变了。 他心慌且乱,被这毒折腾得分不清自己心绪,说话如同呓语:“早上召你去太和殿,是不是有什么变故?” 高重璟能感觉道宋观玄努力将目光聚在自己身上,强撑着虚软的身子似乎有什么要问个分明。他定定道:“有人参你,问我是什么情况。” 宋观玄听出一些怀疑,无外乎是昨晚的事情。高乾的态度到底是常常往气运这边偏向,即便和高重璟近一点也并无大患。 他点点头,像是池鱼渴水般努力呼吸,攒起一丝力气问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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