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僻静无人处,宋观玄才道:“殿下与我同住最安全。” “你连玉虚观的人都怀疑?” 宋观玄微微偏头:“殿下,观玄还是那句话,这是皇家的玉虚观,不是清修的玉虚观。” 高重璟对他这套说辞无法反驳,雪地难行。瞧着他鞋面颜色全变深了也不发一言,像是在玉虚观受惯了这样的对待。 宋观玄穿过弟子房,熟练地在井中舀水上来装进木桶,提着小桶继续往道上走。 高重璟想接过水桶,被宋观玄拦住。 只好问道:“那你要是病了怎么办?” 宋观玄仔细着水不要漫出来:“殿下,我从前身子好着呢。” 高重璟又不说话了。 宋观玄的房间在背人的冷清处,狭小倒是不狭小。 屋内暖炉燃着,也很暖和。 宋观玄一进屋,熟练地把水倒进吊炉。踏着矮凳将窗户推开一道缝隙,在窗前收拾出茶具来。 高重璟默默瞧着他在抽匣间翻找茶叶,身形穿梭在光影之间。 玉虚观的一日日,他便是这样熟练起来的吗? 屋里透着雪气寒香,混在毕剥的炭火声里。高重璟在屋里转了转,发现了里间直通屋顶的书架,架子边放着小梯子,比崇贤馆的架势还足。 细细摸过去,许多书都翻出折痕。一册一册,就像数着玉虚观的日子。 “你一直住在这里?” 宋观玄在将滚水咕嘟咕嘟倒进茶壶,偷闲应道:“我自襁褓中便被仍在玉虚观门口,可能天命如此吧。” 宋观玄将茶晾好,才趁着高重璟不注意换了鞋袜。 高重璟手一缩,从那数着日子的书架上挪开。 忽然觉得让宋观玄叫哥哥这事实在幼稚得可笑,人各有本难念的经,何况宋观玄这本无字天书。 “抱歉。” 他沉声道。 宋观玄朝着里间张罗,将高重璟的低落都揭过:“喝茶呀,喝茶暖和。” 高重璟勉强从里间挪出来,脸上挂着些歉意。端着茶杯不知冷热,先往嘴边放,烫得唇边灼热。 宋观玄瞧着这模样,笑了两声:“我可是靠着这借口换了留园呢,也算是值了,没什么提不得的。” 高重璟没抬头,不抬头也知道宋观玄又是一脸不在意的样子。 这话听着可气,偏又是从宋观玄口中说出。高重璟连喝两大碗茶水,对宋观玄的屋子也再没有什么兴趣。 问一处,便是一处伤心事。 宋观玄得乐轻松,手上的活没停过,烧完热水又开始写符。 闲静了不过两刻,就听见门外喊道:“宋师叔,符纸写完了吗?” 宋观玄一个激灵,他差点忘了这号人,这是高歧奉留在玉虚观的小小心腹。说来奇妙,高歧奉怎么能哄得这么多人信他是下一任的主君。 李休其站在门外候着,他瞧着二十左右面相。叫了宋观玄这一声师叔,满脸的不愿意。 宋观玄搁下写符的纸笔,走到高重璟身边:“你不是有道题不会吗?我来和你讲吧。” 高重璟好日子到头,赶紧推脱:“外头有人等着呢。” 宋观玄头也不抬:“不急,他多久都等得。” 高重璟:“什么意思。” 宋观玄一笑:“他是来见你的。” 高重璟顿时明了其中深意,没再说话,也没把算术书再拿出来。 宋观玄见他不动,催促道:“你快拿过来让我讲吧,不然又要等几天。” 高重璟不解:“为什么?” 宋观玄像是对自己的身体了如指掌:“这般赶路,今晚肯定是要病的。” 这话一说他忽然想起来,今天这般冷落是为何。从前他也不必要自己打水,与他亲厚的那个师侄下山去了,流水般的符纸又送到自己面前来写。 这本是为上辈子高歧奉嘘寒问暖所布置的,想到这里,宋观玄不免心惊。他自认为千算万算不落他人利用,不曾想有人在他边上下着这样的功夫。 高重璟没办法,拿出书来,将那道题解了一遍。 这便又等了一刻,门一开,李休其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 “拜见,拜见五殿下。” 宋观玄小声:“我说他认识你吧。” 说罢,抬脚从李休其身边走了过去。 高重璟撑着伞快步跟在身后,朝着李休其望了眼:“下雪了,我们干什么去?” “带你去看看祈年台。” 宋观玄心情不错。 玉虚观的大雪像是要把整个道观埋进山中,祈年台上空落落的。 宋观玄拿着一把红绸,一条条系在裹着冰雪的栏杆上。 高重璟替宋观玄打着伞,看着他冻得发红的手指。迎着风喊道:“非做不可吗?” 宋观玄才系了一半,回身看了眼绯红的飘带:“为东凌祈福的事,当然是我来最好。” 高重璟瞧着宋观玄站在雪里,这般受冻怎么可能不病呢。 他散了散自己的袖笼,拉住宋观玄把手笼进来:“走了这么远的路我热得很,你手凉快刚好散散热。” 宋观玄停下动作,疑惑地看着他。 手里的飘带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手指冻得没感觉,半晌才道:“很冷的。” 高重璟不由分说将宋观玄的手塞进他袖笼里,冰凉的指尖触着他温热的皮肤。就这么一回,我怕把他冷死了回去不好交差而已。 宋观玄手指暖了暖,酥酥麻麻的热意攀进掌心。 高重璟,真会招数啊。 他目光落在高重璟举伞的手上,那只手有空吗,要不也给我暖暖好了。 这想法在脑中一过,深红的纸伞落在白雪中。 高重璟抓着他另一只手,也塞进袖笼里。 宋观玄有些不好意思,虚情假意地挣扎两下,又有一点贪恋暖意。 “你俩在这里传功是吗?”王若谷的声音在檐廊下响起。 随即拿着两个手炉走过来:“玉虚观短你俩吃穿了?” 高重璟捡起地上的伞,不好意思地擦了擦鼻尖的落雪,一股梨花的清甜香气自袖间而来。 他有些晃神,宋观玄身上哪里来的这样好闻的味道,我怎么没有。 宋观玄抱着手炉,缓缓看向高重璟的脸,不知他又在想些什么。
第24章 小心思 王若谷接手了红绸将宋观玄赶了回去,果不其然,回到屋中宋观玄便开始发热。 高重璟看着药炉,无聊地盯着熏炉上的披风。想起宋观玄袖笼里的香味,仔细凑到熏炉上闻了闻。 “头发都要燎着了,高重璟。” 高重璟扇了点轻烟到面前:“这炉子怎么没有香味。” 宋观玄揉了揉眉心,将额头上的凉布揭下来,撑着身子朝高重璟望去:“明天我给你寻点有香味的炭火来,烦请殿下行行好,先帮我把药罐子从炉子上撤了好吗?” 药炉咕噜咕噜冒泡,汤汁险些扑出来。 高重璟不假颜色地拿了布巾包住长柄,倒出冒泡的浓稠药汁。 宋观玄重新躺了回去:“那是我擦脸的布巾。” 高重璟懒得和他纠缠,布巾大不了还他一条就是。他晃了晃药碗,递到宋观玄手里:“这还能喝吗?” 宋观玄捧在手上吹了吹,品茶似的喝了一小口:“是药三分毒,多一分不碍事的。” 话音未落,就听见高重璟的一声轻笑。 宋观玄将药喝尽,想着这招对高重璟也不那么有用了。 “喝了三碗了,你这温度没见好。”高重璟严肃地站在床边不走,试了试宋观玄的额头:“这样还要去祈福?” 宋观玄淡淡:“病去如抽丝,看着麻烦而已。你别担心,我行的。” 高重璟揭去宋观玄头上变热的帕子,放在凉水里搓了搓,从新搭回他头上。 看着宋观玄像是越病越习惯,这样的热度只当寻常,心下不免担心几分:“严回春上次那副药就挺好的,药到病除。” 宋观玄身上酸疼,一时清醒得很。听着这话没做声,他倚在床头不置可否。 屋子里没了熬药的咕嘟声,一时静得可怕。 高重璟将药壶递出去,回来没去宋观玄面前晃悠,转到书架上摸索。 窸窸窣窣的声音不远不近的,高重璟无中生有地忙碌,透出一丝无端的寻常。 宋观玄烧得面上发烫,觉得自己有许多事情要想,却一时陷在这寻常中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是盯着灯火发呆。 朦胧间,他听见高重璟在问:“你这怎么也有乾都的小兔子。” 没一会,崭新的小兔子搬玉米举到宋观玄面前。 高重璟捧着书坐到宋观玄床边,音调上扬带着些愉悦:“你喜欢这个?” 乾都的小兔子都劳作到玉虚观来了。 宋观玄咳了两声,感觉头更痛了,伸手把高重璟的书按下来:“你想要炉子有什么香味?” 高重璟抬眼觑着他的神色,斟酌地描述着:“就是那种像梨子一样,有点甜的,又有点清香的味道。” 宋观玄手指从他书页上挪开,头一歪:“哦,你是想要我身上的味道。” 什么东西?什么味道? 高重璟将书举高完全挡住脸,深吸一口气冷静道:“不,我只是想找个熏香。” 宋观玄将手腕伸到高重璟面前:“那不是香料熏蒸出来的,但我也不知道怎么来的,大概玉虚观待久了就是这样。” 许是发热的体温,淡淡的梨香更加清晰。 高重璟仿佛被这淡淡的香气包裹住,他猛地往后一躲。后背砰的撞上床头板,迅速逃离出来。 他瞧了眼宋观玄的神色,将视线别开:“我信了。” 宋观玄不动声色:“那我明天叫几个师兄来,你看看谁身上还有你喜欢的味道?” 高重璟连连摇头:“大可不必。” 说完他像要证明什么似的闻了闻自己手背,一点味道也无。 宋观玄瞧着高重璟的架势,觉得高重璟是困迷糊了,以后想起这事很难不笑出来:“你别闻了,去睡觉吧,我给你讲这个搬玉米的故事。” “我不听,你别讲。” 高重璟撤到屋子另一头睡下,隔着屏风宋观玄没能将小兔子搬玉米讲完,似乎熬不住先睡了。 灯火吹熄,他松了口气,埋在一室黑暗里默默提醒自己,和宋观玄是不能这么近的。 一夜无话。 清晨,宋观玄醒来时手上还捏着书本。 他摸摸额头没那么烫了,心里有些侥幸。想来这病是舟车劳顿而至,不似上辈子那样死去活来。 宋观玄摸索着撑起身子,穿衣着靴。记得上辈子祈福之前自己烧晕过去好几日,想来是中了高歧奉那点好心下山找药的圈套。 面盆里的凉水冻得他猛地缩手,宋观玄一点点清醒。不出三月他就会回乾都,倒时玉虚观群龙无首,王若谷也不会一直在观中。
125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