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几月,到了冬天你要是怕冷就把帐子都放下来。”宋观玄侧身回到殿中,站了会缓缓适应再次明亮的光线。 高重璟顺势牵着他朝里走去:“你看他们给我置的新床,没有你在留……” 空气凝滞一瞬,宋观玄接过话头:“解天机带我挑的,也是可惜了。” 日暮更替,夜雨沉沉。 宋观玄在甘露殿中醒来,被雨声扰得头疼。 他揉着眉心,突然想起今夜是邝舒平进宫的日子。 宋观玄抬头便看见衣架上繁复的衣袍,了然笑了下。 他费力换好衣裳,举伞从大雨中穿过。 夜空被照得通明,观鱼池边盘着一条火龙似的,铠甲碰撞声不绝于耳。 邝舒平的队伍整齐地汇聚在折梨院前,只见他踢门进去,头也不回。 宋观玄从高举的火把边穿过,找到了明黄纸伞下的高重璟。 “以为我来不了了?”他揣着手在高重璟身边站定。 高重璟认真:“原本是擅作主张不想让你来,但……你来得刚好。” 宋观玄笑意沉沉望着黑沉的院中:“当然刚好。” 不消片刻,折梨院里传来撕心裂肺的怒吼。 “不可能!怎么是你!怎么来的是你!” 愤怒的嘶吼混在雨中,格外悦耳。 宋观玄垂目钻进高重璟的伞下,将他的雨伞收起交到高重璟手中。 高重璟在他背心拍了拍,沉声道:“去吧,我等你。”
第128章 观止 火把退到远处, 折梨院前清净下来。 明黄的伞沿落雨成线,宋观玄和高重璟站在一面伞下,他收敛袖袍小声道:“我逼宫那晚备得比这要齐全不少。” “恐怕他也蠢蠢欲动, 听到声响和混乱就觉得已经控制了皇宫吧。”高重璟看不透宋观玄到底想什么, 只是觉得眼前的人十分不安。他虽说让宋观玄进去,伞却紧紧握在自己手上。 高重璟又应道:“这样想来,那晚宫里确实安静得异常。” 宋观玄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伞不给我,难道要我冒雨而去?” 高重璟将宋观玄的伞还给他,顺势扣住他的手臂:“等会。” “改主意了?”宋观玄望着高重璟,眸光沉沉。 高重璟微微摇头,手往广袖里一缩翻出把刀鞘镶嵌着玛瑙的匕首。他将匕首塞进宋观玄的另一只手里:“给你找的趁手东西。” 铮。 一星寒光在抽出的刀刃上闪过, 宋观玄怔然:“你白天和我在甘露殿清点东西, 就为了找这个?” 高重璟眉梢微抬:“是。” 他握住手柄,缓缓将匕首收进鞘中:“谁知道那些东西你从前都拿去做我随葬,还这个放在主墓,那个又放在耳室。” 宋观玄很少用刀剑,更不善和人搏斗。他抓着刀柄正握又反握,看向不准备解释怎么用的高重璟:“这个选得好, 我放在了你的棺椁里。” 高重璟一愣:“我好像没用过这个,为什么是选它?” 宋观玄坦然:“这颗红宝石和我当时给你选的玄色衣袍相得益彰, 浑然一体。” 高重璟低头从自己的前襟扫过, 很难否认:“你还给我选了衣裳?” 宋观玄觉得自己早已习惯高重璟对事物的看法,可今日听来依旧惊讶:“……” 高重璟不觉有异, 握着宋观玄的手将匕首抽出来:“用匕首和投壶不同, 不是用手腕的力气。” 他指尖一处处点过宋观玄的肩头和腰背:“记得这些发力的地方, 全身的力道汇在肩头, 一举刺入。” 宋观玄掂量两下, 看了会雨中匕首的寒芒。将匕首收进自己袖笼,撑开雨伞走进院中。 “会了?”他听见高重璟在身后问。 “随机应变吧。” 浓密的雨线吞没了宋观玄的声音,高重璟只看得见模糊的身影消失在门扉后。 他望着大雨,转头唤来元福吩咐一阵。 远处火把的光线映得他面容冷峻,邝舒平犹豫再三终究还是上前道:“咳,阿生问……宋大人好些没有。” 高重璟睨他一眼:“许生平愿意和你说话了?” 邝舒平噎住,两手抱在胸前:“不愿意,他找粗使传话顺带给我撵出去了。” 高重璟沉声道:“许生平上折子说要宋观玄常在乾都,你别和他对着干就不错了,还天天跑去他面前做什么?” 邝舒平理所当然:“整个邝家暗地里都和玉虚观一起,我看你也别担心,宋观……宋大人肯定是留了后手。” 高重璟望着院中,一言不发。 这里唯有他知道宋观玄为何要去,那闭口不谈的五年里定然是过得难以言说。 他静候雨中,听着折梨院里细碎的声响。在众目睽睽下小心守着两人重生的秘密,等着宋观玄从往事中走出来。 黑暗里门扉轻掩,庭院荒芜。 暗沉的屋中仅点着两盏高脚铜灯。 浑浊的地面反射着微光蔓延到宋观玄脚边,他声线温和低缓:“折梨院的瓦檐特别,暗夜静听,如同珠玉落盘。” “呸。”高歧奉啐了口血,阴狠的目光中透着贪婪,浑浊的声音喷吐:“用错了,不够疼。” 宋观玄欣赏着顶着烛火的铜人:“这样的声音如果在宫乐里,来年宴饮也不会无聊。” “哈哈哈,宋观玄,你真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高歧奉额角滑落一滴冷汗,却将表情极力收敛,沉心攻其心思。 宋观玄终于觑了眼高歧奉,目光落在他鲜血淋漓的十指上。他并不是心中害怕见不得血,好像高歧奉此时的痛苦已经于曾经的自己毫无意义。 转瞬,他目光又转回烛火:“邝舒平入宫,南门防守不足今晚行事。” 高歧奉听见信纸上的内容神情微动:“你扣下屈承岩了?” “最近收到屈大人捐入国库的十箱黄金和花月楼账目一份,上面详细记录着银钱流往南方边界的异教。” 宋观玄从容如水的声音灌进耳中,高歧奉盯着那衣袍,眼里仍然没有完全绝望:“这点东西就想让高重璟逃脱手足相残?” 火光摇动,宋观玄顿了顿淡淡道:“齐连道死在横卢,樊交佟也没能越过界限。这样大的消息,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高歧奉无需再多听,这几个熟悉的名字已然一点点告诉他这些谋划,他的等待早已落空。 拳头闷声砸在地上,扯得铁链胡乱作响。紧绷的伤口再次裂开,欺骗带来的愤怒,逐字逐句地消磨着心智。 宋观玄听到近乎无声的嘶喊,这种绝望和无力他无比熟悉,就像是眼睁睁地看着针尖没入四肢百骸却无法动弹。 他看着高歧奉指尖几乎要陷入地板却什么也抓不住的样子,默默将袖笼中的匕首抽出来。 高歧奉听见出鞘的轻微声响,抬起头扭曲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可怕的笑容,疯狂中夹杂着讨好与渴求:“你要亲自动手?妙啊,宋观玄你为我亲自动手。” “喜欢我动手?有多喜欢?”匕首在掌心敲了敲,宋观玄商量道:“我力气小,恐怕是钝刀子斩首死得慢些。” 宋观玄看着高歧奉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成惊恐,依旧没有找到什么得以解脱的感觉。 他越发清晰地想起从前身处劣势的痛楚,高重璟还未知道的那五年。看过了与东凌玉璧毫无关系的狼狈年岁,谁还记得起掌教风姿如何呢。 宋观玄指骨发力又松开,反反复复地准备下手却没有动身。他眉心拧到一块不想知道答案,在心中催促自己动手。 他看见匕首上倒映的怅然面容,了然自己心中所系与高歧奉的生死毫不相关。 高歧奉捕捉到宋观玄的放弃,眼中陡然一亮,又燃起了夺回主权的希望。 正当他要起身说话时,极快的破空之时猝不及防。 咻—— 箭矢从宋观玄身侧擦过,在不远处发出沉闷的声响。 宋观玄惊异地抬头,在高歧奉凝滞的脸上甚至还残留着刚刚升起的希望和兴奋。 但这些都戛然而止,随着那支箭矢将他洞穿,直带着他撞在墙壁上。 宋观玄缓缓转身,果然看见高重璟站在院中。 大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下。 高重璟持着他的长弓还维持着射箭的姿态,似乎扬起嘴角朝他笑了下。 宋观玄恍然捏紧手中匕首,缓缓走到高重璟面前。 “原来不是给我趁手的武器,而是给我选择吗?” 高重璟定定地看着他,低沉的话语在两人之间来回:“山河尚在,一切如新,你再不需要走从前的路了。” 宋观玄笑了下,侧身给高重璟让出位置:“那还请你为我收拾收拾过往吧。” 高重璟神色不动,将手中的弓交给宋观玄,带着元福跨上台阶推门而入。 高歧奉颓然地坐在墙根,身上比想象中要破烂不少。 他走到高歧奉面前,拎起他沾着血水的头发:“箭伤死得慢,再等会吧二哥。” 高歧奉嘶哑着嗓子:“你不震惊吗,你那自幼相处的小宋大人喜欢这种磨人的手段。” 高重璟环顾四周,难想高歧奉用这些东西伤害过多少无辜之人。 他一寸寸扫过高歧奉身上的伤口,最终被那双手刺得心中酸楚。若非还有事未了,他只想立刻就出去将宋观玄抱在怀中。 “他真是心善,下手这样轻。”高重璟捏住高歧奉的下颌:“剩下的就由我代劳。” “你怎么不惊……”高歧奉脸上的自信荡然无存,换成始终少一块拼图的不解:“不可能,你凭什么让我输给你。” 高重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字字珍重到:“凭宋观玄。” 他手上下了狠劲,咔嚓一声传来下颌断裂的声音,他将整瓶剧毒灌进高歧奉嘴里:“这是替严回春还的。” 拂晓时分,一切收殓停当。 高重璟从屋中出来急急走向宋观玄,宋观玄依旧抱着长弓站在原地。稀薄的晨光之下,宋观玄看起来像是一吹即散的柳絮。 “呆这样久?”宋观玄轻声问。 “还要做足病逝厚葬的样子。”高重璟答道,他习惯地去解披风给宋观玄,手顿在领口想起自己也没穿。 宋观玄干瘪地笑了两声:“收殓完了?” “白布裹了暂且存放。” “那你……都看见了。”宋观玄故作轻松:“我还以为是我不会死呢,原来弄出那点伤来谁也不会死。” 高重璟默默点头,掰开宋观玄冰冷得有些僵硬的手,将他怀里的长弓抽出来扔在一边。高重璟被寒露中站了整晚的宋观玄搅得心中担忧,搓热手掌捂着宋观玄的手背:“你……” 宋观玄急于说话,根本不给高重璟留下空隙。他看着高重璟眼中的自己,破釜沉舟地缓缓扯了下嘴角:“怎么?下了点狠手你不认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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