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段翩身上也被燎了几块:“火势起来时,院里人发现救火用的水囊竹管都被损坏,他们上街去求救求水恰好躲过一劫。好在四周街道也宽阔,没有祸及他人。” “很好,里头如何?” “大人别去,全都烧透了。” 宋观玄点点头,从袖笼里摸出钱袋:“你们受了惊吓,去客栈歇几晚。花销无需在意,今晚辛苦。” 段翩领了钱袋,带着桃苏一行人消失在夜色里。 高重璟试探着:“对不起……我这事好像做得不是时候。” 宋观玄摇头:“很是时候。旖旎文章是假,玉虚观被参奏也无妨。庄和没错,你也没错。” 他定定道:“乾都人到底还是更看重留园,如今借着这事将花月楼背后的暗线一并带出。还能顺理成章将尝珠的那群人罚罪,两全其美。” “可这是你的留园……”高重璟想要牵着宋观玄的手,也被他躲了过去。 宋观玄惨淡地走进园中,声音轻不可闻:“无妨,我早知自己做不成留园的宋观玄,刚好断了念想。” 灰烬将锦缎的鞋面染黑,转过东院拱门,院子里的棠树也烧得枯朽。 宋观玄看着不成形的瓦檐,深吸一口气。空气里的烟灰呛得他连连咳嗽,他不管不顾地走进屋中。 屋里早已分辨不出原样,只有主干梁柱还在摇摇欲坠。 几块碎玉被灼烧爆裂零零星星散在废墟里,宋观玄循着残光找过去,将它们翻出来握在手中。 高重璟站在他身后,宋观玄蹲在颓败的屋角月白一团,看得人心痛难以言表。 他陡然一惊,那风筝轮毂定然是也没了。 高重璟进退两难,声音干涩地开口:“东西没了都能再找,别看了,我们回去吧。今早你有些发热,在这里吹风受不了的。” “回哪里去?”宋观玄声线依旧十分平稳,他在湿透的残片里翻出了透着黑气的线轴,指尖还未碰到就散成一片灰烬。 高重璟朝他近了两步:“你要找什么?我陪你找。” 宋观玄不管不顾,依稀辨别位置寻了几处,声音冷静得令人害怕:“找不到了。” 高重璟急忙道:“东西我再送你,留园我也再送你。” 宋观玄没说话,撑着膝盖站起来。 他转过身看着高重璟,高重璟神色晃晃,这场景好似旧日重现。 宋观玄也觉得此情此景好笑地眼熟,那时夏日炎炎还在搁置礼物。 他往前走了一步,面无波澜地抛下身后的灰烬:“再也不是留园了。” 两人之间分明什么也没间隔,宋观玄忽然多一步也挪不动。 高重璟看着有些失态的宋观玄,迟疑地朝他伸了伸手:“不会的,乾都这样多的院子。我去买个新的,再请贤人名家重新修成一模一样。夏季动工,秋季成型,冬季里装饰一番,来年开春移栽棠树……” 宋观玄站在原地,他想伸手,走到高重璟面前就好了。 可他怎么努力也抬不起手来,甚至只想蹲在地上钻进灰烬里。 他声音低哑:“算了,没了就没了……此时也不是兴建土木的时候。” 高重璟并未停下,又上前一步:“史官骂两笔而已,我还怕他们写我鬼迷心窍吗。” 宋观玄失神:“不一样了。” “高重璟还是高重璟。”高重璟终于走到伸手就能把他揽入怀中的距离:“那么高重璟的心意就还是高重璟的心意。” 宋观玄干笑两声:“那解天机他们的心意怎么办?你下旨给他们?留园又怎么办,把先贤挖出来重造?” 高重璟见宋观玄不躲,终于靠得近些轻轻抱住他。 沉默再两人之间蔓延,似乎有什么缓缓开始愈合。 宋观玄埋在淡淡檀香之中,有些木然:“高重璟,我想回留园。” 呆了一会,宋观玄渐渐有了些暖意。他推开高重璟朝院外走去,似乎已经将留园搁下。 高重璟赶上来握住他的手:“我们动手吗?” 宋观玄漠然如同念书:“新帝继位,先是处置阁老又要覆灭手足,朝堂上要骂声不断。” “你还等?”高重璟捏了捏他。 宋观玄回身望了眼看不清字迹的匾额,叹道:“我病着,想不了那些了。” 破晓未至,马车默默朝宫中而去。 晃眼半月有余,朝上国师的位置始终空着。 传言留园焚毁,宋观玄病来山倒凶险万分。 朝堂阴郁,新帝阴晴不定,大臣们一日不见宋观玄便一日战战兢兢。 宋观玄在重华殿听到早朝的鼓声,懒懒倚在窗边看花。重华殿的花并不好,移来的也开得懒散。 病是真的,烧了留园也好,让他好有些时间伤心片刻。 宋观玄伸手戳了两下窗台上的信鸽:“越发吃得圆滚了。” 信鸽啾啾两声,腾地飞了出去。 早课,喝药,休息。宋观玄目光随着信鸽远去,眼中茫茫不见任何神采。 高重璟下朝而来,撞见了卫南。 “半月了风寒还没好?” 卫南斟酌着:“风寒早已好全,是他心中郁结那旧疾才似有起势。我的药方改过,心病难医别太勉强他。” 高重璟微微点头,他知道宋观玄虽然一副淡忘尘世的样子坐在重华殿里,但其实心有盘算满心不甘。 他走进重华殿中,宋观玄正趴在桌边。 高重璟顺手拿起披风盖在宋观玄肩头,见他脸色不好,整个人都恹恹的。 “昨夜站在外头看星星,今天舍得进门了?”宋观玄望着院中咳了两声,并不饶人。 高重璟捏了捏他肩头,温声道:“知道了,下次翻窗进来。” 宋观玄扬起嘴角,转身支着头朝着高重璟道:“昨夜我有些恍惚,好像是将门挡搁上,还请责罚。” 高重璟低头沉吟片刻,朝宋观玄招手:“过来些。” 宋观玄不明所以,往高重璟那凑近了点。 一只手摸过他额头,笑道:“没发烧啊,怎么说得出这样胡话呢。” 宋观玄:“……” 他有些恍惚,摸索到桌上信纸塞进高重璟手中:“这是纪安斌新来的信件,你看。” 高重璟扫过一眼蹙起眉头:“高歧奉怎么这么着急,一年半载都等不了?” “恐怕他以为陆安边界上已经为他陈兵数十里吧。”宋观玄面上终于有些真切笑意:“你今晚传召高歧奉进宫一叙如何?” “拿这信和他对峙?” 宋观玄眸光微沉,冷静道:“不,拿严回春找到的方子。” 高重璟见宋观玄终于走出一步,压下欣喜轻声道:“你的意思?” “今晚来了,便不必回去。”宋观玄波澜不惊:“你明日命人重修折梨院,请高歧奉住在那里。” “折梨院?” 宋观玄暗淡的眸中聚起些微光:“又不真修,我已经着人加固了所有院墙,只需要在外头刷漆显得新就好。” 高重璟见他盘算已久,心中微微有些慌乱:“你……他从前对你做了什么?” 宋观玄转头望向窗外远处的云层,渺渺道:“高重璟,如果我要做些不好的事情怎么办?” 高重璟会意,在宋观玄身侧坐下。低沉徐缓的声音让人安心:“我来做,十倍百倍都由我来做。” 温热的衣衫环住他的腰间,宋观玄心不在焉地笑着:“你的兄友弟恭呢。” 高重璟在他耳边道:“恭请归天也是恭。” 宋观玄空洞的心中似乎填满,他小声道:“孟知言的话你也学来说。”
第126章 困笼 微风带起晓色衣摆, 宋观玄不疾不徐地穿过四月的黄昏。他趴石栏上朝观鱼池对面望去,摇动的柳条后折梨院崭新的宫墙突兀地立在一隅。 他看了许久,身后的脚步声也停了许久。高重璟在重华殿后的拱门处停下,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没有前来打扰。 宋观玄侧头思索片刻, 还是独自一人朝着折梨院走去。 穿过临水长桥,折梨院前越发阴凉。他看着高耸的院墙紧了紧衣襟,从前高歧奉在甘露殿旁边也造了一座这样的牢笼,关在里面的却是他自己。 时移世易,他摸着还带着新漆气味的木门在院前迟疑许久。 又过了两息,开始下起小雨。 “天乙。” 天乙从树上跳了下来,默不作声地落在身边。 宋观玄终于一层层解开铜锁, 将钥匙扔给他, 抬脚朝院中走去。 前些日子他已经命人院中的梨树尽数砍去,引活水的接口也被堵上。 宋观玄倾身望向院中水潭,只见空落落的枯院里水潭干涸得彻底。他满意地勾起嘴角,走上台阶叮咣地解开第二道锁。 木门推开,陈腐的气味铺面而来。 宋观玄咬了下舌尖压下胸中的恶心,他朝屋中望去, 四下昏暗中唯有唯有窗户缝隙里漏进些许微光。 这里已经改造得和牢狱没什么区别,宋观玄绕过地上残破的饭碗走到屋子中央。 阴暗的深处响起一阵铁链声, 宋观玄清了清嗓子:“二殿下, 这间屋子照着你府上的样子打造,住得还习惯吗?” 屋内一片沉寂, 高歧奉坐在五步之外, 气定神闲。 令人厌恶的声音显得把握十足:“高重璟心软, 对兄弟手足下不了手。” 宋观玄淡漠地看着地上还搞不清形势的人, 循着他的谬误道:“你猜我能不能让他下手?” 余晖也显得刺目, 高歧奉眯起眼睛看宋观玄:“你就算不怕朝中怨声载道,兄弟相残推除异己发落重臣,你也舍不得把这些灌在高重璟身上。” 宋观玄没有做声,面无表情地在心中定下高歧奉的日子。 “他能成什么气候,若换做我现在高重璟已经死透。”高歧奉毒蛇般的眸光在宋观玄身上贪婪地来回:“现在你还有机会,换掉他,然后你我在朝堂上翻云覆雨。” 宋观玄觉得可笑,这话丝毫激不起任何涟漪,只是颇为感慨地看着屋中陈设。 在高歧奉目光所见的顶端,宋观玄照旧留了一扇小窗。 无尽的等待中,唯有晨昏带走一整天的希望。他深知这些水滴石穿的苦熬,仿佛站在从前的一日日之中。 宋观玄回忆着那时自己在想什么,有时候是王若谷,有时候是玉虚观。 无声站了很久,宋观玄心中通透了些,嘴角微微扬起笑意。 见宋观玄丝毫不关心他的言语,高歧奉眼里终于有了一丝被忽略的怒火:“宋观玄,你等着吧,往后有你求我的时候。” 他将铁链扯得发出重响:“这么一间好屋子,我可不会亏待了你。” 宋观玄收起视线,充耳不闻这些话语。他走出高歧奉的视线,轻飘飘留下一句:“拭目以待。” 夜幕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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