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重璟伸手碰了碰他额头,稍稍松了口气,着人去熬药:“玉虚观的药再厉害,你一直靠那个硬撑也不是办法。我旨意都下了,你总不能我刚继位就抗旨吧。” 宋观玄被他可怜的模样噎住,好像自己是什么和他作对的前朝重臣似的:“我歇两日就是。” 高重璟松了他肩上的披风:“那就在重华殿歇。” “好。” 宋观玄应着,环顾四周陈设如旧,连桌上的糕点是高重璟自己布置的,甚至也没刻意多添宫人。 他忽然有些恍惚,这日子根本没什么变化。 “你不喜欢有人在眼前晃,我刻意找了从前在重华殿的那两三个宫人留在你这。”高重璟见他精神尚好的样子,于是问道:“我准备将曹峤泉的事情了结,你觉得是时候吗?” “提过他了?” “嗯,尝珠也在狱中。” 宋观玄想了想,往桌上一趴懒懒道:“这事和玉虚观关联着,难免会有人说你是为了我才发落阁老重臣。” 事情想得他眉心作痛,忽然虚弱道:“我好像是真病了,许久不知风寒什么滋味,原来也是这样难受。” “小病小痛最缠人,喝了药睡会吧。”高重璟没好气地替他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胡说道:“就是为了你又怎样,看谁还敢参你。” “别胡来,我可捞不起你当昏君。”宋观玄缓缓眨了眨眼睛:“我本来都不觉得累的,来了你这就累了。” 高重璟闻言弯起嘴角,宋观玄也知道他这里最好休息,于是温声道:“我小心将庄和的事情叫人翻出来,连带曹峤泉背后结党那些事,众人自然无话可说。你好好休息,交给我来。” 宋观玄凌晨才回到留园,此时重华殿内的暖意催得他昏昏欲睡,没听清高重璟说什么,只是应了声。 迷蒙间似乎闻到药香。又隐约高重璟劝着他起来吃药。 “严回春嘱咐的,说事最近药添了几副你心里觉得麻烦。” 宋观玄困意未清,下意识躲开药碗:“我没有……” 迷蒙间似乎和高重璟推拉几回,好像将苦药躲过。 高重璟顾着药碗又怕宋观玄摔着,干脆喝了一口托着他下巴渡了过去。 宋观玄骤然清醒,对着高重璟放大的脸,半晌才转过思绪:“陛下……我这是什么绝世奸佞还要陛下渡药。” “与我在什么位置有什么关系。”高重璟将宋观玄抱起朝床榻走去,温声道:“那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宋观玄喝过药困意翻涌,沾着枕头话未说完就沉入梦中。 是夜,窗户外透着成排的宫灯。 宋观玄睡得极沉,梦中似乎抱着什么分外安心。 宋观玄披着衣裳坐起来,低头一看怀里团着高重璟的外袍。 他身上松泛许多,起身走到外间。瞧着窗外月色,像是到了亥时。 灯火亮着,桌上温着药碗,唯独不见高重璟的身影。 他正心中疑惑,宫道上玄色衣裳快步而来。 宋观玄拢好衣裳,倚在门边迎道:“又是逃来的?” 高重璟没接话,急急走上长阶后才道:“宋观玄……” 宋观玄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站直身子询道:“出什么事了?” 高重璟半张脸埋在屋外的夜色里,眉目之间有些肃然神色:“我从严回春府上回来……” “严回春?”宋观玄心中一紧,像是忘了许久的事情突然想起来。 高重璟托着他的手臂将人往屋里带:“坐下再说,我……” 宋观玄未将高重璟的话听完,心里升起一种不可挽回的感觉:“他被人害了,是不是?” 高重璟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宋观玄瞬间想起严回春要查高乾药方的事情,他本以为这事已经走到死路。没想到严回春没有放弃,竟然还在细查。 “我得去看看。” 他心思难地平挣扎着朝门外走去,被冷风扑过后又凌乱地折回。 “不行,我得找件披风,不然卫南的药就白费了。” 他急急走进屋内,冲到深深浅浅的衣袍间翻找。 衣挂上一片模糊,似乎有层水汽阻拦他将披风抽出来。 宋观玄微微颤抖着理好衣襟,将厚重的披风胡乱盖在身上。 他转身欲往门外,撞进的高重璟视线那刻,似乎整个屋内都安静下来。 高重璟依旧站在门口,满脸担忧地看着他。 “高重璟。”宋观玄跌跌撞撞朝高重璟走去,抓着他袖口喃喃道:“我得去见严回春。” 他微微发抖,每呼吸一次都是钻心的疼痛。 手腕上传来令人安心的力道,宋观玄朦胧地望向高重璟,膝盖一软几乎要跪下去。 高重璟托住宋观玄的腰背,扶着他站稳:“晚些再去吧,先听我和你说……” 宋观玄紧紧抓住高重璟衣袖,从他眸中已经得到答案。 温热的触感像要分隔生死两界一般,宋观玄连连摇头,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高重璟依稀辨别着宋观玄的口型:“出去?到哪里?想去见严回春?”高重璟几乎要钳住他的双臂才能将他扶稳,忧心道:“还是说让我出去?” “你别走!”微哑的嗓音里夹杂着急切。 手臂传来一阵疼痛,高重璟受着宋观玄手下的狠劲:“不走,我在我在。” 宋观玄不再说话了,靠在高重璟肩头想要聚些气力。 沉默和寂静里,无尽的哀伤在宋观玄心中滋长。 “高重璟……” “在的。” “严回春是怎么死的。” 高重璟低头看着宋观玄,哀伤也在他脸上浸染:“我去得太晚了。” “你告诉我,还是我自己去看?”宋观玄抓得高重璟手臂几乎滴血,他清楚地感到自己的手指快要嵌入皮肉。 高重璟清了清嗓子,寒夜冷风使他喉头干涩:“我到府上时他被人卸了下颌,人还在叫卫南搭脉研学,然后没过两刻就走了。我不知道是什么已经叫天乙去查……” 宋观玄呆呆看着高重璟:“还有呢?” “手上或许受了些伤,眼睛边上有些划痕,像是刻意为之。” 宋观玄登时心如明镜,急切道:“严回春给了你什么?” 高重璟露出一片困惑不解的茫然:“药方。” “给我看。” “就是你的药方吧。”高重璟从怀里掏出一叠。 宋观玄接过来,将那些字迹散乱的纸张捧在手上一张纸看过。 半晌,他忽然笑起来:“这不是我的药方,这是……这是……” 宋观玄笑得肩头颤抖,直视着满脸担忧的高重璟:“高重璟啊高重璟,从今往后,你这位置只有顺遂了。” 混乱的纸张被宋观玄扬得漫天落下。 宋观玄不由自主地发抖,那些疼痛真切地从自己胸口传来,难以摆脱的后悔压得他透不过气来:“我竟然不知道,我竟然没拦住他……” 高重璟愣了一息,猛地明白这是什么东西。他想去扶宋观玄,却像被定在原处似的:“你说他,他查到高乾的药方有问题了?” 宋观玄听见高重璟带着痛苦的话语,他忍住泪水,淡淡点头。然后木然地蹲下去,跪在地上将散乱的方子搜罗到一起。 “我该早些发现的,我该去太医院看看的。严回春日日来见我,我怎么能没发现呢……” 他声音颤抖,好像失去了一贯的冷静。 颤抖的指尖试了几次都没能将薄薄的纸张捡起,反倒是越收越乱。他从未想过严回春会卷入其中,如今只剩下无可发泄的满腔情绪。 高重璟抓住有些失控的宋观玄,按着他的脑后让他埋进自己怀里:“我在这里,你哭就好,不会让别人看见的。” 宋观玄手中的纸张被紧紧捏成一团,泪水渐渐模糊他的眼睛。
第125章 淬火 宋观玄再醒来时脑中钝痛异常, 屋中昏暗的灯火恍惚还在昨日。他挣扎着坐起来迟缓地倚在床头,端起床边凉透的药碗喝了下去。 苦涩的汤药从肿痛的喉咙里划过,看着空无一人的床头发呆:“段……元福?” 嗓子里发不出像样的声音, 他听见屋外有脚步声, 蹙起眉头将药碗砸在地上。 猛然一声脆响后,外间传来不熟悉的惊呼。 蓝衫宫人慌慌张张地闯进来:“大人,你醒了。” 宋观玄揉着发痛的额角,断定已经过去一天。 他看着面生的宫人,问道:“怎么不叫我上朝?” “陛下说您病了不要打扰,今天要定曹峤泉的罪,早朝到了午时还未结束。” “曹峤泉什么罪?” “残害忠良, 勾结异教……我们不敢听, 是陛下让我这样说的。” 宋观玄阖目缓了会:“高重璟在哪?” “您病着呢,快躺下吧。” “说话。”沙哑的声音陡然凌厉。 “在……留园。” 马车穿过深沉夜幕。 还未到留园,喧闹声已经透过车帘传进来。 “大人,前面过不去。”车夫在帘外犹豫不决:“人都堵到街道口,劳累您自己走过去了。” 宋观玄眉心紧蹙,一言不发地下了马车。 空气中弥漫着烟火味, 不远处似乎聚了些人。 昏暗的夜色下他什么也看不清,灯也未带, 只好侧身从人群中穿过去。 穿过外围几个看热闹的邻舍, 里面聚集的都是宫人和巡视的队伍。大家迷失在惊恐和震惊之中,没有人来问宋观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宋观玄挤到人群前列, 看见了负手而立的高重璟。 浓郁的火烧味呛得他咳了许久, 焦黑的门楣前, 连那两颗棠树都烧透了。 高重璟瞥见宋观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当即厉声:“封锁街道, 失火后房屋易损,无关人都给我撤出去。” 宋观玄耳边回响着高重璟干脆利落地命令,心中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他望着死透了的棠树,面无表情地走向高重璟,微微侧身躲开了扶过来的双手。 “是我的错。”高重璟突然说道:“我治罪时翻起花月楼的旧案,将尝珠夺人仕途编造身世的事情一并发落。” 宋观玄昨天哭到晕倒,此时心中再没什么起伏激荡的心绪:“这很好,没错。” “我不知道他们会先说常行江捏造虚言,又把一切推到是你授意……” “大家都想让尝珠死,这么可怜我偏要替他说话。今天来纵火的那些人都这么说是不是?”宋观玄依旧淡淡:“对付王述怀的时候花月楼就用的这一招,真没新意。” 高重璟看宋观玄极其冷静,心中越发忐忑:“我不知道他们竟然还敢来烧你的宅子。” 宋观玄望着棠树枯枝下的几个人,目中无光道:“王述怀在乾都风光霁月时,那些疯癫的恩客就敢烧他藏书。我一个病秧子,他们有什么不敢的。”他伸手唤来段翩:“可有人伤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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