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常行江嘴里塞满, 皱着眉头点头。 宋观玄拍拍高重璟的肩, 舒口气道:“好, 胜负已分, 你也能安心去议事了。” 高重璟起身将常行江面前的糕饼挪远些, 款款绕到屏风后解衣。 玉环碰撞的声音绵绵不绝,宋观玄凝着常行江轻微摇头。 常行江疑惑道:“什么胜负?” 宋观玄语带笑意:“他觉得宫里做饭比你做的好吃,担心你不服。” 常行江朝屏风望去,压低声音凑到宋观玄面前点了点自己脑袋:“师叔,殿下是不是有些方向比较……” “大胆!”宋观玄佯装生气:“他就是喜欢切磋厨艺而已。” “下次别切我了,师叔知道,我也好久不做饭了。”常行江赧然:“上次做的饭你没吃吧,那可吃不得,我吃躺了一下午。” 宋观玄:“……” 高重璟再从屏风后头出来面上一片愉悦,扫了眼圆桌越过两人径直出门。 常行江看得直摇头:“师叔?” “你见过知言了?”宋观玄即刻神情收敛,严肃地挪开桌上的茶水,示意常行江吧东西拿出来。 一叠泛黄破损的散乱书卷轻轻放在桌上,扬起细微尘埃。 常行江两手按在膝头,颇为紧张道:“昨晚师叔走后我即刻去了狱中,孟大人被关在从前关重罪文臣那边,倒是不大血腥。看守家里我曾去做过法事有些恩情,已然周旋过不会太辛苦。” 宋观玄没言语,即便有人帮衬湿热困苦总是挡不住的:“知言没吃过这些苦,你常去看他。” “我常去?” “就打着我的名号去,不必遮掩。” 常行江略微迟疑,试探地望着宋观玄:“师叔有事我可分忧。” “你按照我说的做就是分忧了。”宋观玄漫不经心,他小心翼翼拿起桌上的老旧书册,对着里面的散记闲言没看出头绪:“你替我去王述怀那里多问候,你人微言轻,也一定要提及我的名号才顺遂。” “这……” “这话我在知言出宫去查的时候说过,他不听,现在麻烦找上门来了吧。”宋观玄说话不近人情,手上却翻到熟悉的字眼。看着庄和二字,眸光一晃骤然凝重起来。 “师叔明断。”常行江看着宋观玄莫名心惊,即刻答应:“孟大人添麻烦了。” 宋观玄面上带笑未达眼底,淡淡道:“你又是他的什么人,替他谢我?” 常行江噎住猛喝一口茶水,又叙了些乾都观的事情,早早离开行宫。 来往信鸽穿梭于行宫和乾都观之间,转眼秋日。 桃木马车停在大狱后巷,天空高远,宋观玄踩着落叶往逼仄的后门走去。 身后的人没有跟来,宋观玄回身,高重璟正朝着正门走去。 他微微点头,转进门中。 阴湿的窄道透着凉气,宋观玄借着昏暗的油灯看清前面几间牢房里缩在稻草堆上喘息的犯人。 空气里弥漫着腥腐的味道,刺得他喉头发痒咳了两声。 “大人何苦亲自来,有什么话我们传过就好。” 宋观玄挑眉看去,领路的狱卒护腕新得扎眼,是极好的皮质。看来常行江转圜得用力,就连在这样阴暗的环境下也看得出领路人的讨好神色。 顺着弯折的过道走到底,宋观玄反倒是嗅到一丝室外的清风。一线宽的石缝里透出半点阳光,落在孟知言破烂的衣服上。 脱漆变黑的柱子后,孟知言坐在半副桌椅边写字。 “知言。” 闻声,看守的人纷纷退了出去。 “宋观玄!”孟知言惊得撞到桌角,两步跑到栏杆前:“你怎么到这里来?!当心回去要大病一场。” 宋观玄摇摇头:“最近喝了药,好些。”他伸手穿过栏杆握了握孟知言的手,还好,稍有温度。 “你在这里受苦了,都和你家地里挖出来的红薯一样灰头土脸。” 孟知言挠了挠头:“这里就是暗了些,吃的还行和早朝的大饼差不多。”他神色刻意,顾左右而言它:“你在行宫养好了没有,是不是又在日日看书。” 宋观玄见他暗语打得和常行江极其相似,只笑道:“看了书,和高重璟一起看的。他为你极力开脱,昨天替你罚了赵轻书。王述怀也重入朝堂,很快就带你出去。” “常行江说我被参了谋反,我倒是不见有人审我。家里怎么样,有没有受牵连?” “不曾,我在就不会牵扯到孟晨山。”宋观玄安定道:“常行江说的不假,银钱数倒不是难处,解家一点玉虚观一点赠你也不难,总是平过去。只是……” “我查到东西的地方放了许多私书,全然将我困住是不是?” 宋观玄点头。 “不要紧,那东西拿到朝堂上,我的火也点燃了。身死就请常行江给我做法事,反正他一天到晚问我喜欢什么巾幡。” 长久的沉默在牢狱中蔓延,宋观玄半晌没能开口。 “东西没有呈上去。” “宋观玄?你说什么?!”孟知言的手从栏杆里伸出来,几乎要揪到宋观玄的衣襟。 宋观玄望着那张疲惫又愤怒的脸,刻意淡漠道:“不是时候,玉虚观夹在里面多有利弊来往,交不上去。” “宋观玄!你什么意思?宋观玄!” 孟知言追到牢门前,松动的牢门被拍得砰砰作响。 宋观玄将孟知言的质问抛在身后,朝着大狱外走去。 沉思间他撞上一席玄色衣衫,来人将他扶住,带着他走出暗沉的狱中。 “我等太久,干脆进来提人。” “知言果然不解。”宋观玄有些疲倦,跟着高重璟上了马车。 “他会明白的。”高重璟沉声:“你拿玉虚观保他出来,在朝堂上受的那些参本他总会知道。” 宋观玄按着额角:“你也不明白,我想拖点时间。” 高重璟替他代劳:“我不明白,但我信你。” 熟悉的香气蔓延,宋观玄深吸一口气:“人人都等着你我放弃孟知言,我偏不。” 马车踏着夕阳余晖停在东宫门外,宋观玄的略微苍白的脸色终于好些。 车外暗沉的黄昏镀在铜门上,高重璟伸手将他带下车。 “宋大人,您也进来?”元福一脸难色站在门口。 宋观玄笑道:“我不能进?” “东宫……今天要落锁。”元福迟疑道:“说是罚殿下不等仪仗回还就私自去探视罪臣,不知天高地厚,责令反省三日不得出宫。” 宋观玄挑眉和高重璟对视一眼,毫不犹豫抬脚跨过东宫门槛。听见落锁声后,方才后知后觉似的捂着胸口惊慌道:“什么?不能出去了?” 高重璟看得好笑:“罚我静思你也跟来做什么?” 宋观玄掸了掸袖摆:“本国师实在好心,今天中秋不忍你一人赏月。” “可惜了。”高重璟牵着他朝着大殿走去:“本来准备去留园的,东西都备好了。” 宋观玄紧跟两步与他并肩:“在哪里不重要,你我合满就算团圆。” 身侧的人微微靠近,低沉的嗓音抚平了心中不安。。 “别担心,会好的。” 朗月高悬,宋观玄捧着月饼坐在台阶上。 他看着专心吃饼的高重璟,忍不住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担心?” 高重璟抬头望着圆月,如数家珍:“你不担心的话既说不出独自赏月可怜,也说不出你我就算合满这样的话。” 宋观玄似被看透:“……” “你总是要被逼到受不了才想得起这些。”高重璟拍了拍手上的饼屑,波澜不惊似乎早就等在宋观玄身后的低谷等着接住他。
第122章 冬藏 高重璟望着院中的薄雪, 石灯都变得冷起来:“不是说只关三日吗?” 灯烛下屋内暖意流淌,玄色衣摆从绒毯上拂过。纤细人影靠近窗纸,指尖点了点案上辞海:“三日也好三秋也罢, 不过是个由头而已。” 那日中秋落锁, 静思一延再延,宋观玄没去朝中也已三月有余。 宋观玄走到高重璟身边,望着寒夜思绪深深:“没想到是孟知言先出来,我俩还困在这里。” “你要是关在这里三秋,我的衣服也要穿尽了。”高重璟拢起宋观玄的衣襟,就连贴身衣物也有些宽大,堆在一块层层叠叠:“真的连冬衣也不给你做?” “好赖炭火充足, 不敢奢望。”宋观玄理好衣襟, 冷风灌进去呛得咳了两声,回身去屋中坐下喝茶:“你我好好做出一副在冷宫静思的样子吧,别牵连了严回春和卫南,总不能让他俩给我带衣服进来。” “这事再拖都要被掩盖过去了。”高重璟神色微微凝重。 “嗯。知言要怨死我。”宋观玄打开桌上木匣,里头躺着常行江带回来那本破旧的书,他朝高重璟招招手:“你看这页。” “这页怎么了?”高重璟凑到桌前, 探身盯着纸页半天没能看出端倪。 “凑近点,对着光看。” 高重璟的鼻尖几乎要碰到书页, 枯黄的纸张透过光来, 隐约见到正反两行之间有些字迹。 “好像……是有些不对劲。”他伸手碰了碰那些字迹的位置,略微感觉到纸张厚度不似其他。 “是吧。”宋观玄划过那些字迹, 目光从纸张上方透过来:“你看这边, 是落款年月。” 隔着粗糙的纸张, 指尖倏然相碰。 高重璟微微挑眉, 浑然不觉般接过旧书:“拆开看看?” “得要点工具, 这里不好拆补。”宋观玄莫名悸动,指尖泛起酥麻好似初表新意:“过两日冬至,应该要解去你我的闭门思过了。” 高重璟点头,将书本合上从新放入匣中:“你听到风声了?” “太和殿的消息。”宋观玄抿着嘴低头收捡:“谁知道庄和的文书下面还是夹着庄和的手迹,等我见过知言再说这事吧……” 高重璟搁下宋观玄谋划,开口道:“那正好,冬至你我到留园去。” 空荡的桌面上落下一声轻笑。 宋观玄折返回来趴在桌上,没回高重璟的提议:“不上朝堂反倒是还好,只要玉虚观的信鸽还能飞进来,你我总不会完全失势。” “唉,别想了,怎样也得等出去了才能动作。” “我不将此事分明,高乾不会收手。”宋观玄摇摇头,望着桌上高重璟的影子:“从前他就这么考验你?” “是啊,家风不正。”高重璟果断:“我常觉得苦其心志并无作用,好在这辈子大不相同。你来了,他都懒得管我。” 宋观玄撑着头默默回忆:“苦你心志,劳我筋骨。从前常常夜半收到乾都寄来的测卷,高乾也是稀奇,那样多的学法之中偏偏选了作法。” 他指尖碰了碰高重璟的指尖,觉得心中悸动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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