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青魂长途跋涉,到了山麓,青魂仰头观望,山头没入云端,不见踪迹。他叹道:“我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这样的山了。” 宵随意望着他的侧颜,记忆顿时混乱起来,他想起了师尊带他上山时的情景,想起了玉琼山长阶被血洗的情景。 其实师尊何错之有,宵随意回到千年前才明白,这世上本没有什么魔族,只不过是偏见和仇恨臆造出的东西。 “你在想什么?” 宵随意回神过来,并不隐瞒,“想了想千年之后的事。” 青魂将缰绳系在树干上,不疾不徐,“不用着急,你总能改变一切。” 他的声音温润如春风,仿佛在说着某种十分笃定的预言。 宵随意却只是把它当做无伤大雅的慰藉之词。 他抽出别在腰间的山海剑,施法让它浮于半空,“大人,我们乘剑上去。” 青魂看了看剑,又看了看他,“打哪学来的本事?” “将您的腾云驾雾术活学活用罢了。” 青魂搭上手,从身后抱住宵随意,“那这次,劳烦金主帅带我腾云驾雾了。” “好嘞,出发。” 宵随意乐在其中,他只以为青魂是想见识见识他的本事,却不知道,青魂是真的飞不动了,什么腾云驾雾,都只是一去不返的往事了。 他们在山顶走走停停,一峰游毕又到另一峰,美景赏遍,追兽逐禽,好不乐哉。 是日夜里,他们碰到了一个人,或者说,他并不是人,而是同青魂一样,是位神明。
第199章 神明有一对三角兽耳和长鞭般的绒尾,他躺在几只黄黑斑纹的虎兽中央,双臂枕于脑后,闭着眼睛,似在熟睡。其中一只虎兽,正来回逡巡,观察着周遭形势,见着宵随意与青魂,立时龇牙咧嘴,呜呜低啸。 白虎打了个哈欠,睁开眼来,这一睁眼,眼眶之中白茫茫的,他在宵随意和青魂之间瞄来瞄去,最后停留在后者身上,悠悠道:“小青青啊,好巧。” 宵随意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故友,惊讶之余,发觉此人的双眼似乎已经盲了。 青魂撩袍在一方矮石上坐下,“好久不见啊,老朋友。” 看门虎仍在龇牙咧嘴,宵随意挥了挥掌,虎兽像吃了败仗,垂首躲回白虎身后。 白虎并不擅长寒暄,他在与青魂短暂的语言交流之后,便将注意力放到了宵随意身上,“这孩子……是你的看门狗?” “……”青魂纠正他,“你这用词有欠妥当,他是我的子民,我的朋友,我的爱人。” “子民,朋友,爱人……”白虎一字一顿地复述着,转而笑笑,“倒是你的风格。” 宵随意立在青魂身侧,细细听着,并不参与二人间的交谈。 青魂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白虎呵呵呵地自嘲,“被人设计剜去了。” 青魂有些难以置信,“谁有这般大的本事?” “吾培养出的人族啊,若非吾赋予他们野心与欲望,吾也不至于沦落至此。”话语中分明言说着悲戚之事,白虎的表情却是一派风轻云淡,甚至透露出些微洋洋得意。 青魂听罢,撤去了难以置信之态,也用之前白虎相同的口吻道:“倒也是你的风格。” 二人似乎都被说到了心坎处,相视之后,各自哈哈一笑。 “你与吾皆有使命,如始神一样,懵懵懂懂的出生,到死时才明白自己活着的意义。”白虎意味深长道,“为了白虎族人的兴盛,吾几乎倾尽了所有,吾敢保证,待吾死后,他们仍将是最强的族群,即便没有吾的庇佑,他们仍能不费吹灰之力地主宰这片土地。吾深信。” 青魂坦然地交换着自己的心得,“曾经有两对母子,其中一对,母亲严厉,从小以各种要求来约束孩子。另外一位母亲,却与之相反,时时刻刻护着自己的孩子,不让他历练,不让他受苦,生怕他有丁点伤害。很久很久以前,我觉得母亲本该有保护孩子的本事,十分赞许第二位母亲。后来我知道,那么做并不是真正的庇护他,而是在摧毁他。” 白虎不由鼓起掌来,“难得难得,你竟也有附和吾的一天。” 尔后他重重叹了口气,“可是小青青啊,你知道吗,吾今日为何在此?” 青魂早已知道不是巧合,“说吧,你在此等候我的目的是什么?” 宵随意心中惴惴,他三人目前所处之地,便是千年后的乱剑峰,难道真的要让他亲眼见证历史么? 此时此刻,他一瞬都不想多待,拉起青魂道:“大人,不宜久留,我们走。” 山海已待命,就等二人乘剑而去,谁想方飞出一丈,便撞上了无形之物,跌落下来。 是结界! 白虎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来都来了,总要留下点什么。”他面朝青魂,空洞的双眼仿佛要在对方身躯里戳出几个洞来,“你与吾总要分出个胜负的,大地上的人族需要大统,这是始神的夙愿,也是我们的终结。”
第200章 白虎身后的空间撕裂,一只套着红扳指的手从裂缝里伸出来,扣在裂缝边缘,那边缘似遇火融化的薄纸,不过须臾,便呈现出里面蓄势待发的千军万马。 宵随意奋力攻击着结界,然而除了剑身擦碰产生的零星火花,没有任何变化。对上突破不行,他便想着对下使力,就算能就地挖出一条地道也是好的。 青魂阻止了他,“罢了罢了,该来的总要来,躲也躲不过。” “可是……” “神的结界并不能随意在人界施展,我猜白虎也坚持不了多久,大约也是同我一样,乃是强弩之末。” 宵随意紧扣住他的手,“不要这么说,您怎会是强弩之末,这里不是终结,我会带您离开的,一定会。” 青魂凝视着他,“我想做个了断,你愿意留下来吗?会受伤,会流血,可能……还回不去了。” 青魂从不愿族人为他牺牲,可这一次,他想要任性一次,希望心爱之人能陪着他,陪他走完最后的路。 宵随意已呜咽,“如果这是您的选择,我愿意陪着您,就算死,我也是为您而死,我不怨,也不悔。” “好。”青魂这一生有千万种遗恨,唯有此时,他是最满足的。 此一役,宵随意与青魂二人对峙对方数千人,缠斗了不知多少日月。天地昏昏沉沉,宵随意不知自己到底斩杀了多少人,每一个人都是高手,每一个人都是有备而来。他的眼里血红一片,劈砍的手仿佛麻木了。他从未如此厉害过,三把神兵继承他的意志,即便他躺在地上喘息着站不起来了,神兵依旧在战斗。没有人能做到像他那样。 待他有了清明的意识,他发现耳边有风,身下有山川,周身流动着浮云,他正躺在神龙的脊背上。 “你醒了?”或许是化作龙身的缘故,青魂的声音浑厚而绵长。 “您显形了?我们胜了?” “算不得赢,也算不得输。四把兵器镇压了他们所有人,白虎陨落了。” 白虎陨落,意味着神明的时代即将终结,那么青魂也…… 宵随意心中痛苦酸涩,“您既已化出真身,是不是这一次……算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剧总有落幕的时候,我会载你回到草原,你带领他们吧,我相信你会成为他们新的信仰。” “没有您,我走不下去啊!” “你可以的,况且……我们会再见不是吗?” 宵随意泣不成声。 青魂实现了之前的诺言,死时以真身化作山峦,横亘于两族边界,此山,名唤龙骨山。 宵随意终究难抑悲痛,回草原后未过数月,便因疾而终。草原历经沧海桑田,山川更迭变迁,成了极寒极冷,冰雪不融之地。 地狱里,众鬼搭出的烛台已燃去一截,宵随意从牢笼中醒来,他受了雷刑,在另一个世界里中是十数年的光阴,在地狱中不过一二时辰。 焦黑的躯体渐渐恢复如初。 看热闹的鬼在窸窣交谈,“他醒了,方才是在做梦吗?” “我也不知,那牢笼里定是另有一片天地。” 宵随意沉着面不言语,唯有泪水如堤坝崩塌。 “他哭了,为什么哭?” “吓哭的吧,嘿嘿,下一刻估计要求着阎王大人饶他小命了。” 知雨见宵随意已清醒过来,大声唤着阿云阿云,可他身前屏障乃是消了音的,他的呼唤丝毫都传达不到宵随意耳中。 阎王打了哈欠,宵随意沉睡时,他等得无趣,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宵随意醒时,他也醒了过来。 “完事了?” 判官点点头,“大人,时不待人,可以进行下一场了。” “方才本座亦是黄粱一梦。” “大人梦见什么了?” “梦见自己被人斩了臂,好痛啊,本座很久不知道何为疼痛了。” “那真不是一个好梦。”
第201章 第二道刑罚乃是火刑。 地狱之火曾经连魂魄都焚毁过,在宵随意身上却如同孩童戏耍的小把戏,一丝一毫的损伤都没有。他身上那件黑色的衣裳,像被赋予了生命,竟变化出丝丝缕缕遮挡之物覆住他全身,任那火再热再烈,只不过是隔靴搔痒。 “他身上穿的是什么?”阎王问身侧的判官。 “那应是九天玄鸟的羽翼织成的衣裳,据说世间任何火焰都焚毁不了它。” “九天玄鸟?这厮是得了什么机缘,有了这样的宝贝?” “也算不得什么宝贝,人间的产物,只是地狱没有,既然烧不毁,那些陪葬之物当然也是带不来阴间的。” “本座竟是孤陋寡闻了。” 眼看地狱的火焰即将熄灭,阎王托腮的手忽地送出一掌,硬生生将宵随意打得昏厥了过去。 判官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叹道:“大人,您这般干预,恐欠妥当啊。” 阎王却不以为意:“有何妥当不妥当的,本座做都做了,还能收回那掌不成?” “大人,您究竟为何要设置这刑罚和鬼烛台,根本伤不了他。” “汝不是号称天地间所有生灵的命数都知道吗?本座的呢,知不知道?” 判官语塞,“吾要是知道便好了。” 阎王瞥他一眼,随着宵随意的沉眠,他亦阖眼睡去。众鬼百无聊赖地候着,各自揣摩着阎王大人的意图,这受了刑便睡去,睡醒了刑伤也好了,算怎么回事?他们还指望着地狱的统帅能玩出点新鲜花样,结果还不如观赏自己被扔进油锅里蒸炸。 这一次宵随意来到的地方,乃是白城的皇宫,同他在知雨的记忆里瞧见的景致一模一样,只是遇见的人却不是知雨,而是货真价实的修竹。 两人在龙骨山相遇相知,后几经波折,快要白头偕老,却因为种种误会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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