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对修道士有了新的律法。凡修道者,皆要在所处之地的管辖衙门登记基本信息,衙门核发执照,持执照者方可以修道的本事谋生,否则便是黑户,一旦发现,那是要关进大牢的。 二师兄在这方面是个守规矩的人,况且他就算不替自己考虑,也要替陈落庭考虑。那人年少时都是窝窝囊囊地活着的,余生自然要堂堂正正,不然跟着自己东奔西走还有何意义。 近来他二人接了份委托,定金便是笔不小的数目。委托人未曾露面,乃是派人传的口信。 委托是什么呢,说要在某月某日某时在某个码头登上一艘游船,游船是去的翡翠岛的方向,可能有去无回,但他二人必须让这“有去无回”变成“有去又有回。” 换言之,这艘游船并不是普普通通的游船,可能是以游玩的名义,走着一条尚未明确的秘密航线。毕竟翡翠岛的前身是玄武上神,它陨落之时,神躯化成了岛屿,千年前与中州人族本是同气连枝,也不知后来有了什么变故,退出了人族舞台,成了虚无缥缈的存在。 其实二师兄并不想接这样冒着性命的委托,可陈落庭嫌以往的日子太’安生了,偏生要赌一赌。 游船名唤迎翠号,远远看去,如同一座阁楼院府,堪称豪华。 二人在船上遇到了不少同僚。一打听才知,他们都收到了秘密委托。看来这桩事件的策划者,对翡翠岛有着极大的执念。 不仅如此,陈落庭还碰上了陈沅沅,当真是冤家路窄。 那姑娘见到陈落庭,一字未言,只当不认识。陈落庭想起那些过往不堪事,也不知要说什么,二人形同陌路。 他腿脚不便,虽然五年间二师兄找了许多门路,但都没有让陈落庭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起初的时候,他没有半点想要活下去的念头,觉得自己那副残废模样,事事要他人照应,不如死了痛快。可二师兄不允许他做傻事啊,带着自己这么个拖油瓶,走南闯北,遍寻名医,才在某个朱雀族后人那里得来了一线希望。 他如今装了假肢,正常情况下,可与常人一样行走,但维持的时间不可长,是以打探消息的活就交给了二师兄。 正在这空档,门外头起了冲突,是一男一女的声音。 男的说:“在下自去青莲城一次,见到仙子容颜,回去之后,一直心心念念。这次真是老天有眼,让我再见到你,仙子可否赏脸,陪在下喝一杯酒,吃一顿饭,说说话。” 女的说:“我对你没有任何意思,也不必喝酒吃饭,我有要事在身,不是出来游玩的。” 男子又说:“仙子,这船上这么多高手,又不缺你一个,你就算醉了,也不妨碍大局,何必这么上心。” 女子口气已然不佳:“麻烦赵公子让个步,莫要纠缠不休,再这样,我可要不客气了。” 那赵公子倒是耍起了赖皮,“行啊,我还没领教过仙子功夫,如今这机会,那是千载难逢,仙子尽管出招,我若接不下,便立刻从你眼前消失。” 是个正常人都知道,女子方才所说那是吓唬之词,不是真要开打,姓赵的这么一激将,不出手反倒不行了。 女子实在不愿出手,加重了言语上的斥责,仍旧无用,反倒让对方愈发得寸进尺。 陈落庭听那声音,就知道女子是陈沅沅,他本不想掺合,但男子的性子实在让他厌烦,便隔着门扉射出几枚暗器,扎扎实实打在姓赵的几处要穴上。后者意识到苗头不对,灰溜溜离去了。 陈沅沅虽未刻意与陈落庭有交集,却是知道他住在哪间屋子的。她道:“用不着你帮,我不会感谢你。” 陈落庭没应她的话,换作别的女子,他也会伸出援手,只不过这个档口,恰巧是陈沅沅出现罢了。他不想为这种理由解释,暴露他与陈沅沅的关系,在这艘故布疑云的游船上,并不是好事。 经历了一些事,加上二师兄长年开导,他的心性已然变了很多。从前固执乖张,利己狭隘,懦弱又渴望力量,而今看淡了许多。也知道宵随意和柳权贞在北部边境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换作以前,可能要气的半死,现在也就一笑了之。不是自己的东西,强求不来。 陈沅沅走了,二师兄回来了。 他跟陈落庭说起这船上的一些人物,船上的掌舵人,还有一些不得而入的密室。 陈落庭细细听着,道:“船上密室里,肯定是这次事件的策划者,他如此大费周章,绝不可能置身事外,定是跟着船一起来的。他在暗处,他的发言人在明处。” 二师兄也道出这航线的由来,“据说是从春雨楼的楼主那得来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楼主很有本事,楼里能人众多,应该不会有假。” “那这个神秘策划者冒着生命危险做这事,到底图什么?” “图什么?”陈落庭稍稍思量一下,“若我没猜错,这位策划者应该是个大官,若不是大官,便是和朝廷有关系。如今江湖势力已经被朝廷整治得零零碎碎,谁会有这么大的手笔包下一艘巨型游船,肯定是有朝廷的经费做保障。” 二师兄默默点头,“你这么一说,倒真觉得合情合理。我方才观察那些船工,他们眼神敏锐,个个身形挺拔,走路生风,还真像是训练有素的样子。” 陈落庭很聪明,查情明势,分析利弊,那是他的强项。以前在玉琼山的时候,没有得到好的教诲,这优点自然也无处发挥。跟着二师兄后,没有了那些瞧人脸色行事的顾忌,便慢慢让性情走上了正轨。 二师兄这才歇上一会儿,便有人敲门了,娇滴滴的女子声音传进来,说是亲自做了些点心,专程过来给二公子品尝的。 陈落庭看了看二师兄,“看来你这一趟,收获不少。” 二师兄以前性情古板,不善于讨女孩子欢心,五年间为了陈落庭处处奔波,见着了形形色’色的人,性格上的棱角自然也被磨圆了不少。再加上他长得不差,修为也不弱,为人处事时自然也能得佳人青睐。 “原来是梅儿姑娘,我已睡下了,不方便再起,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那梅儿也拗得很,“二公子,你屋中灯还没熄呢,怎就说睡了呢,莫要骗我了,难不成屋里头还有别的什么人?” 二师兄看着陈落庭,对方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开门罢,不用在乎自己。 二师兄握了握拳,还是拒绝了,理由是,“男女授受不亲。”还迅速熄了灯,愣是将人关在了外头。 梅儿见这模样,也不好厚着脸皮破门而入,只好怏怏离去。 陈落庭轻声叹道:“你把灯熄了,我哪里看得见,手脚又没你利索,指不定要磕磕碰碰的了。这般闹出动静,大概会叫人误会了。” 二师兄走过来抓住他的手,“我看得见,会帮你收拾的。况且有什么好误会的,我们同进同出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别人说我和你有什么,我也认。” “认?你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认?那个梅儿我也见过,长得不差,你们可以处处看。” 二师兄听了这话似乎有些生气,“谁说我什么都没做的,我该做的都做过了,你不是心知肚明吗?” 说着,他将陈落庭推倒在床上。 这一夜过得很漫长,自从离开了玉琼山,陈落庭就再也没和二师兄有过那方面的接触。这是久违的一次,还是二师兄掌握主导权的一次。 陈落庭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二师兄,他曾经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可怜的那个,在玉琼山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将二师兄拖入泥潭,为了亵渎所谓的仁义道德。 后来他后悔了,每每想起都觉得自己恶心,有一段时间,他不敢正视日夜照顾他的二师兄。他以为,他不提,二师兄不问,那些不堪入目的往事便入土为安了。 现在才知道,并没有入土为安,二师兄一直记着,像刻在了骨头上。 “你醒了。” 天已亮了,二师兄端进来一些点心。陈落庭起身,靠在床头,他的假肢搁在床尾。 “我就是一个残废,不如这件事情结束后,我们就各奔东西吧。” “为什么?”二师兄很不高兴,“你没了我,能做什么,你的假肢还要修整,方法只有我知道。” “我也是知道的,只是向来都是你做,其实我一人也做的来。” “那这些年,你到底是如何看待我的,把我当成了什么?” 陈落庭没有回答,他不敢说出喜欢两个字,那对他来说是件讽刺的事。他曾经伤害过二师兄,赎罪还来不及呢,哪来的资格说喜欢呢。 二师兄负气出了门,陈落庭兀自起身,船身忽然晃动了几下,须臾便停歇了。 尔后,敲门声又响起。听着敲门的节奏,不像是二师兄。 “陈公子在吗?”是梅儿。 陈落庭已经替自己收拾好,允许外头人进了来。 梅儿上下细细打量他,那眼神颇有深意。 “梅儿姑娘找在下是有什么事?” 梅儿也不委婉含蓄,“你与二公子是那种关系?” 陈落庭知道了她的来意,“梅儿姑娘可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才这般认定的?” “昨夜你二人都……都那个了……还什么风言风语!” 梅儿咄咄逼人,倒是一点不在意自己是个局外人。 陈落庭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解释,梅儿知道了他与二师兄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估摸着也不会与二师兄产生什么单纯的男女之情了。 “梅儿姑娘是以什么身份来向我质问这件事呢?” 梅儿气得撒手出了门,几日后,陈落庭与二师兄的事情就传得满船皆知了。众人瞧他们的眼色也是带些各种深意。 “是我不好。”二师兄主动认错,“那晚如果我忍耐些,也不会闹出这般大的动静了。” 陈落庭没有说话。这件事情过去后,二师兄会坐拥无数财富,那些人巴结他还来不及呢。 他来此之前,就已经打听好一切,这条航线并不是朝廷第一次聚集人马探险了。他已经见过之前所有的幸存者,航线上所有的险阻他都摸得一清二楚。只要他带着那密室中的朝廷命官安全走个来回,完成圣上交托的使命,并让二师兄成为这其中的佼佼者,那二师兄必是前途无量。 二师兄抓住了他的手,将额头抵在他的手背上,还在说着对不起。 陈落庭抚’摸着对方的发丝,“你没有对不起我,这船上的人,很快会闭嘴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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