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权贞将目光落在被彩仙子所缚的陆展宸身上,那人仍是方才了无生气的模样,脚踝处却多了两道铁链,那铁链极是粗重,拖行于地时都能在泥石里划出一道浅沟来。陆展宸脚踝处,亦磨出了鲜红的血痕。 铁链的另一端,则握在凌波宫两个徒子手中。 “为何用铁链栓着他,他又不是牲口。”这话是宵随意说的。 费净暼来一眼:“这人在我手中,我要做什么是我的事情,你这小徒,管得未免太宽了。” 宵随意抽剑便想断了那铁链,费净未动作,使了个眼色,一名弟子袭来,以剑格挡住了宵随意下落的剑招。后者轻松将其反挑开,剑锋趁势擦过那弟子使剑的手腕,弟子吃痛,手上失了力道,剑也落了地。 又上来一名弟子,比之先前那位,似乎有了些许斤两,一剑刺来,带起一阵厉风,倒有些气势。 宵随意何惧,同样一招,加了成灵力,亦将这人打得节节败退。 此情此景,若换作是费悟,恐要与柳权贞起争执,并会毫不留情出手伤他徒弟,不争个高下不罢休。然费净是个聪明人,他深知审时度势,亦晓得拿捏分寸。 “罢了罢了,技不如人。”费净换了和气口吻,“不愧是柳仙君的徒弟,技艺一看便是得了真传。” 又凝视着柳权贞,道:“看在柳仙君的面子上,我便不计较你这徒儿方才的莽撞无理了。但是这铁链,乃是为了固住此人元神,并非有意施虐于他,该请柳仙君劝劝你这徒儿。” 此话可谓滴水不漏,饶是宵随意觉得铁链固元神一说乃是指鹿为马,荒唐可笑,亦不能与他就地辩驳。 毕竟自己并无凭据证明铁链无用,也只得忍气吞声了。 他收了剑,退至柳权贞身后,矮声道:“师尊。是我冒失了。” 谁知柳权贞却道:“自古胜者为王,费宫主,既然方才是小徒胜了,那这铁链便当斩断。你手下输了,你还一堆道理,不是耍赖皮吗?” 费净一顿,忽地哈哈哈连笑数声,“柳仙君,你果真有意思,叫在下甚是心悦。” 柳权贞利落拔出追魂,一剑劈下,铁链应声而断。 费净无阻无拦,故作委屈,“柳仙君,你看看,这好歹是在下的地盘,你要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拦着你。那你是不是也该礼尚往来,给我几分薄面,允我同你小酌几杯?” 柳权贞收剑归鞘,冷淡道:“本仙君从不喝姓费的请的酒。费宫主,还是办正事吧。” 陆展宸虽失了束缚,却反而固步不前了。他扬头四顾,眼神茫然,似在等着某物的到来。 众人猜想是彩仙子将要上钩,忽地一阵狂风从林子深处窜出,卷起接天连地的碎叶沙尘,搅得众人眼前迷迷蒙蒙。 这妖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待尘埃落定,众人睁眼,竟发觉眼前多了一个人。 柳权贞蹙眉紧盯,费净扬嘴轻笑,凌波宫的弟子警惕戒备,陆展宸已昏睡至一旁。 众人脸色不一,唯有宵随意一副茫然之色。不为其他,只因这些各不相同的表情皆投诸于自己。 “怎么了?师尊,你为何这样看我?”他方开口,心下一沉,竟有个相同的声音与自己说了相同的话。 他错愕地侧过面去,瞧见一人,与自己生得一模一样,眉眼口鼻,服饰配件,如镜中的自己。 那人也错愕看着他,甚至堂哉皇哉指着他的鼻子道:“彩仙子,为何冒充我?”
第八十九章 彩仙子(五) “胡说,分明你才是假冒货。师尊,你莫要听他信口雌黄。” 宵随意替自己争辩,拔出山海,朝那人刺去。那人亦拔出一柄相同的剑,两器相击,嗡嗡鸣响。 几招下来,竟难分高下,剑招亦是如出一辙。 费净观战半晌,对着柳权贞道:“柳仙君,这孰真孰假,在下是搞不明白了。你是他的师尊,还是由你来辨真伪吧。” 柳权贞挥指飞出追魂,利剑在真假宵随意间穿刺而过,硬生生斥开了二人的针锋较量。追魂在空中转了半圈,回到鞘中。 “师尊。” “师尊……” 二人齐齐喊了一声,又嫌恶地互瞥一眼。 柳权贞抬起手掌,掌心亮起隐隐红光,一圈符印徐徐浮出,乃是初初想见时,宵随意施的如影随形咒。 他扫了二人一眼,肃道:“为师问个问题,我们师徒最初相遇,在何时何地?”指了指其中一人,“你先回答。” 那“宵随意”忖了忖,未有马上回答,堪堪道:“师尊,我若答了,那假冒货必定抄袭我的答案。这问题,哪能辨出我与他孰真孰假?” 柳权贞状似赞同,“你说的也有道理。不如这样,你二人先后悄悄告诉我,如此,谁都不会听见对方讲了什么,可好?” 另一人未有多言,直言此法可行。 先前那位却仍有顾虑,“彩仙子狡诈至极,他靠近了师尊,恐要下黑手。” 费净不以为然,出声道:“你好像十分确定另一人便是彩仙子。你这么一说,他便是想动手也决计不会动手了。你若不说,他说不定还想跃跃欲试,只要一动手,我们便能辨出其身份。可如今,我只觉得你这话委实画蛇添足,没揪出他面目,反而助他隐藏了身份。” “宵随意”不悦道:“我怎会助他隐藏身份,我只是怕他对师尊不利。况且那人就是彩仙子,根本不需出考题辨真伪,直接群起围攻歼灭了他不是更好。” 另一人争道:“师尊,我不是彩仙子,他才是。” 柳权贞捏了捏眉心,“好了好了,不必吵了。”复展眉舒眼,“到底谁是彩仙子,我已心中有数。方才那问题,你们俩都不必回答我了。” “宵随意”喜道:“师尊肯信我的话了?我就说嘛,那人就是彩仙子,他少言寡语的,肯定是怕说多了露出马脚。这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的事实,师尊怎会不明了。” 那人掌心成拳,又怒又急,恨不能一剑斩了眼前这同自己一模一样之人,“师尊,你信我,我真不是。” 柳权贞看了他一眼,最终将视线落在前一人身上,“你说得很对,说多了,会露出马脚。” “宵随意”的喜色又增了三分,“那还等什么,我们不如快快了结了他。” 另一人喝道:“师尊,莫要糊涂,要辨真伪的方法何其多,为何不……” “闭嘴,休得造次!”柳权贞一掌击出,那人沿地滑出数十尺,最后脊背抵到了竹杆上,吐出一口血来。 柳权贞甩袖负手与身后,斥道:“你这孽障,还想狡辩,真当我眼拙,识不得你真身。” 那人愤懑不甘,“师尊,你上了他的当了。”
第九十章 彩仙子(六) 柳权贞将“宵随意”推给费净,“替我护着,我来收拾彩仙子。” 费净扶住那少年,独眼眨了眨,“柳仙君,你可是认真的?辨清楚了?” “何须多问,我比谁都清楚。” 追魂再次出鞘,柳权贞拂袖指挥道:“去,斩了彩仙子!” 利剑破空刺出,剑气震碎了周遭漂浮的残叶,直逼另一人眉心。 “师尊,你竟真的不信我。”那人眼神悲悲戚戚,失落到极致。 可他怎能平白无故伏地受死,真正的彩仙子,该是费净身边的人才是,他怎能让冒牌货得逞。 眼看着无处可避,只能举剑格挡,谁料追魂忽地调转剑首,朝费净身侧之人刺去,不论劲道或是速度,都比方才升了不知多少。 费净咦了一声,立刻扣住“宵随意”双肩往前推了推,后者急喊,“师尊,我是阿意啊,你快快把剑收回去!”然剑已噗呲一声,没入对方胸膛。 “吓死我了,原来这个才是冒牌货。柳仙君,你可叫我琢磨了好久,直到方才才明白你话中意思。” 费净扣住之人开始瑟瑟发颤,他的胸口没有溢出血,而是如先前斩断的竹子一般涌出浓液来,尔后四肢皮囊开始零落化尘,转眼变为飞灰散于林间。 费净吹吹钢爪间的尘粒,道:“原来柳仙君使的是将计就计,出其不意。在下领教了。” 柳权贞将宵随意扶起,解释道:“为师方才打你一掌,是为了放松彩仙子戒备,可疼得厉害?” 宵随意捂着胸口,呼出口浊气,“无事……”顿了顿又问,“师尊是何时发现端倪的?” 柳权贞扬了扬手,“你忘了,如影随形咒下,你必须服从为师的命令。他却喋喋不休,主意不断,自然是假的。” 宵随意点点头,“原来如此。” 费净道:“柳仙君一击毙其命,当真是便宜了他。我还以为会多么厉害,白白期待了一番。” 宵随意接道:“他不会这么容易死的,恐是受了重伤,需要修养生息些时日了。这片林子是他的老巢,唯有烧了此地,才能永绝后患。” 费净看了看他,“小小年纪,知晓得倒挺多,可你大概不知,凌波宫可不是才发觉这林子有问题,之前何止是烧过,劈过砍过不知多少回了。这林子,不还是好端端的在这吗?” 他话音方落,之前被柳权贞和宵随意因比赛而斩断的竹子竟簌簌生长起来。众人立在原地,便眼睁睁看着这些竹子在几柱香的时辰内恢复如初,又生得枝繁叶茂,遮天蔽日。 “看看,我的话立刻便被印证了。” 宵随意不会记错,前世,他与师兄弟们确实是一把火将这林子烧了个干净,彩仙子也确实是在大火中化成了灰烬。 这辈子,怎么就处处行不通了。 且不说光天化日就出来抓人,这化成人形蒙骗他人的能力,也是令人汗颜。眼下又砍不得烧不得,怎会如此难缠? 莫不是这彩仙子也同自己一样,多修炼了一辈子? 荒唐,怎么可能。 百思不得其解。 众人思量下,决定先离了这诡谲之地,回去重新商讨应付之法。 是夜,陌城静得出奇,除了犬吠与蛙鸣,百姓们都早早关门熄灯,连打更的都遍寻不见。 陆展宸清醒得很快,将他送回宅子后,那人连连道谢,恨不能一步一鞠躬。那脚踝处的伤痕煞是明显,他却以为是彩仙子所为,对于赐药的费净感激涕零。 宵随意在屋檐上偷偷瞧着那夫妻二人,膝下还有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独子。三人聚在一处,话长话短,秦姨忙里忙外,孩子乖巧地帮衬,陆展宸淡笑着,狼吞虎咽吃着一碗刚端上来的面条。 看起来真是满足。 “给你的药吃了吗?为师那掌打得不轻,你可别逞能。” 柳权贞不知何时踏上瓦砾,站在猫蹲的宵随意身侧。 宵随意起身道:“吃了,师尊嘱咐的,不会忘。” 柳权贞听着屋檐下的动静,问:“为何不与他们相认,偏要躲躲藏藏,偷偷摸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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