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道这费净脾气好得很,命身后二人就地将道服扒了,只留一身白色里衣。复又同柳权贞赔礼道歉,说从今往后,再不会让凌波宫弟子穿青衣。 柳权贞并不十分领情,“你还没回答我,心心念念是什么名堂?” 费净道:“实不相瞒,在下乃是前任浣纱宫宫主费悟同父异母的弟弟。自兄长上月在青莲城被柳仙君击残之后,浣纱宫一下子群龙无首,十万火急将我这流落在外的野种召了回去,说是要让我暂代宫主之位。 然我兄长自小便不待见我,我这只眼睛也是被其戳瞎。我对他,可谓不似亲人,倒似仇人。 是以柳仙君让他成了疯子傻子,我实在欢欣得很,朝思暮想,只盼着哪日能见到你。如今老天有眼,竟让我这么快便圆了梦。 柳仙君,这便是我对你的‘心心念念’呐。” 这独眼龙讲得神采飞扬,柳权贞却是嫌恶至极,“好不容易解决了个废物,又来了个费劲,着实令人费神。” 费净对这贬低之词毫不介意,反倒腆着脸:“柳仙君骂得是,兄长就是个废物。” 柳权贞翻了个白眼,不想同他多啰嗦。 宵随意从未听说费悟还有个弟弟,在前世,此人从未出过场。这世道果真息息相通,解决了一个费悟,以为高枕无忧,却引出一个费净,叫人意料不及。 费净将那白眼惜若珍宝,“柳仙君果然有个性,叫在下更加欣赏了。听说你爱喝酒,且千杯不倒。在下也爱喝酒,也是从未醉过。不知柳仙君可否赏脸,今晚同我小酌几杯?” 柳权贞本已不想搭理他,他又啰啰嗦嗦穷追不舍,实在厌烦,连彩仙子之事都无心思管了,欲要绕过几人踏出门去。 这费净哪是省油的灯,钢爪轻弹,直接将门阖得严严实实。 山海出,竟将那门扉生生斩成两段。 宵随意上前一步,“师尊,我们出去透透气。”拉着柳权贞踏风出了门。 费净留在屋内,挥手拂了拂扑面的灰尘,幽幽道:“那小徒儿看着不起眼,倒是挺护主。” “盟主,可要追?” “无妨。猫捉老鼠,第一次便抓在手里,多无聊。”
第八十六章 彩仙子(二) 宵随意带着柳权贞来到城外一片翠竹林。 柳权贞心神在外,忽道:“其实我们不该走,那秦姨是你娘亲的姊妹,她丈夫受制于彩仙子,我们该留下施救才是。” 宵随意道:“师尊,你若要留下,必要答应费净的邀请。然这邀请又非你所愿,不如走了好。” “喝喝酒而已,无伤大雅。是为师没控制好心绪,失态了。” 宵随意却不苟同:“师尊,你怎么糊涂了。费净是什么人,他是费悟的弟弟,嫡亲的血脉。费悟是什么货色,这厮与他兄长相比,恐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方接管浣纱宫,便能叫附属门派言听计从,衣服叫脱便脱,还心甘情愿,怨言全无。这等威严,哪是初出茅庐之人才有。 今夜你若赴了约,等着你的,恐不仅仅是酒了。” 这林子,甚密甚高,遮了烈阳,零零散散的日光洒下,在脚下枯叶上留下星星点点光斑。 柳权贞眼里的宵随意,也被这星星点点的日光笼罩着,像镀了一层金纱。 内心涟漪起伏,这个孩子,什么时候思虑这般周全了。他一天天的长大,超出自己的预期,而自己呢,却还是老样子。 宵随意不知他师尊所思所想,又道:“况且彩仙子之事,费净既然出面,在他人地盘上,我们也是不好插手的。” 柳权贞摇头,“你安心将那教书先生的性命交给他?为师总觉得不妥。” “我们可另辟蹊径,彩仙子真身在何处,我也是知晓的。” 宵随意言语间不疾不徐,看得出来,他似乎早已想到该如何做。 可他是如何知晓彩仙子真身所藏之处的?这彩仙子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柳权贞颇为纳闷。 他感觉自己似乎被蒙在鼓里,阿意瞒着他一些事情。当然了,这徒儿不是第一次对他有所隐瞒,他也并不是非要知道这些琐碎的无关痛痒的真相。 只是,总有个唐突的声音在他脑中喧哗,想让他问个水落石出。 “你真的不想知道真相吗?别自欺欺人了。” “徒弟对师父,就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这般纵容他欺瞒于你,不会是害怕逼问了真相后,他心有芥蒂,离你而去吧?” “你这个当师父的,当的可真卑微……” …… “闭嘴!” 没来由的怒喝让宵随意忽地忡怔,方才的自若之色立刻散去。 “师尊,你是不是生气了,我可以解释的。”他最是害怕师尊发怒,适才太过自信,说什么知晓彩仙子所在,师尊定是怀疑他了。 柳权贞背过身去,扶住一处修竹,吐纳了片刻。“闭嘴”二字,并不是针对宵随意,乃是心魔作祟,心绪烦乱的宣泄之词。 这心魔时不时出来纠缠一番,另他委实无奈。 捏了捏眉心,道:“为师并非让你闭嘴,不过你确实该向我解释解释。” 就好比徒儿有事瞒着他,他亦有事瞒着徒儿。 柳权贞言行的古怪,宵随意并不是看不出来。这哪是往日里神思清明的师尊,恐是姻缘线的影响已是十分深远了。 他心下不忍又自责,只盼着这中秋夜能早些到来。 师尊要他解释,他自是不能漏了老底,如何坦白,心下已有了谱。 原来数十年前,此地常闹洪涝。百姓们治水无果,便想着用求神拜佛的法子让老天爷降福。 他们拜的是哪尊神佛呢?乃是按照古籍里的图画依葫芦画瓢徒手造出来的一尊神像。 他们给神像围上五彩匹练,象征断雨现虹、五谷丰登。又立庙烧香,以牲畜供奉。 时日久了,神像集诸多愿力,竟真有了神力。为还愿,他化为巨人,指挥百姓开土造渠,分流巨洪,倒真的解了这洪涝之围。 然百姓安居之后,渐渐淡忘了这拥有丰功伟绩的彩仙子,供奉少了,祭拜缺了,彩仙子沦为无人问津的落魄神。 落魄神不甘心这般被人忘却,那些过河拆桥的人啊,他定要让他们尝些苦楚。 于是乎,便出现了匹练缠人之事。 被匹练缠住的生人,十二时辰之内,必会失魂落魄寻去彩仙子真身所藏之处。彩仙子会夺去那人数年寿命以增自己神力。那生人并不会因此失了性命,却不知晓自己究竟做了何事,见了何人。 柳权贞听宵随意娓娓道来,问:“这些事你怎知晓的,又是信上所述?”
第八十七章 彩仙子(三) “信上所述有一部分,一路道听途说也有一部分,拼拼凑凑,才得来这些原委。” 其实是宵随意前世除邪时明察暗访所得,什么信啊,道听途说啊,皆是诓骗之词。 对于柳权贞而言,只要宵随意能道出所以然,莫管逻辑是否严谨,他向来是信的。 可他仍有不明之处,“你方才说知晓彩仙子所在,何以知晓?” 宵随意道:“奥妙便在这竹林里。” 柳权贞环顾四周,这林子实在稀松平常,无鸟雀,无蛇虫,满眼婆娑竹影,挺适合饮浊纳凉。 可想想又觉得不对劲,正值盛夏,该是鸟雀蛇虫最为欢腾之季,怎会连片影都见不着,怪哉。 “想来师尊已然察觉,”宵随意道,“此地除了竹,没有其他活物。” “这能说明甚?” “师尊有所不知,那彩仙子最初不是泥陶塑造,乃是由竹杆折成,后来有了神通,才化了人形。当初供奉彩仙子的庙宇早已改造成他物,唯独这竹林,倒是生生不息了几十年。彩仙子失了庙宇,自然要找适应的巢穴。陌城这么大,还能藏于何处,此处实在太过合适。” 听这一席话,柳权贞觉得颇有道理,“如此说来,我们在这守株待兔便可。” “正是。只是,彩仙子如今靠夺人寿命增强神力,恐怕不好对付,不然这凌波宫也不会请费净出马,若是碰上了,想来会是场恶战。” “恶战?为师倒想见识见识。” 二人在林中转悠半晌,左右不见人来。 柳权贞有些无耐心:“这费净怎么还不出现,不会是我们算错了?” 宵随意摘下一片竹叶来,竹叶在他指尖如小虫般扭曲挣扎,他手一松,这叶片竟迅速枯萎,飘落于泥地里。 这林中翠竹,得彩仙子神力灌养,株株有灵。彩仙子便化形于其中,时而成杆,时而成叶,时而成笋。 前世宵随意一行人,自始至终都未琢磨清,彩仙子到底化作了林中何物。最后一把火烧了此林,才得以将事情解决。 眼下既然无所事事,不如先斩倒一片,指不准还能激得那彩仙子现形。 山海出鞘,在宵随意掌中落定。 “师尊,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们来比赛,费净来之前,看谁劈断的竹子多,如何?” 柳权贞挑挑眉:“劈竹子?” 忖了须臾,似乎也明白了宵随意的用意,道:“也好,为师也有一段时日没有检查你的课业了。” 宵随意又道:“若我赢了,师尊你便要答应我一件事,何如?” 柳权贞笑笑:“倒是学会开条件了,先赢了我再说。” 追魂早已躁动不安,得了主人应允,方出鞘便削断一片劲竹,劲竹齐齐倒下,扬起满目尘埃碎屑,当真符合了“势如破竹”四字。 山海哪甘示弱,剑气纵横,亦伐倒数十。 竹管截断之处,不仅汩汩溢液,还嘤嘤哭泣,当真是成了精了。 “草木便该有草木的样子,做什么怪,该斩!” 柳权贞言语间,已马不停蹄斩出一方明媚天地,被遮挡在外的日光争相涌进。他身姿轻盈,青衣翩跹,在竹叶纷飞间起起落落,仿若一副令人不忍移目的水墨画卷。 宵随意看得呆了,竟忘了伐竹,山海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才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然落后太多。 于是乎,青墨两道身影便在竹林间来回穿梭,怪异的咿咿呀呀声四起,那伐竹的二人却不亦乐乎。 费净跟着陆展宸来到竹林时,天地已被不可胜数的竹叶填满。柳权贞与宵随意凌风舞剑,或擦身而过,或各自立于断竹之间,剑影交错,剑招却大同小异。 他眼神忽暗,心道,这二人不是师徒么,怎的像眷侣?
第八十八章 彩仙子(四) 金属相击的奇特掌音响起,柳权贞与宵随意才发觉有人来了,遂堪堪收剑落定。 “柳仙君当真好功夫,追魂剑使得出神入化,在下真希望哪日有幸,能与柳仙君切磋切磋。” 费净迎上,眉眼含笑,嘴角轻扬。
128 首页 上一页 33 34 35 36 37 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