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随意被圣徒领着进了一间大殿,殿里到处挂着野兽的毛皮,一支材质算不得上成的纱幔垂在高座之前,里头隐隐可见两抹身影。 圣徒朝着纱幔恭敬行礼,尔后无声无息地退出。 宵随意猜测,座上两位,便是圣主与圣女了。 他是有多久未见到仇人了,心脏仿佛要从胸腔里跳脱出来。若手中有一把剑,他必已经将其朝高座掷出。 “听信徒说,你是无端出现在雪原上的异族人?”熟悉得化作灰都能认得的声音。 宵随意沉下心,答道:“算是吧。”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来到这里的?” 宵随意正要作答,心中忽然产生了疑问。 前世,他虽与谢灵灵有几面之缘,也知她是魔族圣女,却从未来过魔域,更不可能知晓魔域的境况。若梦寐阵以他的意识为依托,不该勾画出这么真实细致的场景。 这阵中所显现的场景,不知是从何处得来的依据。 疑问埋于心,他道:“圣女应该认得我的,至于我从哪里来,你见了我,便知晓了。” 座上人没有说话,尔后幔帐的一角被撩起,谢灵灵堂而皇之地出现了。 她面容精致,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见到宵随意的刹那,姣好的脸庞上布满了诧异之色,“竟是你,柳郎的师侄。” 宵随意弯起嘴角,显出友善之态,“师叔母,好久不见。” 谢灵灵索性将帘子全数束起,座上另一人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师尊……师叔……”一时激动,连称谓都乱了,好在谢灵灵没在意。 他几步上前,正欲相认,却发现座上之人并不是柳权贞,只是个相貌打扮与其酷似的人偶。 “怎么回事?我师叔呢?” 谢灵灵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悄悄后退至一侧石柱,手掌迅速地按下其上一处隐蔽的开关。 宵随意脚下石板忽然打开,他的身影瞬间消失于大殿之上。
第五十九章 梦寐(二) 几具不明身份的骸骨当了宵随意的垫背,即便皮肉已经腐烂,从衣衫与配剑上亦可辨出,这是人族修士。 这是专为困人而开凿的陷阱,方方正正的四壁,距离顶部大概有三五人的高度,没有可供攀附之物。 唯一的光源来自已故修士随身携带的夜明珠。 宵随意尝试着御死者之剑,剑大约是认主,没有回应他。又施展了轻功,但墙壁实在滑脚,不得其法。 无奈大喊:“谢灵灵,你这么做不怕师叔知道吗?” 女子声音由上灌入,“你这傻师侄,我怎么会让他知道呢,在他来到这大殿之前,我便要结果了你。” 宵随意道:“我往日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不分青红皂白要害我?我只不过是想见见我师叔。” “念你即将奔赴黄泉,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吧。就是因为你要见他,才不可饶恕。 我取得柳郎信任,可是花了大功夫的。你若出现在他面前,必定要锲而不舍游说一番,我怎可能给你机会行那等事。 你们这些人族修仙的,没一个好东西,总是将仁义道德挂在嘴边,背地里却残杀我族多少同胞,实在叫人恶心。” “……所以这些化作枯骨的修士,也是被你秘密害死的?” “他们死不足惜。即便是柳郎,也不过是我整个局中的一枚棋子。” 宵随意虽早知谢灵灵居心不良,听到她亲口说出这话时,震惊不减。 “你……辜负他对你的信任!” 谢灵灵嗤道:“他选择同我在一起,不也是为了他所谓的人间道义吗?什么人魔和平共存,都是天方夜谭。那日,你也瞧见洪子虚的态度了? 我们魔族,宥于这天寒地冻之地几近千年,哪都不能去。凭什么你们人族可以享受万紫千红大好河山,我们却要被巍不见顶的龙骨山困在艰难困苦之地。若你站在我的立场,你难道不恨? 既然仇恨芥蒂如此之深,不如让它更深一些,最好让你们同室操戈,血流成河,那才痛快。” “所以你要蛊惑他,替你举起屠刀,你好歹毒的心。” 谢灵灵长叹口气,“你们人族不是有句话叫最毒妇人心么,我若不毒,怎当妇人?” 宵随意攒紧拳头,“我不会放过你!” 谢灵灵声音邪魅,“不如想想你该怎么逃出来。” 她设了消音阵,回到高座之上,轻轻地哼起歌来。 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黑甲虫子从石壁中爬出落下,密密麻麻,难知其数。远远观去,仿佛整间石牢浸在巨大的墨池里,墨汁正顺着石壁的微缝汩汩下溢。 宵随意起先不知道这物有何用,只意识到不胜攀爬之力的石壁上竟到处钻着细小虫洞。 虫潮汹涌,转瞬已布满整个石洞。 本能告诉他,不能让这些东西靠近,否则便会落得与身侧尸骸相同的下场。 可又该如何对付? 柳权贞回到圣殿的时候,莫约过了一个多时辰。谢灵灵在高座之上吟唱不停。 “又唱起歌来了?”他将追魂搁在座旁,俯身吻了吻娇媚的妻子。 谢灵灵环住他的脖颈,让他不得直起身,提着笑眼望着他,“今日可有何收获?” 柳权贞双手撑住座椅两侧,“猎了两头熊,还有些鱼,怕是三个月都吃不完。” “我以为你会嫌弃这个地方,倒没想到挺待得住,还适应得很好。” “我是谁,我可是柳权贞。中州南北,哪里没去过,比这里更恶劣之地都待过,何况魔域风土还不算差。” “我不信,中州还有比魔域更艰苦的地方?你定是唬我的。” 她松了手,拿起追魂把玩。 “你是我的娘子,我怎会唬你?”柳权贞由着谢灵灵玩耍着自己的配剑,眼神里尽是宠溺。 谢灵灵握着剑柄舞了几下,摆了几个姿势,问柳权贞:“好不好看?” “好看,娘子怎么样都好看。” “哼,”谢灵灵娇嗔地发出一记鼻音,“别的没学会,油嘴滑舌倒越发厉害了。” 又道:“可惜啊,我拔不出这剑,在我手里半点用都没有,只能拿来耍耍把式。” 柳权贞走过去,将她搂住,下颚抵在她颈窝,“追魂认主,神器都这个脾性,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谢灵灵由他搂着,不说话,眼神有意无意地暼着石牢之处,忽见一只黑甲细虫从石板缝隙中爬出。 她赶紧道:“柳郎,这里好生无趣,不如我们去别处逛逛,去看看你猎的熊和鱼?” 柳权贞依着她,“也好。” 二人正要走,追魂却不肯,浮于半空,剑鸣嗡嗡,剑身兀自震颤。 “追魂,你怎么……”柳权贞正要飞身抓握,神兵却不由他,倏地出鞘,直刺入地。 石地皲裂,消音阵破,石洞现出原形,黑虫争相涌出。然追魂剑气实在强悍,所及之处黑虫无一例外化作尘粉。 柳权贞已是十分骇然,“这圣殿之上,怎会有这种洞窟?”
第六十章 梦寐(三) 疑惑间,追魂已飞入洞窟。黑虫经不住剑气侵蚀,尽数化为灰烬。 宵随意以结界作茧,黑虫受阻不得入,这才保住了性命。 本是拖延时间之法,想看看会有何变数,未曾想追魂竟如神明现世般竖于他面前。黑虫眨眼绝尽,叫他好生震惊。 “前辈。”他唤了一声,想到既然剑已到,那师叔定然也在附近。 追魂抖着剑柄,示意他握住。宵随意依剑之意,追魂携其浮身而出,稳稳落地。 果真见到了柳权贞。 那人一身雪白裘皮,黑发尽数盘于头顶,翠玉发簪固着发髻,耳根与鼻尖泛着微红,大约是被这极寒之地的冷气熏着了。 与记忆中的样子相比,清减朴素了不少。 “师叔!”宵随意激动难掩,作势要抱,柳权贞却后退一步,拒绝了接触。 宵随意顿了顿,想到前世的师叔与自己并未如此亲昵,便恭敬将剑横托于双手,摆出归还之姿,道,“多谢师叔相救,若你再晚来一阵,我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柳权贞的眼神扫过师侄与娘子,师侄眼神殷切,娘子却愁容满面。他最终拾起了谢灵灵的手,对宵随意道:“我不知你为何会在这儿,但我不想见到你,请你速速离开,莫要打搅我和灵灵的生活。” 宵随意面上喜悦之色渐散,“师叔,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被关在石洞里吗?是这个女人……” “住口!”柳权贞横眉冷目,“我不想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也请你不要用任何不堪的词汇形容我的妻子。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请你自重。” “师叔,她要害我。”宵随意不依不挠,“这石洞里,还有不少中州修士的躯骸,都是她背着你害死的,这些你当真不想知道?” 柳权贞斩钉截铁,“对,我不想知道,这些人如何死了,都是咎由自取,与我何干?” “师叔,你在说什么,这是你的真心话?” 宵随意极难置信,“你若要赶我走,你若觉得这些与你毫无干系,为何方才还要救我?” 柳权贞道:“方才我不曾救你,是追魂失了控。你若再多作纠缠,我便不客气了。” 裘袄里素手挥动,追魂应势入鞘。然适才为何无端出鞘,谁都不得而知。 谢灵灵紧挽着自己的丈夫,缩瑟于其身后的脸颊上有意无意地显着讽刺的笑意。 这笑意,柳权贞自是瞧不见的,却实实在在入了宵随意的眼。 内心聚集着百感,不知如何吐露。曾留恋于月下风前、以天为盖以地为塌,不为任何事物所牵绊的玉琼山青衣仙君,如今为情爱所陷,失了锋芒,失了睿智,叫人扼腕。 “师叔,你……终究会毁在这女人手上。” 柳权贞一掌袭来,结结实实打在宵随意胸口,疼痛带着血腥从嘴角溢出,他连退数步,勉强站定。 “师叔,你真要与我为敌?” “我说过,你再纠缠,我便不会客气。若想活命,就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这一掌似乎把最后一分执着都击碎了。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只会让蓄恶意之人笑话罢了。 宵随意不知道自己最后是如何走出圣殿的,这座白雪下的荒城在他瞳孔里映出深刻的倒影。 他会回来的,一定会。 无处可去,回到了阿吉的居所。这片空旷之地只有两户木屋相挨,前不见村后不倚店,不知其他的百姓住在何处。 阿吉与婆娘正在屋前简易搭建的石台上分割熊肉,他的邻居热情地在帮忙,牙牙学语的孩子绕在脚边,看眉眼,像是邻居的儿子。 阿吉老远就看到了他,“阿意,回来啦。” 宵随意唤了声大哥,才加快步子走过去。他心头怏怏,都挂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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