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权贞道:“为师就罚你在乱剑峰待上几日,可接受?”
第五十六章 师父之意 师尊的提议对宵随意来说算不上惩罚,甚至是某种意义上的颁赏。 纵观玉琼山,芸芸弟子中能在入师门一年有余便得了机会去乱剑峰历练的,可谓屈指可数。 最令掌门得意的大师兄,也是熬了三年才有幸去乱剑峰走一遭,初次还马失前蹄,第二次才有所成。 前世的宵随意自是比不上大师兄,上了乱剑峰三次才堪堪得了一柄古剑。即便是三次,在门中已是不斐的成绩了。 如今师尊让他去乱剑峰,明显是借惩罚的名义有意栽培,宵随意哪会不懂。 他若能在此次乱剑峰历练中安然得配剑归来,师尊肯定倍感欣慰。 虽然徒儿想得满心欢喜、志气高亢,柳权贞这个做师父的却根本不是这样打算的。 他在洪子虚的正一殿坐了一上午,起先还云淡风轻的,后来愁眉便渐渐爬上来,一直未舒展。 “即便你给他准备了锦囊,里头有各种应急的法器,然他若是心里有了惧意,神兵在他手上也是废铁一件。 你了解他么,他若因此对你生了恨意,你又该如何化解?” 这话是洪子虚说的。 柳权贞在雕工精湛的木椅上变换了好几种姿势,似乎无论怎么坐都觉得不舒坦。 “可我今日送行的时候,他看起来神色如往日一般,没有不开心啊。再说,我让他去乱剑峰,也并不意味着定要让他有所成,最好被里头的阵法压得节节败退,到时候我这做师父的临危不惧,将他从生死一线中救出,这才是我想要的结果。” “……权贞师弟,你怎会有此种幼稚想法?” “哪里幼稚,分明可以让我在他心中的形象更加伟岸高大。师兄,同样为人师,你怎不理解?” 洪子虚觉得可笑:“我听闻,陈落庭被宵随意救下时,你嫌弃至极。此次你罚他,只是因为他在途中照顾受伤的陈落庭而迟了与你之约。这种事,说给任何人听,都觉得你这做师父的不讲理。 我若是宵随意,定觉得你这师父任性自我,不讲情面。 如今你费尽心思制造提升形象的机会,日后他要是得知了真相,怕是再难对你有尊崇之情了。” 柳权贞被说得有些动气,驳斥道:“我嫌弃那小子是有理由的,怎可以说我不讲理?” “那你倒是说说,是哪些理?” “我……”柳权贞一时语塞,顿了良久才道,“阿意年纪轻轻,涉世未深,怎知自己救下的是好人还是坏人。这江湖人心险恶,奸人与善人长得一般模样,我作为过来人,自是要时刻保持警醒。” 觉得没说够,又道:“我千辛万苦护他不受伤,他却轻而易举替萍水相逢的人挨鞭子。换作是师兄你,做何感想?” 洪子虚略微点头,“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有几分道理。不过……” 他这一句转折方开口,突然没了下文,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柳权贞的手指。 “你这姻缘线从何而来?”眉宇紧蹙,颇为震惊。 “什么姻缘线?” 柳权贞顺着对方目光下移,直到瞧见自己无名指上一圈圈莹莹发光的红绳,也呆住了。
第五十七章 乱剑峰 宵随意第四次踏入乱剑峰,可谓熟门熟路。 乱剑峰有三奇阵:杀伐、梦寐、鬼神。 杀伐阵中聚集着不计其数的亡灵,生人一旦入阵,沉眠于地的骷髅兵便会破土而出,铺天盖地涌现。若入阵者不知其窍门,即便将其砍成千万片碎末,亦能瞬间重整成完好无缺的模样,如此往复,最终令闯阵者力竭而退。 眼下宵随意正坐在一座散了架的骷髅堆上,嘴里叼着根黑漆漆的长叶野草。 乱剑峰经年累月被阴气笼罩,没有什么青翠植被,均是些色泽奇诡、姿态妖邪之物。 矮小的侏儒骷髅打着牙颤在黝黑的山石地表匍匐向前,三尺开外是一颗碎成两瓣的心形石头。 这颗石头本来窝在侏儒骷髅的胸腔里,鲜艳红润得如同成熟待摘的苹果,指挥着阵中千军万马,可谓所向披靡。现在已无用武之地,甚至不消多时便会化作尘埃碎屑。 三尺之距,对于正在节节碎裂的侏儒骷髅来说,实在太过困难。他终是未能将心石塞回胸腔,如同被虫蚁蛀空的木具,转瞬糜烂进地里。 “你的所思所想好生奇怪,吾从未见过像你这样记忆繁复烦杂之人。悄咪咪告诉吾,你到底是谁?吾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 宵随意道:“你若告诉我谢灵灵的消息,我就告诉你我的过去,如何?” 如梦令想了一会儿,“不好不好,这个交换不值当,吾要去见始皇,这是吾的夙愿。” “那你就闭嘴吧。” 宵随意跳下骨堆,山林深处,重重浓雾飘散而出,雾中凝着直达心肺的花香,又隐隐溢出腐尸的腥味。 杀伐阵破,梦寐阵接踵而至。 前世攻此阵时,宵随意见到了自己命苦的生母,薄情的恶父,还有将母亲乱棍打死的毒妇。 梦寐阵能看透人的心魔,将其无限扩大,进而击垮人的意志。 如今的宵随意,早已放下了母亲惨死一事,心中执念唯有一人,那会是他新的心魔吗? 他既忐忑又充满着某种期许。 浓雾拖拽着他,包裹着他,缠缚着他。 他觉得眼睛发酸,眼皮沉得如同坠着千斤担。 如梦令聒噪地嚷着:“喂,呆小子,别睡呀,同样是控制梦境,好好利用吾的力量,瞬息之间便能破了此阵了。” 然宵随意的意念已是随波逐流,再也听不见分毫了。 他在一片冰天雪地里醒来,寒冷凌迟着他。他哆哆嗦嗦地,一步一张望。 周遭是望不到尽头的荒原,皑皑白雪笼罩着这片土地。天与地分不清明显的界限,仿佛都是纯净的白色。 这里有连绵的山,山上亦覆裹着雪;这里有硕大的湖,湖上结着坚韧的冰。这里,唯独不见人。 极致的寒冷几乎要让宵随意晕厥倒下,接连天地的白色让他的眼睛难以消受,不得不间歇性地闭目休息一会儿再睁开。 渐渐地,白茫茫的视野里出现了两抹身影。宵随意像找到了救命稻草,提着瑟瑟发抖的双腿,朝着两人行进的方向狂奔而去。 “喂,你们是这里的百姓吗,救救我,救救我!” 他一路飞奔,未顾及身旁事物,不知危险将近。 肥硕的兽躯如闪电袭来,他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被结结实实地按倒在地。
第五十八章 梦寐(一) 人语声惊醒了宵随意。 他缩瑟了一下身体,发现自己躺在逼仄的木屋里,身上盖上了厚重的皮毛,寒意已减退了大半。 “兄弟,你醒啦,来,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胡茬满面的男子端给他一只宽口大碗,茶水浓稠,泛着奶白色,肉眼可见的热气扑面而来。 宵随意伸出手来,道了声多谢。 腹中饥饿感尤甚,仰头干了个干净。事后舔着嘴唇回味了一番,让他想起了小时候母亲给他喝过的豆浆汁。虽然味道俨然不同,满足感却是别无二致。 “好茶。”他赞道。 男人拿回空碗,“你是外族人吧?怎么会平白无故出现在雪原上,幸好被我和同伴发现了,不然怕是性命有虞。” 门被打开一道缝,冷风毫不留情地灌进来,裹着皮大衣的女子在门缝中喊:“汉子,那人醒了吗,圣殿的人来了。” 宵随意能瞧见她手中的刀,其上挂着新鲜腥臭的血。 男子回道:“醒了醒了,你让圣徒们等一会儿。” 宵随意没听懂他二人对话:“大哥,圣殿是什么地方,圣徒又是怎么回事?” 男子摆摆手示意他别担心,“外族人入了魔域,都要去圣殿走一趟的,例行公事。圣徒是我让婆娘去唤的,他们会带你去见圣女和圣主,接受洗礼,放心,你不会有什么事” 魔域…… 宵随意一激灵,他竟然到了这里。 “你说的圣女,可是叫谢灵灵?” 男子吓得捂住他的嘴,“圣女的名字可不能张口就来,若他们觉得你有冒犯之意,你便不能全身而退了。” 宵随意点点头,表示了解。 男子撤了手,“忘了介绍自己了,我叫阿吉,兄弟,你怎么称呼啊?” 宵随意想了想,“你就叫我阿意吧。” “阿意啊……”阿吉拖着尾音念着,忽道,“我有个弟弟,小名也叫阿意。” 转而立起,从靠墙的大木柜里挑出一件毛皮大袄来,“这是我弟弟是袄子,搁在柜子里三年了,一直没有穿过。我看你穿着单薄,若是不介意,就穿上御御寒吧。” 宵随意接受了好意,利落地裹在身上。他站起才发觉,自己又长大了,成年男子的袄子穿在自己身上,竟还短了些。 “令弟三年未归家了吗?”他边整理边问。 阿吉目光暗淡:“去了中州做生意,三年前传来了死讯,再也回不来啦。” 宵随意有些吃惊,“抱歉,我不该问的。” 阿吉看着他道:“你不仅名字跟我的弟弟像,长得也像,尤其眼睛,简直一模一样。他那年决心出魔域,眼睛里便盛满了光彩与希冀。他说,要同人族做买卖,互通有无,让人族认识真正的魔族,不是嗜血成性,不是滥杀无辜,而是和人族一样,有血性,有慈悲。 我知道,我根本拦不住他。 起先的时候,他还一年归家一次,与我们说些人族的见闻。后来,他便不怎么回来了,书信更是寥寥无几。直到三年前,噩耗传来,我和婆娘才知道,他被人族清剿魔族的门派害死了。 可怜的孩子,一生未做过亏心事,却不得善终。” 阿吉逾说逾激动,眼泪止不住,簌簌滑下脸颊。 宵随意一时心情闷闷,不知该说些什么。 门被再次打开,男人的婆娘握着刀背敲了敲门框,“好了没?” 阿吉立刻转身擦拭掉泪水,换作如常声音道:“好了好了。阿意,你去吧,回来了若是没地方住,我这里随时欢迎。” 婆娘怼他,“你就这一间破屋,让人家怎么住?” 宵随意抱了抱男子,拍了拍他的背,以作安慰和感谢。 圣徒们蒙着面,裹着白裘。不同他说话,相互间也无交流。宵随意一度怀疑他们失了音。 圣殿并不遥远,一刻钟便到了。灰色的瓦片,白色的墙,殿前的围墙看着有数丈高。 圣徒们交换了眼神,不知使了什么法术,转瞬便来到了宫闱之内。 里头的景致依旧萧条,人烟亦甚是稀少。目之所及,一些边边角角的墙体瓦砾已经脱落破败,实在配不上“殿堂”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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