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想心中气愤不已,甩下毛巾想去问个明白。 恰逢那人敲门进来,柳权贞登时斥道:“这还要等多久,是不是你学艺不精,用错了药!” 老十三被斥得一头蒙,磕磕巴巴道:“不应该啊,师弟的脉相,是一日比一日好,按理说,半月前就该完全清醒了。” 他看着柳权贞身后,眼神古里古怪。 “你看我身后作甚,以为我骗你不成?” 老十三拱了拱手,道了声“我还有急事”,便匆匆溜走了。 “你这厮,医德在何处?”柳权贞气得不行,正要追上去,肩背上却忽地承了另一人的重量,尔后那人的气息在自己耳侧吐纳,糙声唤了句:“师尊……” 柳权贞惊得不敢动,等那人站直了身,他利索转身,一眨不眨瞪着眼睛,生怕自己看错。 良久道:“你……你怎么就突然起来了,快去坐。”他本有满腔的话要说,这时这刻,怎般都说不出来,就想温声细语同他说话,好好看看他。 “可还有哪里不舒服?不舒服你可要说出来,别憋着,老十三说你的伤触及五脏六腑,换作一般人,早就去见了阎王了。” 宵随意盯着他说话,对自己而言,能在醒来的第一刻瞧见自己最想见之人,那是比什么都美好的事。 “我确实见过阎王,可惜他不收我。” 柳权贞斥他在说胡话,复又起身,在衣橱里给他挑了件衣裳,让他穿上。宵随意极为配合,但他大病初愈,手脚慢的很,柳权贞看着心急,便伸手帮他拾掇。 这一来二去,宵随意便趁势将人搂在了怀里。 “师尊,你怨我吗?” 柳权贞的脸颊贴在他脖颈间,嗅着那熟悉又久违的气息,轻声道:“你是故意的吧,装作穿不好衣裳。” 他没有回答怨或不怨,只问:“晔剑呢,他还在吗?” 宵随意的眼眸中的金色转瞬即逝,道:“他是我的一部分,自然是在的。” “那你们……” “不是我们,是我。我是阿意。现在是,以后也是。” 柳权贞眉宇微蹙,蕴藏着千言万语。 “师尊,”宵随意在他额头上印上一吻,“我现在特别想吃你烧的饭菜,可以为我烧一桌吗?” 柳权贞迟疑道:“我烧的?你确定?” 宵随意点点头:“确定。” 柳权贞原先不知道自己的手艺处于什么水平,自打他恢复了饮食,才知道自己那些称不上是菜,是毒’药还差不多。可阿意非要吃……他只能向若兰现学现卖了。 支走了柳权贞,宵随意凭空道了句:“行了,别躲了,进来吧。” 白发老叟忽地出现在屋中另一侧,不知是如何进来的。 宵随意瞥了他一眼:“公公,好久不见啊,圣上有吩咐?” 有钱递上一枚精致的木盒,在宵随意面前将盒子打开,盒子里躺着的,是半块兵符。 “公公,这是何意?” “圣上说了,此物仍是由您保管。” 宵随意笑道:“这边陲小城,我管着又有何用,能调一兵一卒么?” 有钱道:“现在不能,几日后便能了。圣上说了,要打通两族商路,边界之地的秩序必要托信任之人守护辖理,而都尉您,是不二人选。御林军不日便到,都尉,还请快快收下吧。” 宵随意道:“看来,我在这边陲之地是哪也去不了了。也好,我本也无所事事,替我谢谢圣上。” 有钱又说道了一些圣上的吩咐,完了作势要离去,被宵随意拦下来:“公公急什么,来都来了,吃顿饭再走吧。我师尊亲自下厨,包管让你终生难忘。” 番外:苏女幽魂(老十三) 边陲之城没有春天,这里很冷,虽比不上魔族的寒冰千尺,但也足够让常年待在玉琼山的老十三觉得不舒适了。 更令他不舒适的,是雷电镖局里的人。师伯与宵师弟,那是日日出双入对,叫人酸的很;若兰和王一鳅呢,竟不知在什么时候也好上了;至于若雷若电,也隔三差五地有媒婆上门牵线;还有那谁,荷儿这丫头,中途带着夙白找上了门,也是天天腻歪在一起;就连纸鹤和纸人,也没个消停。 唯独他这妙手神医,到如今光棍一个,气煞人也。 自己长相不差,本事也是拿得出手的,怎就不受佳人青睐,委实想不通。 郁郁了一阵,他的医馆来了个女病人。 说是医馆,实际上是雷电镖局单辟出来的一间屋子,布置成了医馆的模样。 这女病人说,自己久仰十三神医的大名,乃是从城外奔波数里特地来找他治病的。 老十三被这般高高吹捧,当然十分开心,细心问起女病人症状。 女病人娓娓道来:“奴家名叫苏妙,便是那妙手回春的妙,有个丈夫,不过呢,几年前遭了横祸,不幸去世了。我从小孤寡,无父无母,先前是丈夫家里的丫鬟,后来得了际遇,才有了名分。” 老十三听她柔声柔气地讲着,心想这到底是看病呀,还是找人诉苦呐。看她眼波如水,皓齿红唇,说话时的每个表情都好看得很。按理说,老十三就算是单身久了,心中躁动,也不该这么轻易被美色所迷。毕竟每日来来往往的女病人不止这一个,没有哪日像今天这样。 他没舍得出声打断,就这么讲啊讲啊,一直讲到月色起。 苏妙来时已是日落时分,闲话一唠,时间自然过得快。 末了,她才寥寥几句谈起自己病情,“奴家祖祖辈辈有个毛病,不管男女,不到20岁便要横死。是以,我才说我无父无母,我出生时,他们便死了。” 她忽地掩面而泣,尤是惹人怜。 老十三听来一惊,“那敢问姑娘芳龄……” 苏妙道:“奴家今年十九岁,差几个月就要二十了。” 如此说着,啜泣声更大了。 老十三似乎感同身受,心中升腾起必要将其治好的责任感。 “姑娘,可否让在下搭一搭脉?” 苏妙伸出手来,拉上袖口露出一节白皙的手腕。老十三探出二指,触及手腕时,指尖一片冰凉,看她衣衫单薄,便道:“姑娘,天冷,可得多穿点衣裳。” 苏妙嗯了一声,问老十三可探出点什么眉目。老十三左右感受一阵,这脉相都正常得很,不曾有半点异样,当真是奇了怪了。 若苏妙所言不假,那她祖祖辈辈,恐怕是受了诅咒了。这般一想,决定问问师伯,毕竟咒术这种事,师伯最是在行。 他又问:“苏姑娘,那你可否描述一下,你父母横死时是什么模样?” 苏妙摇头道:“那会儿我才出生,哪里晓得。” “那你家祖上可有什么仇人,你父母可否留下什么遗物遗书之类?” 苏妙仍是摇头。 陷入僵局,老十三不好妄下论断,只得先配一些安神的药,让苏妙先行回去,过三日再来。 苏妙提着药出了门,一路低着头,在院中碰到了柳权贞,满脸惊惶,加快步子离去。 柳权贞立在原地看了看那姑娘背影,眼神落到了她手中的药包上,似乎明白了什么,朝老十三的医馆走去。 老十三正要找柳权贞,对方倒是主动上了门。 “刚才那女子……” “师伯,你遇见她了?可有感觉她哪里不一样?” 柳权贞以为老十三已知那女子身份,便道:“确实不一样,你开的那些药,对她可半点用都没有。” 老十三道:“师伯果然就是师伯,一看一个准。”他也没等柳权贞继续说下去,自顾自地将苏妙的情况复述了一遍,一字不差,生怕有所遗漏。 柳权贞捏了捏额头,看老十三的状态,怕是根本不知道这苏妙是什么来路吧。 “师伯,你说,她这诅咒要如何才能解?” 柳权贞心道,自己何时说过她是受了诅咒了,瞧他认真模样,不好当下戳穿,顺着他的意思道:“龙骨山上有棵千年银杏,你每日带那姑娘去那坐上一二时辰,陪她说说话,聊聊天,坚持七七四十九日,便可以了。” 老十三想想:“师伯,龙骨山上的千年银杏多了去了,你说的是哪一棵?还有,只要说话聊天么,要不要其他仪式?为何是七七四十九日,多一日都不行?” 柳权贞被问得烦,“银杏么,随便挑一棵,这种事,讲究的是缘分。嫌聊天无趣,你也可以同她嗑嗑瓜子,看看逸闻画本。唯这日子数,不可改,说四十九日,便一定要四十九日。” 老十三不敢反驳,认定师伯见多识广,经验丰富,必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番话。 三日后,苏妙又来了,还是日落时分踏进门。 老十三同她说了医病的方法,苏妙倒也同意,二人便趁着日落之色上了龙骨山。 路是老十三早就安排好的,树也是提前挑选好的。龙骨山地质特殊,养出来的草木也与惯常的品种不同。虽气候寒冷,这银杏却长得很是茂盛。 老十三当真准备了瓜子与画本,枝丫上还挂了些挡风的布帘,布置得像个别致的茶馆包间。 苏妙小心翼翼坐下,“十三神医,这么坐上两个时辰,当真有用?” 老十三道:“此乃我翻阅古籍得来的方法,古人都试验成功了,我自然也能。” “那……”苏妙将指抵在唇下,“古人也有我这样的怪病?” 老十三自然回答不出这问题,转了话头道:“莫说这些了,我给你讲些趣事,何如?” 两个时辰过去,天幕上残阳下去,繁星升起。山路难走,又怕中途遇上歹人,老十三便忖着,要送苏妙回家。 可苏妙怎般都不肯接受,硬是坚持要自己回去。老十三是个男人,但凡正常的男人,都有怜香惜玉的性子,哪里肯让苏妙一个人走夜路。 “实在不行,你跟我回医馆,我让人给你单独安排一间屋子歇息。……你放心,我绝不会打搅你。” 苏妙颇为为难,“神医,我习惯一人走夜路了,况且城里有官兵巡夜,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老十三道:“姑娘之前不是说家住城外么?御林军只在此城驻扎,这城里安全可不代表城外安全,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苏妙还是不肯,说丈夫死后,自己已同公婆搬到城内居住,城外的老宅已经租给他人了。 “神医送我回去,怕被公婆见到,又要与我吵闹,还是让我一人走吧。” 老十三不知还能找什么理由说服她,只得暂且答应她,想着待会儿与她分道扬镳后,再折返,悄悄跟在她后头,默默护送她。 二人下了山,告了别。老十三记着苏妙离去的方向,在反方向走了一会儿,立刻折返回去,准备当个护花使者。 可那方向哪里有人,连个影子都没见着。他觉得奇怪,这才分开不到一炷香的时辰,一个弱女子,能走多块,怎会眨眼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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