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后悔,多少是有的。 他知道游远会去月亮城,主要,是为了游遥。 要是那一日他没应着游远的任性带他下山,他也不会在那皑皑白雪之中遇见游遥,遇见那一辈子都注定放不下的孽障。 游远是他的第一个弟子,上山拜师的那一天,他还历历在目,他尚没有开口,这个小家伙,就聪明地喊了他一声,师父。 一喊就是一辈子。 游远的第一节早课,第一次念书,第一次挥剑,第一次独自完成任务,从一个小肉团,长成了师弟们人人敬仰的大师兄,他一闭上眼,这些他本以为模糊的画面竟清晰地涌上心头。 当那信封不由被浸湿了一角,他才恍然,如今已是两鬓生白发,白发人送黑发人了,悲怆之情久久……久久都散不去。 —— 傅星齐与纪攸回到揽月宫,幺儿已经痊愈,第一时间便出来迎接。 寻揽月将幺儿照顾得不错,一番梳洗打扮下来,倒有几分亭亭玉立的模样。不过小家伙显然还是更喜欢纪攸,黏着纪攸不放,连傅星齐看了都有几分吃味,还是当娘的看不过眼:“怎么,这么大点的娃娃你也要吃醋?我怎么生了个这么没用的。” 傅星齐反击道:“有其母必有其子呗,娘是什么样,儿子便是什么样。” 寻揽月有些无语,傅星齐哪里像她的儿子,分明就是她老爹。 谁料一旁的幺儿竟认认真真地说道:“幺儿长大了,要嫁给纪攸。” “你说什么?小孩子别乱说话。”傅星齐连忙将幺儿从纪攸的身上扒拉下来。 “幺儿没有乱说,姐姐们说,等幺儿长大了,就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幺儿喜欢纪攸,想嫁给纪攸。” 傅星齐的脸涨的通红,狠狠瞪了一眼一旁的姑娘们:“你们教的好啊!” 姑娘们心虚地笑道:“我们可没这么教她,不过是她说喜欢纪攸,我们开了个玩笑罢了。” 傅星齐懒得与她们争辩,更是暗下决心,坚决不能将幺儿放在揽月宫,不然只怕没两年就要养坏了。 幺儿在傅星齐的手里还不老实,伸手要去够纪攸,叫傅星齐抱的紧紧的,哪儿也不许去。 入了大殿,傅星齐便说起四大财主联合中原要攻上揽月宫一事,叫寻揽月听得大发雷霆:“这群王八羔子,早就想干这么一出了吧!终于叫他们找着这个借口了!” 傅星齐将幺儿放下,示意她去外头玩,随即说道:“娘难道不觉得这借口来的太理所当然了一些?” 寻揽月沉思,纪攸却是先一步想明白了:“教主是说,月恒派早就想到了今日,才特地让月亮城城主来找夫人,求的响蛊。” 傅星齐欣慰地一笑,寻揽月这才恍然大悟:“你们的意思是,他们是故意想叫我揽月宫成为众矢之的?” “不错。”傅星齐点了点头:“十长老想要统一苗疆,必先铲除揽月宫和天星教,天星教距离远,揽月宫则更好下手。何况,世人皆知毒娘子的喜好,将你设了局,我作为你的儿子,自然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他们都将这金蟾蛊母双手奉上了,寻揽月如何能不着道,只是连累了傅星齐,不禁有些自责:“这计划真是缜密……” “那眼下,我们该当如何?”纪攸问道。 “我留在揽月宫,共同抵御外敌,阿攸,我要你回一趟映月崖。” 寻揽月连忙道:“纪攸一同留下,不是可以帮衬一把?” 让纪攸留下,一是为了多一份助力,二是她也有些怕和傅星齐的单独相处,当娘的到这份上,也是无人能敌。 傅星齐却未曾体会寻揽月的良苦用心,只忧心道:“既然月恒派已经算到了这一步,多算两步也未可知,我怕他们知道我会留在揽月宫而趁机……偷袭映月崖。” 寻揽月忽得一怔,她虽恨傅星齐的爹,但天星教是傅涯一生心血,也唯有忍耐下来,不再强求。 傅星齐更道:“月恒派招揽这么多弟子,不可能是白养着,不是对付中原,最有可能,便是要对付我们天星教。” 傅星齐说罢,望向纪攸:“虽然先前,已让你书信疏亭早做防范,但还是你亲自回去,我方能放心。” 纪攸自是义不容辞,立即抱拳道:“教主放心,属下誓死守护天星教!” 傅星齐微微一笑,下意识想要抚上他的脸,碍于寻揽月在一旁,便收回了手,只说:“本尊不许你死,你若死了,我便拿其他人偿命,听见了吗?” 纪攸自到了揽月宫,便小心避嫌,可耐不过傅星齐没分寸,竟在寻揽月面前说这种话,让他险些挂不住脸。 “去吧。” 纪攸闻声,连忙作别,启程离开揽月宫。 寻揽月这才察觉出二人之间,似乎有些不对劲,待人走远后,好似看好戏一般,悠悠地问道:“怎么,长这么大头一回开荤,竟是找了个小子?” 傅星齐并未反驳,只苦笑着摇头,哪有母亲这么说儿子的? 接着一脸正色地看向寻揽月,说:“娘,有一件事,希望你跟我说实话。” 寻揽月霎时敛起笑意,傅星齐不同寻常的谨慎,让她隐隐觉得,傅星齐即将所说的这件事,或许便是她要极力隐藏之事。 “娘,是不是,给阿攸下蛊了?”
第三十八章 “遵命” 寻揽月想过被发现的那一天,但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原本,寻揽月也并未将这放在心上,傅星齐虽然看重纪攸,可一直有着边界。这回上山却是不同,方才她瞧得出,纪攸在傅星齐心中的份量,已不可同日而语,不然也不会十多年都不曾察觉,却在这短短月内有了变化。 寻揽月支支吾吾地,并不承认:“你多心了吧,我哪会给纪攸下蛊?” “若是他没有中蛊,那为何他和幺儿明明中的是同一种毒,却有两种解法?难道不是因为纪攸的体内早已有了一只蛊虫,才不能用蛊引毒,怕二蛊相争?” 傅星齐的脸色称不上好,寻揽月反问:“你从何处听来的旁门左道?” 见寻揽月死不松口,傅星齐只能又道:“月恒派另有一用蛊高手,名为廖英,不知道娘对他有没有了解?” “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吧?我怎么会认得。” “他却认得你,他将你视为他毕生追求的目标。” 寻揽月头一回听人崇拜自己,却没有什么欣喜的感觉,傅星齐满脸都写着阴谋。 “是他告诉你的?”寻揽月试探问。 傅星齐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转念又提及另一件事:“廖英养了一窝九鼎幻蛊,九鼎幻蛊是什么东西,娘该是比我更清楚吧?”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和阿攸在月恒派时,遇上了这九鼎幻蛊,幻蛊逃出,只攻击我而不攻击阿攸,你猜是为何?” “就算真的中了蛊,怎么就一口咬定是我?” “如果不是,为何当初解雇之时,娘不曾跟我提及呢?” 寻揽月沉默,似乎在琢磨着如何开口,傅星齐不给她喘息的机会,直追问道:“事到如今,娘还不肯跟我说实话吗?” 寻揽月沉着气,她知道今天是躲不过了,干脆破罐子破摔:“没错,我是给他下蛊了,那又如何?我给他下蛊的时候,你可还没看上他!” 傅星齐并不出声,看着她一面心虚一面发作:“是不是我下个蛊还要跟你报备?你跟你那死鬼老爹一个样子,干什么都是我不对,我坏事做尽!我是天底下最心肠狠毒之人!” 待寻揽月一顿发泄之后,才发现傅星齐并没有要责怪自己,不禁问道:“你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若换作从前,傅星齐定要和她大吵一架,觉得她无理取闹,但历尽千帆后的傅星齐,觉得这样的自己,甚是幼稚。 他以前从不曾想,寻揽月为何这般喜怒无常,明明生得美艳动人,说起话来却像个疯妇。 其实,一切皆有因才有果。 若傅涯没有三心二意,始乱终弃,寻揽月又怎么会妒忌疯魔,乱了心性?若傅星齐曾耐心相待,他的娘亲也绝不是无理取闹之人。 傅星齐最不愿的,便是重蹈覆辙。 “娘,你下蛊之时也不曾想到会有今日,我又从何怪起呢?” 傅星齐的平静极度安抚了寻揽月的情绪,她也未曾想到,自己的儿子能这般体谅。 继而听得傅星齐又道:“我只是想知道,娘给阿攸下的是什么蛊?为什么连九鼎幻蛊见了,都不敢近身?以及,是否有解蛊之法?” 寻揽月闻之,偏过头去,不敢看傅星齐。 傅星齐追问着:“我见他平日并不受蛊虫影响,但这蛊虫始终都是一个隐患,求求娘,告诉我吧!” 寻揽月不禁回忆起,那年她刚和傅涯大吵一架,从天星教出走,在回兰越峰的路上,无意中碰见了孤身一人的纪攸,那时他不过两三岁的模样,还是个不记事的娃娃,连话也说不明白。 寻揽月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起了歹心。 反正是别人不要的娃娃,正好用来试试她新研制的蛊虫。 此前,她从未将蛊,用在旁人身上作试,尤其是这般小的娃娃。 可当时的寻揽月,就像是着了魔一般,待中完了蛊,才有些后悔甚至后怕起来。 她怕这娃娃因这蛊成了怪物,成了废人,或是死了,无论是哪个结果都让她难以接受。 可后来的发展却让她惊喜,纪攸不仅没有受蛊虫的影响,蛊虫反而在他的体内沉睡了,好像从来不曾存在,但寻揽月又能感觉到那蛊虫的呼吸声。 听到这儿,傅星齐不禁问道:“那这蛊虫,这些年来就从未醒过?现在,也还在阿攸的体内睡着?” “据我所知,没有。上回趁着他中毒,我替他检查了一番,也未曾发现有任何的异样。”寻揽月回道。 “那这蛊究竟是什么蛊,一开始又是作什么用?” 寻揽月垂着眼,叹息一声:“还不都怪你那死鬼老爹,那蛊,名叫“遵命”。” 傅星齐一听,便明白了几分。 这蛊是寻揽月特为傅涯研制,为的就是将他牢牢拴在自己身边,没有二心。 要说傅涯和寻揽月也是轰轰烈烈相爱过的,只是用傅涯酒醉的话来说,男人生来就有七八颗心,是真的爱你,也想试着爱别人。 当年傅涯为戚榛的才情所倾倒,与她知己相称,留天星教小住,引得寻揽月自此醋意大发,日日争吵,离开天星教自立门户,创建了揽月宫。 说来也怪,寻揽月每次离家出走,傅涯都会低声下气地将人请回来,可好不了几天,又势必要闹得不可开交,如此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寻揽月每次待在揽月宫的时候,便琢磨着怎么研制“遵命”,天有不测风云,她万没想到,傅涯没来得及体验这“遵命”,便撒手人寰了,还是死在了来接她的路上,也正是因此,才使她即使被撇在人间,也还没有彻底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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