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就着这个姿势侧了脸,几根发丝虚虚扫过季文绛的脸庞。 有点痒。 季文绛向他脸上一瞥,无比熟悉的侧颜便出现在他眼前。 握着江临的那只手微微地颤了一下。 “抱歉。”季文绛低下头,头发掩住了他的神色。 江临猜想他是刚被附体身体还不适应,道了几句无妨,转到椅子后面去了。 “阵设好了,恶鬼只要进入便会被捆缚。现在等那东西进套就好。”季文绛的双手握在一起,手指摩擦着掌心,释然道。 江临不经意往外看了一眼,声音响亮道:“那我便以掌柜为阵眼再作一个加强阵。” 窗外的风哭泣般笑着,卷着地上的石子往窗纸上撞,留下肮脏而恐怖的小黑点。 “为何要再作加强?” “捉弄人的小把戏。”江临已经结印起阵,在百忙中抽了一瞬回答道。 季文绛到底也没想出这把戏是要捉弄谁,不过出于对面前之人的信任,他只点了点头。 江临把窗帘拉上,抬脚就向外走。 “你去哪儿?” “有客来了。”江临从手中变出一把扇子,踩着窗外的敲击声边走边道,“迎客。” 季文绛向江临方才望向的方位看去,锲而不舍的敲击声中,窗纸上的黑点也规律了起来,渐渐浮现出了轮廓。 是一个字。 死。 江临的手还未触碰到门板,门先自己开了。 一名少女站在门口,比他们矮一个头,裙摆绣了一朵花,袖口耷拉着,墨水般的鲜红色零零散散缀满了衣间。 她抬起衣袖,动作缓慢地行了个礼。衣襟随着她的动作被拉扯,但看上去却还是空荡荡的,随着大门口吹来的几阵风漾着波浪。 “叨扰了。”她的声音是少女的稚嫩,又透着一股病态的娇弱,如大病未愈。 “掌柜姐姐说这里还有一间屋子,不知可否与二位挤一挤?” 江临瞪大了眼睛:你可真是一鸣惊人啊? 不等他缓过神,季文绛便拱手道了声抱歉:“姑娘,在下与小友都是男子,恐怕不妥。” 少女的动作僵了僵,抬眼看向他们。 她的鼻子嗅了嗅,没嗅出什么味道,接着在他们脸上来来回回扫了许多回,俯下身子,且越走越近。 等搭在地上的裙摆完全掠过了门槛,她忽然朝江临伸手要去摸什么东西。 江临以为她是要拿自己腰间的钱袋,思索半晌解下绳索将其递给少女。 少女的手略过钱袋,继续向前走了几步,终于碰到了想碰的东西。 于是江临看见自己的衣带被她攥在了手里。 “姑娘姑娘。”少女攥得紧,江临使了些劲将衣带从他手上中挣出来,“男女授受不亲,请自重。” 少女重复道:“男女授受不亲?” 她纤细的手指从巨大的袖中伸出来,指着江临:“男?”又指了指自己:“女?” “授受不亲?” 少女突然地便笑了起来,听见玩笑话般笑得开心,持续了许久。 季文绛走来站在了江临身边。 她笑得将自己转了一圈,笑完了也不回头,从袖中拿出一枝山茶花,靠在鼻尖深吸了一口气。 捻着花的那只瘦弱的手随着她的呼吸抖动起来,像是连呼吸都耗费了她的全部力气一般。 “这花儿真好看,回去带给阿娘。”她小心翼翼地把花再放回袖中,双手握住袖口甩了甩,跑出去了。 江临跟了出去,少女已经不见了。掌柜还是坐在门前,拿着算盘一遍又一遍记着几年前的账。 “掌柜,方才那个姑娘去哪里了?” “什么姑娘?”掌柜疑惑道。 “一个这么高的姑娘,”江临比划道,“衣袍不合身,还有些红色的墨迹。” “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掌柜作恍然状,“她是牛婶家的女儿,不过她就来过我这儿一次,我也好久没看见她了。” “好久了。” 掌柜感叹着,感叹着,声音低成了耳语,她的头也埋下去,喃喃地重复着那三个字。 牛婶倒上几盏茶,在木桌上推给他们,神情落寞。“你们说语儿吗?她已经逝去很长时间了。” “那她生前是个怎样的人呢?”江临斟酌许久,语气轻柔。 牛婶握着手中的茶,茶水清冽,被她晃着打起了漩儿。 ”我家囡囡,跟镇子里的其他姑娘不太一样。“ 这镇子从前也是个好地方,依山傍水的,养人,故而镇子里的姑娘们都长得白嫩水灵。 牛婶生语儿的那年恰逢旱灾,河里的水都被晒干了,喝不到水。 没有水的滋润,还缺食物,生下来的孩子也是皱皱巴巴的一小只,还体弱多病。 旱灾像是天谴一般,来了便不走,这一待便待到语儿快四五岁,终于停歇。 语儿懂事,从能走路起就一直帮着母亲在家里和田里干活。她的脸总是黄黄的,手总是干裂着,因为锄头握得久了,还起了茧子。 “从那时起语儿就被镇里的其他大姑娘嘲笑。”回忆起过往,牛婶说得眼睛酸涩,声音也在发抖。她喝了一口茶水,叹了一声,继续道:“本来从那时起让语儿好生休养,还是养的回来的。可后来我又生了个儿子。” 牛婶的丈夫迷信,重男轻女。听到牛婶又生了个儿子,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的好东西都给这个小儿子,根本不顾家里的大女儿怎么想。 后来丈夫得了官职,有了俸禄。他用这些钱把儿子送去了学堂,说以后有了成就家里就能发财。 可惜语儿越长越大,脸上的憔悴也越来越明显。尽管牛婶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儿,但再好的基因底子也遭不住儿时那般地摧残。到了语儿十四五岁,也养不回来了。 一日,语儿哭着跑回家。 “阿娘,街上的姐姐们都笑我长得丑。” 牛婶用指腹抹去语儿脸上的泪痕,心疼的哄到:“囡囡不丑,是姐姐们胡说。” 语儿眼中的晶莹还未完全褪去。她抽噎了几下,试探性地问道:“真的?” “阿娘怎么会骗你。我家囡囡是镇子里最好看的姑娘。”牛婶将她抱起来放在床上,揭开一旁筐上盖着的布,从里面拿了一件布衣出来。 “阿娘给囡囡织了布衣。”牛婶把衣服贴在她身上丈量着,“囡囡穿上就好看了。” 衣布很粗糙,裙摆织了一朵花,是语儿最喜欢的山茶。 糙布织出的花也是糙的。语儿却喜欢的不得了,起了茧的手指描摹着花的轮廓,一遍又一遍。 “阿娘,你看这花像不像我?”语儿转了一圈,带着山茶花的裙摆扬起,绽开一般纯洁而美丽。 牛婶笑着正要答,门外忽地响起了敲门声:“阿娘,阿爹说家里要来客人,让你去做饭!” 隔着一道门,牛婶听不真切,便大声道:“小远,你进来说。” 被称作小远的男孩走进了门。他先看见了语儿,也瞧见了她身上穿的新衣服。 “阿娘,她为什么有新衣服?我的呢?” “家里的布料用完了,阿娘过几天再给你织。”牛婶安慰道。 小远撇嘴道:“什么嘛,阿娘就是偏心阿姐。反正阿姐穿上又不好看,织了也没用。” 语儿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的手紧紧攥着衣角,眼里的光渐渐淡了下去。 “说什么呢!”牛婶一边把小远往外推,一边骂道,“不会说话就闭嘴!一边儿去!” 待门关上,牛婶赶忙去看语儿的情况。 “我没事的阿娘。弟弟只是说说,你别怪他。”语儿的情绪已经冷静了,还反过来拍拍牛婶的背。 牛婶见她这么懂事,也放心下来了。可等到了晚膳时,语儿却不见了。 “阿姐应该是去哪里哭了吧。”小远将嘴里塞得满当当的,不甚在意。 牛婶拿筷子敲他,却碍于丈夫在场不敢敲狠了:“你看你,把阿姐气走了!还有心思吃饭?跟我去找!” 牛婶说到这里就停下来了,沉默了许久。江临怕是语儿在这时出了什么事,“那找到了吗?” 出乎意料的,牛婶点了点头。“她自己回来了。但是回来的很晚,而且一回来就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许进。” “自从那天之后,语儿就愈发不对劲。她的话越来越少,身子也越来越弱,经常生病。她爹不管她,我想带她去诊治,她一直不愿。这一拖再拖,她受不住,就...自戕了。” 回忆中的悲哀从脑海中溢出来,溢满了整个小院。 江临和季文绛在牛婶的抽噎中震惊的对视一眼。 是自杀? 那怎么还会有残魂留在人间?
第20章 黑化 牛婶擦掉眼泪,一步一步走到门前,摘下挂在门前的平安福,用手磨了几下,捧在手里护着给他们看。 “这是语儿买来送我的。我当时还骂她,问她买这种东西干嘛。”牛婶忍着隐隐的哭腔,笑道,“她说这是保平安的,以后如果有鬼啊魔啊来了,我不用怕。” “可是哪有什么鬼,哪有什么魔。她死去以后都不愿来看我。” 江临把那平安福讨了过来,仔细观摩。 “是一般集市里能买到的平安福。”他道。 “不对。”季文绛将平安福底下的流苏捻在指尖摸了摸,那里的质感与平安福并不一样。“上下用的线不一样,而且摸着感觉,像是...油漆?” “怎么会是油漆?”江临讶异,继而转向牛婶困惑道:“牛婶,您这平安福得来有多少时日了?是一直挂在门上吗?” 牛婶点头称是:“语儿买回来之后我就挂上了。” 江临还拿着平安福沉思着。季文绛起身行礼道:“多谢。今日之事实在抱歉。” 将别人的伤疤再揭开并不是他们本意。要想知道残魂为何滞留世间,首先要知道残魂生前因何而死。一般生前死于他杀之人的魂魄会在人间逗留更长久,因为死前还有未了的执念。 这样看,自杀后仍存在残魂的情况便是罕见了。 是她在死的那一刻见到了让她留恋的事物?还是她死时带着怨念,大仇不报不愿离开? 小河旁边有一棵树,枯树,已经凋零了许,但那粗壮的树干与错综的纹路无不彰显着它曾经的风华。 语儿靠在树干上,扯下一瓣白色的花瓣,松开手指,任那片片洁白随风飘向远方。 她望着花梗,久久出神。 宽袖落在了她的手肘处,她的小臂暴露在空中。在她的手腕处,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割腕。”江临言简意赅道,踏着枯枝走了过去。 直走到她身边,少女才发觉。她微微侧头,空洞的眼神落在了江临的衣带上:“是你啊。” 江临蹲下身,温柔道:“花都没了,你要这花梗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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