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子俊心中一痛,膝行过去,将手臂环抱在褚九殷双膝上,亦颤声说道:“都是我不好,若我听话,哪儿会惹下这样的祸事?可我就算是死了,也绝不能再让大哥为我冒险。” 颜子俊之所以这样难受,全是因他曾见过褚九殷的裸身几次。 他兄长原本体魄强健,一身筋肉白皙匀称,光润结实,可为了保护他,那具无瑕身躯早已疤痕遍布,挑挑拣拣也找不出几块好地方,这让他看在眼里,怎能不心疼? 褚九殷看他难过,忙回身将他抱了起来:“你先别难过。我看那畜牲是个记仇的,这回他损失惨重,自然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暗亏。就算姓梁的不想追究,蜕云子也会怂恿他对我紧咬不放。如此想见,咱就是想做缩头乌龟也长久不了,不如釜底抽薪,将他们彻底治住了,你我才能长久安稳度日。” 颜子俊知他素有一身本事,又主意极大,这回他就是想劝,怕也是劝不住的,不由又怯怯问道:“大哥这样说,可是想好办法了?” “我什么也不怕,就等着这伙坏人再次出手。只要他们肯出招,我自然有办法对付他们。” 颜子俊忐忑不已,望向褚九殷的面上也满是忧郁之色。 褚九殷见他如此,不免心疼,便将心上人紧紧抱住,在他耳边小声诉道:“我刚才说错话了,我不是什么也不怕,很多时候,我其实都怕的要死。” “什么难事,能让大哥这样畏惧?” 颜子俊初时,还不惯他与自己这样亲密,可昨夜两人几乎做尽了所有亲密事,这会儿再被褚九殷这样抱着,他只觉着格外温暖踏实。 他心疼极了这个男人,早为他将自己一颗心沉沦下去。此时此刻,他竟斗胆生出了在这深山野林,只要大哥喜欢,什么都可随了他去的想法。 两人额头就这样相抵,连鼻尖也碰在了一处,褚九殷闭着眼睛,颤抖道:“我怕你受伤,怕你出事,怕你伤害自己!可你让自己落水,简直伤透了我的心。要知道,无论身处何种境地,你都该珍惜自己的性命,就算不为着自己,你也该为了我着想才是。” 听他言辞悲伤恳切,颜子俊也难受欲死,他将脸埋进褚九殷的颈窝里,亦颤声说道:“大哥别伤心,子俊这回记住了。” —— 二人回到山下,褚九殷趁夜将颜子俊送回府衙,他自己则又回了侯府的地牢里装死。 临别之际,他逼着颜子俊再三保证会照顾好自己,只听大哥一人吩咐,再不做任何傻事,才将信将疑,忧心不已地放他回了自己屋里。 又过一月,朝廷委任钱叔同往开封府任府尹一职,哪知此人到任当日,颜子俊正率都头主簿等人在大门口等候拜见,却见一对人马裹挟着沙尘,竟走到了新任府尹的前面。 这支队伍前后约两百余人,行军途中军容整肃,不闻一丝喧哗,兵勇个个披坚执锐,杀气腾腾。排在最前头的,乃是一顶皂顶银帏的八人抬大轿,侯勇则袍服雪白,着一身亮银轻甲,骑在一匹墨色长鬃骏马之上仅随其后。 轿夫将轿帘拢起,钱叔同步下轿辇,并不与迎候在门口的颜子俊等人寒暄,反而疾步上前,为先头的那位贵人打起了轿帘。 “侯爷,地方到了。”钱叔同含笑说道,又极有眼力见地伸手过去,扶人从轿中走了出来。 颜子俊挑眉,朝前方斜视一眼,见与钱叔同并列那位,着一身紫袍,腰间佩了只金鱼袋,再观此人相貌,正是前些时候,险些将他逼死的梁定安。 颜子俊虽恨,却看他此次前来,是由亲兵护送,能摆出如此大的阵仗绝非偶然。他心中骤觉不祥,此刻虽为秋凉天气,背上却还是下了一层冷汗。 随同梁定安前来的,还有刑部侍郎余适之,三人各自下了轿辇,彼此招呼过后,先后入了府衙大门。经过大门口时,包括颜子俊在内,府中大小官吏久候多时,却不被他三人看进眼里。 等入了大堂,府尹钱叔同居主位,余适之坐其左侧。 梁定安虽为侯爵,却不坐正堂之上,反而择了张椅子坐在堂下。等下人奉茶过后,他品茶同时,只与钱余二人闲话了几句,其余事务全交于侯勇处理,他只如尊笑面佛般,除听审外再不言语。 侯勇见过二位大人,先将手中讼文呈上,后将靖远侯府被盗一事又详细陈述了一遍。 颜子俊坐于堂下次席,听他将旧事又颠来倒去地说了一遍,本还紧揪的心顿然就松了一半。 开封府上缴的三十万两赈银,此时怕早已入了国库,他们这会儿再来纠缠此事,怕也难寻什么确凿证据。 如此一来,梁定安再是恼恨,怕也无法真正给褚九殷定罪。 梁定安虽为勋贵,又有战功,可他骄狂跋扈,又贪腐成性,暗处早不知有多少御史言官盯着了,更何况天子脚下,他不信梁定安敢不经开封府审讯,就敢在府里轻易杀人。 思及此处,颜子俊将此案前因后果在心中复盘了一遍,想褚九殷虽身处私牢,却也还算安全。 就在此时,又听侯勇说道:“这三十万两银子,本为侯府多年积累,却在一夜之间被贼人洗劫一空,此事回想起来,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如今朝廷与金国战事吃紧,侯爷本想将这笔款子充作军饷,以抚前方将士之心。只可惜事与愿违,此番心愿终随库银失窃成了泡影。如今钱大人主理此案,望您能将这件大案查明清楚,还我家侯爷一个公道才是。” 颜子俊坐于一旁,听侯勇此番言论,着实可笑的很。 梁定安虽为侯爵,可一年俸禄也是有限,刨除各类开销,又能剩下多少?若他果真清廉,这三十万两白银,又得是他积蓄多少年头才能存下? 可他被困的那几日,亲眼所见靖远侯府如何奢靡,就算他梁家与今上有亲,也不能真将国库搬到自己家里,可见侯勇方才所言,不过是糊弄鬼而已。 侯勇陈词了半天,钱叔同方才捋须说道:“此案前阵子闹的挺大,本官虽不在府尹任上,却也听说过此事。只是办案讲求的是证据,侯将军虽怀疑此事乃少尹颜子俊契兄所为,却也得拿出真凭实据来,若不能如此,本官也不能轻易定案。” 颜子俊正要叹钱叔同处事公允,却听侯勇继续说道:“除了侯府贵客,一王姓道人可为人证外,我等确无确凿证据。” 听到此处,颜子俊逮住机会,起身向钱叔同奏道:“侯府被盗那夜,褚九殷正与下官在书房查阅卷宗,子俊与开封府上下皆可为证,此事与我义兄无关。” 人说铁证如山,若无铁证,只说有多少证人证词皆是无用,既然他们能将蜕云子推出来作马前卒,那他为自家兄长作证,又有何不可? 颜子俊如是想着,却见侯勇朝他瞪了一眼,继而又道:“此案暂无实证,我等也不着急追究,末将今日随侯爷前来,则是另有一事要与钱大人陈明。” 钱叔同先是一愣,后又说道:“还请将军明言。” “前些时候,我曾亲往开封府来过一趟,那次是因侯府宝物失窃,在此搜查过后人赃并获。我等今日前来,非是为那三十万两库银,而是侯爷府中另有宝物被盗,现已在这座府衙井中找到了其中一件,至于其他宝物,怕是还在这院子的某处角落里,也未可知。” 颜子俊紧捏座椅扶手,气得简直要从椅子上摔跌下来。 他恨梁定安如此贪婪,竟使他府中宝物能延绵不断地出现在这座府衙之内。 更恨他气小量狭,只因褚九殷对他略有得罪,就要无中生有,将人逼迫到如此地步。 第 99 章 事态既已闹到了这等地步,若不与靖远侯有所交代,怕也不好收场。 钱叔同抚着胸口,急喘了半天,心道自己怎这样倒霉,这才新官上任第一天,就让他遇到了这样棘手的案子。 他向堂下环视了一周,看梁定安只顾垂首喝茶,无奈之下,又将目光锁在了余适之身上。 “余大人,你听侯将军言之凿凿,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料理才好?” 余适之眼中精光乍现,立即起身回道:“钱大人身为府尹,这桩案子如何处理,还当由您定夺才是,可您既向我问计,那下官只能将心中盘算如实相告了。” 他与侯勇对视一眼,又转向钱叔同道:“侯将军既然认定,侯府中有宝物藏在咱衙门里,那不如就敞开大门,让他带人里外搜上一搜,等看是个什么结果,大人再依此行事就是了。” 开封府衙,非比别处,乃府尹办公居住之所。余适之方才建议,实在有伤钱叔同颜面,可堂下坐着的那位,又是他惹不起的。这事弄得钱叔同进退两难,一时不知如何抉择才好。 他思虑了良久,又觉着今日若不让侯勇搜个彻底,难保他日后不会再在这件事上纠缠。这样利弊得失一比较,钱叔同还是采纳了这位余大人的谏言,任侯勇带领十来个人,将开封府内外搜查了一遍。 众人在堂上耐心等着,大约半个时辰不到,就听门口一阵喧哗,大伙儿齐向门外看去,见不知是从哪处旮旯里,竟被侯勇翻出了十枚箱匣。 一众人等皆不知这些箱匣里藏着什么宝贝,上至师爷主簿,下至衙差捕快,总之能在这堂上站着的,无不伸长了脖子,向这些长短大小不一箱匣上好奇张望。 侯勇擦了把汗,向眼前这些箱箧上一一指去:“这些物什,本为侯府所有。大伙儿方才也都看见了,这些宝物可都是从这院子里搜出来的。若说物证,这些赃物就是物证!侯府库银被盗那晚,王真人亲眼所见,褚九殷带了一伙儿江湖浪人,将银两陆续从库房中偷运了出去,连带这些古物珍玩在内,也是在那晚,被他们一并夹带出去的!” 他哂笑一声,又向颜子俊问道:“颜大人,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您这张利口,还想怎样为褚九殷辩白?” 遭逢巨变,令颜子俊脑中嗡嗡作响,但他绝不相信这些东西的出现,能与褚九殷扯上任何关系。 “这些脏东西既不是我,也绝不是褚九殷能够私藏在府里的!若仅凭这些,就断定是我大哥伙同旁人夜入侯府偷盗,岂不是太武断了些?! ”颜子俊句句铿锵,对侯勇的一连串责问根本不屑一顾。 侯勇双目倒竖,似要张口斥骂,还是钱叔同反应快,看情况不对,紧忙打起了圆场:“侯将军莫急,咱且听颜大人把话说完。” 颜子俊起身立于堂前,向钱叔同拱手道:“钱大人,您到任之前,子俊身为副职,主持开封府事宜已半年有余。从正门到大堂,到二堂和内宅,再到快班房和督捕厅,我每日不知要进出多少个来回。这多半年里,我从不知府衙之内,是在哪一处藏着这些东西。我大哥因侯府库银失窃一事,已惹上了天大的麻烦,就是现在,他人也还在侯府地牢里押着,不得片刻自由。依侯将军方才所言,他若能领人入侯府如入无人之地,那他多盗些银两出来就是了,何必要这类不好出手的物件藏于府衙之内,为自己徒增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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