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纵着苏曼青逃了,最多就是被外人诟病开封府守备不严,连个江湖蟊贼都看押不住,名儿上听着是无能了些,私下里却是于人于己都方便的好事。 这道理连颜子俊都明白,钱叔同为官多年,更不会不懂。 想到了这层,颜子俊放轻松了不少,想起那日梁定安被匣中之物吓的脸都绿了,不由好奇问道:“大哥,你们到底是怎样安排的,那只匣子里放的是个什么东西,怎到了紧要关头,一下子就给梁定安吓住了?” 褚九殷嘿嘿一乐,拽着颜子俊耳朵就叙说起来。 颜子俊听得一愣一愣的,说到最后,使劲儿往他兄长身上搡了一把,捶着床板不住笑道:“可真有你们的,连这样的事也能干的出来!” 他二人虽嬉笑了半天,等冷静下来后,却又令颜子俊感到后怕:“这事虽好笑,可也太过冒险了。大哥也不想想,那皇宫大内是什么地方,你们一旦被京禁军抓住,又该如何脱身?” 褚九殷亦点头道:“这事回想起来,我也觉着后怕。幸得苏曼青助我,若非如此,凭我一人之力还真难以成事。你方才说的不错,等哪日咱们回了墨山浦,还真要备下酒菜,好好谢谢我这小兄弟才是。” “……” 看颜子俊面带惊诧,褚九殷才省得是自己说漏了嘴,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掩饰,只好默不吭声,紧抿了唇角,作那缩头乌龟样儿,只等阵阵心悸过去,再做道理。 “小祖宗,你就搁床上好好躺着,这又往地上跑什么啊?” 不等褚九殷醒过神来,颜子俊已不肯再在床上歇着,好赖裹了件薄棉袍,就要往地上找鞋穿。 “哎呀,大哥先别拦我,我有急事!” “这青天白日的,还能有什么急事比你养好身子更重要?!” 颜子俊穿上鞋,抬手将额发拨去一边儿,道:“我这就去找块包袱皮儿,先给些穿的用的包好,再将我为官几载攒下的体己捎上。待会的你去叫阿越过来,就说我有事要他去办……” 褚九殷看他说的跟真事儿似的,不由笑道:“看这着急忙慌的!颜大人倒先说说,这是要上哪儿公干去啊?” 颜子俊急将他甩开,煞有介事地说道:“公什么干,我这是要带你和阿越回老家啊!” 褚九殷拿手探他额上,只觉掌心一片冰凉凉的,一点儿也不似发烧生病的样子。 “还傻站着做什么?” 颜子俊看他只知傻愣愣地站着,一点要帮忙的意思都没有,可嫌他没眼力见儿,又想自己一惊一乍,难免令人心生疑惑,只得先耐下性子给他兄长解释起来。 “这几年,我功名考上了,官儿也当过了,昔时的那点志向都实现了,如今每日劳形于案牍之上,虽有尺寸之功,却也是操心的厉害。我能有今日,全赖大哥明里暗里襄助多次,才使我这蠢笨之人屡过难关。大哥为我,尚能勉为其难,留在这公门之中受拘束,我怎就不能为大哥舍去些身外之物,与你携手遨游天下?” 褚九殷狠劲眨了眨眼睛,踌躇再三,才又说道:“子俊,这好端端的,你怎就突然生了这样的主意?” “因为我害怕!”颜子俊眼圈微红,将脸紧贴在褚九殷的胸前,“大哥,这世间事本不像我想的那样简单,是你将我护的太好,令让我老大年纪才明白人间疾苦,世事艰难。” “靖远侯位高权重又气量狭小,难保这次之后不会再寻咱们麻烦,我不能为了自己的仕途,总让你这样忧心劳力,时刻陷自己于危险之中。如此一想,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做官了,咱们带着阿越,一道儿回家去。往后余生,我哪儿都不去,就陪着哥哥好好过日子!” 幸福来的过于突然,竟让褚九殷有些害怕,他摸了摸颜子俊的脑袋,嗓子里都颤抖的变了调儿:“子俊说的可都是心里话,你真的是这样打算的?” “若不真心,天打雷劈!” 颜子俊说着话,已将三指竖起,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褚九殷却将他三根指头收了回来,面色凝重道:“你真不做官了?真要带大哥回家去?” “都这会儿了,你还怀疑什么?”颜子俊快被他气死了,“我的傻哥哥,在我心里,你比天地万物都要重要的多,就是天崩地裂,江海竭泽,我也是不能和你分开的!” “好俊俊,哥哥没白疼你!” 颜子俊今日一番陈情,可快给褚九殷感动死了,他将侧颊枕在颜子俊的发顶上,拼了命地眨起了眼睛,唯有如此,才不至让眼泪滚落下来。 第 102 章 自那日二人商量妥当后,颜子俊就为辞官返乡做起了打算。 他先是命阿越整点行囊,自己则连夜将辞呈写好,想着忙过了这几日,就往吏部递上辞表,只等官家许了,他便带大哥和阿越回当阳老家。 是日,天雾蒙蒙的,未及正午,就纷纷撒起了零星小雪,尔后雪越下越大,到了傍晚天黑时,西花厅书房前的小片儿空地上,已积了厚厚一层白雪。 正巧此时阿越办差回来,行走其上,只听得“咯吱咯吱”一阵脚步声响起,颜子俊虽在屋里看书,但听这动静,便知是阿越回来了。 “天爷啊,今日出去这一趟,可险些给我冻死喽,公子这里若有热茶,就赶紧让我吃上一碗!” 听阿越一进屋就叫苦,颜子俊忙起身给他倒了杯茶,还不等给他递过去,阿越自己就先捧去喝了。 看阿越喝茶时,脖子上的喉结来回滑动,一杯茶让他片刻就咕咚了个干净,颜子俊知他是渴的狠了,才将这常喝的茶水当成了救命的玉露琼浆。 “啊,好茶!” 阿越一抹嘴,直叹杯中茶水好喝,借着这口水的滋润,热乎的他整个人都还了阳。 颜子俊看他辛苦成了这样,忙问:“怎么就你一个,我大哥怎还不回来?” “我们出来时,褚大哥还在陈府,怕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阿越又向颜子俊讨了杯茶,这回小口喝着,才有了些品的样子,“因今日下雪,大伙儿出去的又早,褚大哥怕我们辛苦,就打发我先带着几个兄弟回来了。” “他顾着你们,怎就不知心疼自己?我哥哥身子才好些,阿越你怎能放他一个人在陈家受冻,自己却先跑了回来?” 颜子俊对阿越略有责怪,呼喊下人备车的同时,撑伞就往府衙门口走去。 阿越看他着急,忙跑去院儿里拦他:“公子先别着急,褚大哥怕是过会儿就回来了,你现在出去,若再跟他走岔了,岂不白耽误了工夫?” 颜子俊急道:“你当我不知,陈家那处宅子阴森的很,加之今日天寒,我大哥一人呆在那里,若沾染了风寒邪气什么的,可怎么得了? 他二人互不理会,吵嚷半天也没定下个主意,直到褚九殷进了门,才止了二人的争端。 “大哥,你回来了!” 见褚九殷归来,颜子俊面上骤现喜色,把犟嘴的阿越撂到一边儿,撑伞就迎了上去。 “今日怎回来的这样迟?你再晚来半刻,我就去陈府找你去了。” 见颜子俊不顾严寒,冒雪在院儿里迎候自己,褚九殷心里一甜,身上也觉着暖和了许多,二人相视含笑,携手就往屋里走去。 “这么冷的天,不在屋里好好呆着,乱跑什么?我一进门就见阿越委屈的在雪里站着,定是你不听他劝告,只知道一味的任性。”他嘴上虽说着责备的话语,口气却像是在哄孩子般的温和。 阿越如今倒比从前识趣多了,看他二人只顾卿卿我我,全当他不存在似的,哪儿还好跟着进屋当根棍子杵着,借口去厨房给褚九殷做吃的,就一溜烟儿地跑开了。 褚九殷在外冻了一天,进到屋里只觉着热气熏面,加之喜欢的人近在身旁,恍若已置身在了春天。 他才刚坐下,手里就被塞了杯热茶,颜子俊也不闲着,几下就将他身上的残雪从头到脚掸了个干净,那股子殷勤利落劲儿,可比个会疼人的小媳妇儿也不差。 “你让阿越他们先回来,自己却在陈府耽搁了半天,我听人说他们家里吓人的很,若不是与钱大人抹不开面子,我还真不想让大哥走这一趟。” 颜子俊说着话,手上仍忙活个不停,不是给他兄长倒水,就是找点心垫肚子,半刻也不停闲,褚九殷看不过去,说他也不听,只好将人一把拉住,按在了近旁的椅子上。 “倒也没什么吓人的,不过就是莫名死了几个人。现在他家的老子娘也病了,我让阿越他们先走,自己又折回去找人问了点事,才知道这家人沦落到今日地步,实在是他们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褚九殷喝着热茶,与颜子俊将整件事详说了一遍,颜子俊听了半晌,也觉着这家人的事堪堪算是件奇案。 原来,陈家现居的这处宅院,本不是他家的产业,原主人姓杜,因家资巨富,又无子继承产业,为留独生女儿在家中,便招了一耕读人家的子弟入赘。如此一来,既可留女儿承欢膝下,又可使后继有人,也算是两全其美之法。 陈家现在住的这套院子,本是杜父买来送与女儿做婚嫁之用的,奈何这对小夫妻好日子还未过上几年,杜小姐就因病去世了,身后只留下个年岁极小的女儿。 他丈夫人还年轻,自然不肯做一辈子鳏夫,就在去年由其母做主,又娶了一房媳妇进门。 女儿已不在了人世,女婿也续娶了,杜老爷就想把这处园子收回去,奈何小外孙女还要跟着亲爹过日子,两家不好为此撕破脸皮。事已至此,杜老爷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前女婿洞房花烛,自家闺女骨枯黄土,连新置办的大宅子,也由杜姓改姓了陈。 这事若到这里,也实属平常,可奇就奇在,自杜小姐去世之后,她夫婿一家就开始倒起了大霉。 先是陈父发了疯,某日夜里将二儿子砍死后,又疯疯癫癫跑到假山后边,趁着夜里无人,用一根麻绳给自己吊死了。没过多久,他家的小儿子在池塘边乘凉,大白天的,不知怎的就掉到水里,未等呼喊几声就溺死了。 还有这家的女儿,今年才十五六岁,从前机灵可人的很,全无一点有病的样子,过了今年,莫名就染了跟她爹一样的病,成日里神志不清,见人就骂,直到被他兄嫂终日关在屋里,才没再惹出别的祸事。 他家现在活着的人里,就只剩杜小姐的夫婿,即陈家大儿子陈卿还能主事,他看自己一家人死的死,疯的疯,心里害怕的不行,找来一干和尚道士来家中作法,光是香油钱就不知靡费了多少。 便是如此,陈家人还想把这等邪事儿捂在家里,全不肯往外透出去半个字,若论这桩怪事是如何被人知道的,那还是因杜小姐的女儿在自己家里熬不住了,偷跑去了外祖家,说母亲死的不明不白,求了外公给亲娘做主,后经她外祖一番盘问,这才将家里的事捅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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