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回荆州,自然是上佳之选,但一想到自己得罪的可不是一般人物,颜子俊又怕连累故人,几经考虑,还是打消了回乡的念头。 正在漂泊无助之际,颜子俊偶然流落到了一处名为沙阳堡的小县。这里家家流水,塘塘垂柳,虽不十分富庶,却也是民风淳朴,三街六市赀货丰富。 他在此居住了半月,想自己出来日久,也不见有什么风吹草动,才将揪紧的心半悬在了肚子里。 颜子俊如是想着,与其四海为家,不如先在此定居下来,若日后有何不妥,再做是去是留的打算也不迟。 于是,靠着往日里积攒的银钱,颜子俊又有些手艺傍身,在这小城逗留日久,也不愁寻不着活路。 他先是在白水巷赁了个小院儿安身,待稳当了些时日,便靠给人修补家具门窗,勉强度日。 如此又过一年,颜子俊见每日过的风平浪静,并未察觉有什么人要来缉他回去,才算彻底放宽了心。 天长日久,左右街坊渐与他熟稔了,也对他时常关照。大伙见他是外地人,却无人存那欺生的心思,反而对这个温和知礼的年轻人印象极佳,时不时找他做些活儿,也是一文钱都不少给,算帮着照顾他的小生意。 是日,深秋的夜幕吞噬掉了最后一丝晚霞。 白水巷里,许多人家都起了星星点点的烛火。左邻右舍的屋子上头冒起了炊烟,晚饭前的菜香味从小巷子里飘出去了老远。 一个红衣小姑娘挎着竹篮,沿着窄巷,走到了颜子俊的家门口,她摇着门环,在门上轻轻扣了几扣。 “是哪位?”院子里应声传来一道温和清润的嗓音。 门口的少女约么十六七岁,生的杏脸桃腮,细长的眉梢下,一双大眼睛微微上挑,显得年少娇媚,温婉动人。 “子俊哥哥,是我。” 一听是旁边老柴家姑娘的声音,颜子俊忙一路小跑着,给她开了门。 “步璃,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那名叫步璃的姑娘一见颜子俊的面,雪腮微微泛红,藕臂一伸,将竹篮举到颜子俊面前,“呶,我爹怕你晚上不好好吃,又薅我给你送饭来了。” 颜子俊赶忙接下,他伸指挠了挠发鬓,也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一天天的,让人家大姑娘一趟趟送饭,换谁能觉着好意思啊?! 第 42 章 见人家姑娘来给他个单身男子送饭,颜子俊也无有让人站在门外说话的道理,他忙向门内退了一步,将她迎了进来。 颜子俊租的这间院子,乃是在白水巷的最深处。 院里不过三间青砖老屋,依“三房一壁”的旧例而建,中央有个灰砖铺就的方形小台,当间还拿青石砌了个小花坛,里面的十几盆菊花开的正盛。 正屋门口还植有一棵海棠树,秋风扫过,树下的枯枝败叶沙沙作响,划破了院子里的沉寂。 步璃进了屋,先让颜子俊在桌前坐下,她自己往架上的脸盆里倒了热水,就手往里又搭了条帕子,给颜子俊端了过去。 “哥,你把东西先放桌上,搁热水里洗洗手,看这弄的,满头脸的木渣子。” 颜子俊难却她好意,挽起袖子,在水中将脏污的双手洗净,又擦干净了头面,这才随步璃在桌前坐下。 “干活哪儿有干的完的?你一忙起来就不吃饭,可是对身体不好。” 小姑娘给他盛好了饭,又拿筷子给他递了过去,对他不肯好好顾惜身体,略有不满。 “你自己说说,是干活重要,还是吃饭重要?” 颜子俊笑了笑,执起筷子往嘴里扒了口饭,“自然如妹妹所说,吃饭重要。” “这就对啦!”步璃将篮中的炒菜端到桌上,又蒯了勺菜,给颜子俊盖在了米饭上,“这些菜都是我做的,你尝尝怎么样。” 颜子俊用筷子向桌上菜色一一点去,点将般数道:“红烧黄鱼、杏仁豆腐、凉拌莴笋、板栗烧野鸡,还有这道粟米红枣粥,哎呦呦,我一个人,怎能吃完这些东西?” “你先别管吃不吃的完,就说好不好吃吧?” 颜子俊忙不迭地点头,往嘴里又送了勺红枣粥,表情夸张道:“步璃年岁不大,却精于易牙之术,能吃上这些,我上辈子得修多大的福?可得好好珍惜着才是!” 步璃脸上一红,扭捏地别过身去。 颜子俊敛眉一笑,忙将碗里的饭菜扒拉了个干净。 二人吃着饭,又说笑了一场,等步璃收拾好了碗筷,见颜子俊房中靠西墙的位置,摆着一个绛色的松木书柜,上头排列着一本本书籍,码放的看不见一丝空隙。 她好奇地走了过去,从柜里抽出本书,随手一翻,道:“哥,你白日里做活儿赚钱,晚上就看这个打发时辰?” 颜子俊在她身侧站定,见她手里捧着的是本《礼经》,不觉笑着点了点头。 “我识不得几个字,看不懂这些,但书名还是认识的,这不都是老夫子看的书嘛,你没事读这些,不觉得枯燥?” 颜子俊将她手中的书本收回,淡道:“是没什么意思,但为着以后考试,这些总得读熟背会。我现在才发奋,比起别人,怕已是要晚了许多。” “不晚,不晚,你这么聪明,一看就是为官做宰的料!” 见颜子俊白日做工,晚上还要挑灯苦读,步璃觉着眼前的青年可佩极了! 和她一块长大的傻小子们平日净在提笼架鸟,招猫逗狗的事上留心,工不好好做,学也不好好上,全不似颜子俊这般求学上进。 这一比较,步璃立即将颜子俊与他们拉出了十万八千里远,再看颜子俊的眼神,比方才又明亮了几分。 颜子俊虽未赴过考,却也深知古代科举的不易,他笑着解释着:“哪里如你说的这般容易,许多人熬到了两鬓斑白的年纪,也未必能考的上。我尚且年轻,可不敢做这样的美梦。” “哎呀,不说这些了,我说你行,你就行!” 步璃来他这里已不是一次两次,她见颜子俊今日屋里新添了张柞木书案,样子虽寻常了点,但胜在做工讲究。上面暂未搁置纸笔,看那样子,应是他新做的,因刚刷了漆,还得等到明早才能晾干。 她又往屋里环视了一周,慨叹颜子俊房间布置虽简易,家具器物减的已不能再减,但手指随便往哪儿一触,都是纤尘不染,干净的简直不像个孤身在外的男子的居所。 “哥,你这屋里也太齐整了,除了素净了点,说是个女孩家住的屋子,也有人信。” 颜子俊摇了摇头,叹道:“若日后成家立业,有人为我张罗这些琐事,那就好了。那样我便能解脱一二,多花些心思在自己喜欢的事上了。” 步璃一听这话,忙接过话茬:“总有这么一天的。你这么好,娶的妻子自然不差,就是不知是哪位女子有这样的福气了。” 颜子俊连连摆手,觉着步璃过于高看了自己。 他刚想说自己不过一介布衣,凡才浅识,能有女子相看的上,是他命好高攀了才是,就听窗外的房檐下“哗啦”响了一声,似是有什么重物从檐下坠了下来。 颜子俊不放心,忙推窗向外张望,连带着窗下也让他瞧了个仔细,只是夜晚光线昏暗,实在是看不清是何物落于檐下。 他狐疑一阵,才放下了叉竿,将窗户栓牢。 “怎么了?外面是有什么东西吗?” 颜子俊摇头,示意外间并无异常。 两人在屋内闲聊半晌,却不知方才早有一人攀上了屋顶,又幻作了小蛇,在挂霜的屋檐下坠的辛苦。 方才颜子俊推窗探视,却不知蛇腹光滑,来去无踪,不等他窥到行迹,就又蜿蜒在了槛墙上,爬回了屋顶。 柴家虽与颜子俊常有往来,小门小户也没有恁多的讲究,但步璃与颜子俊到底是孤男寡女,眼见天色已晚,步璃也不便在此久留,起身便要告辞回去。 颜子俊见她要走,忙起身相送,不想一时情急,不小心将桌上的茶盏打翻,里面的茶汤带着香片,全泼在了颜子俊的棉袄上。 步璃见他衣裳湿了,紧忙掏出手帕给他擦拭。 二人贴的近了,颜子俊尚不觉得什么,倒是步璃两颊红了一片,像是两片榴花贴在了她的粉腮上。 “是我不好,恁大的人了,连个茶都端不好,让妹妹耻笑了。” 颜子俊本是心细之人,他看步璃从耳根往下,顺带着连脖子都红了,哪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为掩尴尬,他起身将自己用的布巾往身上胡乱擦了两把,拎起东西,就将步璃送了出去。 步璃紧随颜子俊身后,好在月色溶溶,淡去了她面上的红霞,她望向颜子俊的背影,问道:“子俊哥哥,有朝一日,你若是考中贡生,是不是就要走了?” 颜子俊不知道她为何忽然问起这个,忙低声劝道:“我又不是文曲星转世,说考上就能考上。不过是没影儿的事,妹妹不必为未发生的事烦扰。” 每年赴京赶考的举子成千上万,论能考中之人,百不足一。颜子俊如此好学,如今也才是个童生,想进京赴考,也先得过了乡试这关才行,哪里是能说走就走呢。便是这举人让他一考即中,再让他更进一步,也绝非易事。 思及此处,步璃也觉着是自己多虑了。 人家还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就开始担心起以后,像是不舍情郎离开自己一样。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方才那样说话,确实有欠妥当。 步璃眨了眨眼,支吾着“嗯”了一声,努力将脸上的尴尬掩去,就窘的再也不敢抬头。 “步璃,我若来日高中,也必会回来看望你们。你家于我有恩,我是不会忘记的。” 步璃见颜子俊说的正心诚意,才将一颗慌乱的心平复下来。 她将游离在颜子俊面上的目光收回,轻笑道:“那可一言为定啊!” 颜子俊郑重地点头:“一言为定!” 得此承诺,使步璃的心情大好。她将发辫一甩,拎起了小篮子,步子轻快地跑进了巷子深处。 直到目送她走远,颜子俊才转身回屋,他将大门栓好,未及转身,便听屋顶上又传来“啪嗒”的响动。 他匆匆穿过院子,直到在屋门口立定,借着里面的烛光,才看清是顶上的瓦片掉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也是奇了,今晚怎么总有怪声音?” 颜子俊蹲下身,刚将手上的瓦片拿起仔细辨认,便觉身后有异动。回首望去,只见一黑衣男子正用宽阔的肩膀抵在海棠树下,兜帽之下,仅露出两片薄情的唇和线条刚毅的下颌。 颜子俊的心被瞬间揪紧! 是他! “怎么?一年未见,竟不认识了?”对比颜子俊的紧张,褚九殷显得淡定很多。 “你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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