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子俊抱着必死的决心,也就不再畏惧褚九殷了。他只希望褚九殷能放过小六,对自己无论是打是卖,他自问总能挺过去,总好过每日在此憋屈着,担惊受怕的过日子。 他只要不紧张了,说话便也能如常人般利落。褚九殷却以为他以前说话磕磕巴巴,是故意做出的样子,不过是想在他面前装愚守拙,以求自保。 此时已是三更天,褚九殷胸中酒气上涌,熏的他更是难受,他此刻已全无理智,更无耐心,对着手下二人吩咐道:“还等什么,他既觉得自己脖子硬,咱们就让他试试,给我拉下去,狠狠地打!” 邓孔二人即刻领命,他俩一人一边儿的,就要将捆成了粽子的颜子俊拉到外面去,转身要走时,才想起少向褚九殷讨了句吩咐。 “主人,再讨您个示下,这回怎么个打法儿?” 褚九殷头疼的厉害,吩咐左右放下纱帐,一下子就歪在了榻上,只听一个懒懒的声音从帐后传来:“等我醒了再说,我不醒,你们就一直打!” “得令!” 那二人只听命于褚九殷一人,既得了主人吩咐,便再不考虑其他,直接将颜子俊拎下了堂去。 第 18 章 “哎呀呀,公子啊,你快醒醒啊,出人命啦!” 褚九殷拼尽全力,在眼皮上开了条缝儿,隐约看见眼前有道儿人影在晃。 只是这会儿外头下着大雨,霹雳震天,他听不清这人冲着自己嚷嚷着什么,以为自己还在梦里,于是口中“咕咚”了一下,将脸往锦被里埋了埋,翻身就要继续睡去。 贾龙见他这样,吵吵的更急:“公子!褚九殷!快醒醒啊!要出大事啦啊!” 褚九殷发顶乱如蓬草,一只手将贾龙甩的老远,还不满地咕哝着:“刚眯瞪着,身子骨还没松泛松泛,你在我耳朵根上嚎什么丧?!” “对,就是嚎丧呐!” 事出紧急,贾龙也没空跟他解释。他急惶惶地给褚九殷披上外袍,也不等他将鞋穿好,拉着人就要往外跑。 褚九殷被这么一折腾,睡意立时烟消云散。他觉出这话的不对来,边急走边问:“你这话什么意思?谁要死啦?” 他一清醒过来,才见贾龙须发,连带袍褂靴子,都让大雨淋了个透湿,红毯上尽是他留下的泥脚印。 “这么大雨,你这是上哪儿去了,大晚上不睡觉,滚了一身泥回来?” 贾龙走慢了些,好不容易将气儿喘匀了,说道:“我方才上了颜子俊的小院儿一趟,发现他快不行了,事出紧急,我急着向您回禀,飞回时连个遮雨的结界都忘了开……” 后边儿的话褚九殷没大听的进去,只听明白了一句:颜子俊要死了! 这是怎么个事儿,他刚才不还牛轰轰的跟他抬杠来着吗?把自己贬低的一钱儿不值的,怎么这么快就要死啦? 褚九殷本以为仇人将死,大仇得报,心里岂不是要快活的上天?但等事情真的摆在了眼前,且这个恶人还是被自己着人打死的,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他并不觉得痛快,反而觉得紧张,甚至有点悔恨,或者说是手足无措…… 褚九殷将袍袖一挥,将贾龙的手一把甩开,立在当场,问道:“你先别着急走呢,把话给我说清楚喽!” 贾龙咽了口唾沫,又开口说道:“您不是给邓桐他们吩咐下去了嘛,他们兄弟几个,依您的命令,当场就压着颜子俊到了堂下,扯了条凳子,就将人摁住了,往死里头打……” 褚九殷擦了擦额上的汗,道:“没错,我是说过这话!” “他们几个只听您一人的话,我们纵使去拦,也根本没用。我怕出事,便在一旁守着,那小哥儿后来被打的不行了,连叫唤都没了声儿,我心道坏了,赶紧用传音海棠找了胡冰清来,那丫头带了不少人过来,将那哥儿几个绑了,我才从他们手里把人救了出来。” 褚九殷知道这回事儿大了,贾龙如此公然违抗他的命令,若搁到从前,他定不会轻纵,但今夜之事,他碍于面子不能亲口说出,心里却赞贾龙做的好。 “公子,颜子俊再是可恨,您怎么磋磨他都成,只是不能死在咱们手上!眼下天劫将至,我怕您熬不过去……唉,什么也别说了,咱们还是赶紧过去看看吧?!” 褚九殷点头应下,连忙与贾龙化作黑黄两道烟尘,迅疾地向着西北方向飘散而去。 待褚贾二人到了地方,当即就化出原身,褚九殷也不等贾龙,只自己便踹开了门,闯了进去。 小院儿里因下了大雨,地面很是泥泞,屋檐下的雨水“哗啦啦”地往地上浇个不停,那间小矮房的门大敞着,屋子里地方不大,却挤满了人,有几个站不进去的,就躲在房檐下挨淋,只伸长了脑袋往里看,也不知道披件蓑衣。 众人听见动静,扭头一见,竟是褚九殷亲自来了,便自动让出一条小道儿,先让主子进来。 这里的人,都是府里三等以下的仆役,褚九殷大半都不认识,只在人群里找到了眼睛哭成了桃子的胡冰清。 褚九殷拿眼神儿往胡冰清那儿递了一眼,她即刻会意,往褚九殷的身边挤了过来。 “怎么了这是?难不成真就不行了?” 胡冰清见褚九殷这样问,便知他大约是知道了情况,她抽泣的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只从口中硬挤出了几个字,“当真,俊哥儿快不成了!” 众人见贾龙朝他们挥手,便纷纷从褚九殷身后退了出去,只留他和胡冰清两人在场。 “子俊犯了多大的错,主人就要这么打他?”眼见四下无人,胡冰清才敢这么直接问他。 褚九殷并不答话,而是越过胡冰清,将目光投在了正趴在小床上的颜子俊身上。 若只是贾龙说他伤重,褚九殷并没有什么体会,眼下亲自见了,让他心里也是陡然一惊。 只见颜子俊上身只着了件小衣,因上了药的缘故,将腰以下的皮肉都露在了外面。不看被子下面的,就见露出来的那块儿,那白皙的肤色早已变成青紫,连带那些破的,烂的连成一片,一直蔓延到被子下,那见不得人的地方。 褚九殷上前几步,到了床边,索性将颜子俊身上盖着的一床薄被撩开,见那□□上的伤,应比之腰上的瘀伤更甚,只是被人用纱布缠着,看不真切,但上面渗出的汩汩鲜红,还是刺的褚九殷眼睛一痛。 “真是胡闹,这人伤成这样,能这么包扎吗?”斥着底下人无能,褚九殷一着急,自己上手,将凝结在伤口上的纱布小心揭开,“这么弄,血都不流通了,气血瘀堵,人不死才怪!” 褚九殷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小心,但于性命垂危的颜子俊而言,就方才那一下,直疼的像是尖刀先刺入胸腔再扎进脑袋,直接将昏迷中的颜子俊疼醒了。 他神志已然崩溃,并不知眼前之人是谁,只凭直觉以为是有人在救他。于是他将牙关咬紧,攥紧拳头,身子像是畏寒一样猛烈地收缩着,似乎只要将自己蜷缩起来,就能抵御那食人心肺的切肤之痛。 褚九殷见他如此狼狈,第一次面对昔日仇敌,竟也觉得不忍起来。 他回头见胡冰清仍紧张地杵在原地,不禁骂道:“蠢丫头,一会儿全露出来了,你睁着眼在这儿杵着,不臊死你?” 胡冰清这才反过味儿来,立马伸手捂住了眼睛。 褚九殷长吁一声,接着骂道:“怎么就蠢成这样,干看着有个屁用,还不赶紧去打热水来,再给我捎条干净的帕子过来!” 胡冰清嘴里连着“哦哦”了两声,即刻像股旋风一样,刮出了门去。 不过片刻工夫,褚九殷要的东西就一并找齐了,等东西放到手边,褚九殷再不听胡冰清唠叨,直接将人撵了出去。 等闭紧了门,褚九殷将那些染血的纱布除净,用干净的帕子,沾了清水,将臀上的污血擦净,又往自己的乾坤袋里一摸,掏出一只碧色玉瓶。 他用食指小心蘸了些里面的膏脂,一寸寸的给颜子俊臀肉上抹匀,待全都弄完,两人头上皆下了一层汗。 颜子俊惨白的脸色早已变成蜡黄,大颗的汗珠在他额上凝结,再滚到了脸上。褚九殷则是见了这一片血肉模糊的场面,心里一阵阵发紧,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可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平日里打打杀杀,早就见怪不怪。可不知为何,今日见了这臀上的伤,心里竟一阵阵的发起虚来。 “该死的,这府里这么些人,怎么连个蒙古大夫都没有?”褚九殷忍不住抱怨着,可仔细一想,又觉不对。 这阖府上下,大约是无需求医问药的,若谁有个头疼脑热,只到贾龙处求颗丹药即可,如今再怨旁人,也的确没有道理。 他看着颜子俊昏睡的侧颜,虽在病中也难掩清秀俊雅的容貌,忽然就想起那日在后山的小池潭附近,见他在沐浴时,赤身露体地被朱天罡肆意轻薄,那身皮肉雪白莹润,与如今这副皮开肉绽的样子,实在是云泥之别。 不想这些还好,一想起这个,褚九殷就恨的想抽自己大耳刮子。 他从幻为人身,又修行了近千年,其实早已得道,若非十二年前被这个天杀的颜子俊诓骗,让他险些散尽修为,以他的能力,说是早已得道成仙也不算托大。 为能一心修道,不为男女私情影响,也为保自身元阳不失,他其实是一直独身的,他的手下曾偷偷诟病,说他不通人情世故,不知男女情爱,其实也并非全是胡说。 只是自打知道朱天罡对颜子俊动了那种心思,他不知为何,竟也觉得这个冒坏水儿的歹人,其实是长了一张极俊秀的面容的,眉目疏朗,极是面善,连说话也和和气气的……不似他一般,只要给点火星子,就能冒烟,还把人家炸上天。 还有,那个该死的朱天罡,竟让他那日看了半幅的“活春宫”,他那个色眯眯的样子,想起来就辣眼睛,只是他怀里的那个“心肝儿”,着实不难看。 甚至可以说是极诱人,魅惑,秀色可餐,娇艳欲滴…… 褚九殷那日偷看了半晌,等他夹带着颜子俊的绿袍子跑回了后山,闻着那沾着颜子俊体味的衣裳,才发觉了自己身上有一处最紧要的地方,不对劲儿了! 他念那清心寡欲咒一千年,今日竟然破功了!这怎能让他不气,让他不恨? 他这么矜贵清高的一个人,竟叫色坯子朱天罡,不要脸颜子俊,俩淫贼拐带成了这样? 于是乎,那后山半亩的菊园…… 反正让他一气之下,毁去了不少。 其实他知道贾龙那天在胡编,只是自己有错在先,那就,此事就此揭过吧! 褚九殷自责之下,有些不敢看颜子俊,只搭了半个屁股坐在床边,他斜觑了病人一眼,见他并无好转迹象,又不放心,便仔细搭了他的脉。
117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