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口中不断求着,额上磕的雪泥鲜血混成一团,便是凄惨到了这个地步,仍浑然不觉地冲颜子俊狠命磕头。 到了这般光景,明明已是疯的厉害,但这女孩子年岁不大,就算染了疯病,也断不会空口白牙地凭空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院中乱成这样,众人也在纳罕之时,陈卿却颤巍巍地被他媳妇扶着,呆愣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褚九殷朝他睇了一眼,不觉冷道:“陈公子,你亲妹都成了这样,你当哥哥的就这么看着?” 被褚九殷揶揄了一顿,陈卿面上也有些挂不住,眼看妹子疯成这个鬼样儿,他犹自畏葸地往前挪蹭了半天,到了跟前儿,又好似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哆嗦着把妹妹从地上拽了起来。 “和我大哥相比,这算个什么狗屁哥哥!” 颜子俊心中念着,对陈卿刚生出的一点怜悯心,顷刻间又被此人的愚弱麻木消弭了下去。 此时,天上又飘下了零星细雪,陈卿半拖半抱着,想将他妹子先弄到灵堂里去,不料到了门口,那女孩儿竟拽着门框死活不肯撒手,口中还拼命喊着:“我不挨这儿,啊……我嫂子在里边呐,放我出去啊!” 众人看陈卿瘦骨伶仃,几次险被他妹子搡到地上去,就都有些看不过眼,几个年轻后生接连冲了上去,有在旁边劝哄的,有帮着陈卿抬人的,这一顿闹腾,倒让这灵堂前的愁云惨雾散去了不少。 阿越没跟着起哄,而是撇开了众人,自个儿先窜进了灵堂,在里面晃了一圈后,又蹦到了门口,朝着堂下众人嚷道:“我刚看了,里头空荡荡的,哪儿有什么鬼啊,神啊的?” “小哥儿说的是,哪里来的什么鬼?不过是这疯妮子又犯了病,搁这儿瞎说呢!” 说话的乃是一名老妇,众人循声望去,果见一名五十来岁妇人,由左右仆妇搀扶着,向这边院子里走了过来。 依这妇人的年岁举止,衣着打扮,颜子俊猜测此人当是陈卿母亲,又想起褚九殷与他说起这老婆子做下的腌臜恶事,让他还未与这人说上半句话,就已经厌恶的直犯恶心。 他向褚九殷身边靠了过去,低声问道:“大哥,你说的不对啊,陈卿他娘不是病了吗,我怎看她精神的很,哪儿像半点有病的样子?” 褚九殷沉声冷道:“早就病入膏肓了,强撑着不死而已,你耐心看着就是。” 陈母来到院中,并不管她那一双可怜儿女,反而冲照看女儿的婆子呵道:“刘嫂子,你当我家的饭是好吃的?叫你看着她点,看着她点!你可倒好,反闹的小姐跑到外面来了,还瞪眼看着呐,还不赶紧给她带下去!” 老太太骂人同时犹不解恨,直用拐杖使劲撴地,才把捯不上来的那口气儿喘了个匀实。 直到她女儿又被几个下人联手绑了下去,陈母才在陈卿引荐下弄清了来人的身份。 她不识品级,只知颜子俊着的是官袍,便以此猜测这是个不好惹的大人物,又见他今日带了一众衙差前来,便改了方才的强势态度,语调也变得谦和了不少。 颜子俊本就对她厌恶,索性将一干的客套说辞全都省了,上来就直接问道:“你家被杜微之父一纸诉状告到了开封府,说自家女儿死的冤枉,如今时过境迁,本官今日前来,就是要问问你家,杜微究竟身患何症,怎年纪轻轻突然就死了?” 陈母一听这话,答的倒是利索:“我那儿媳妇得的也不是什么恶疾,而是癔症。生了个丫头后,成日里疯了似的跟长辈们作对,没过多久就自己给自己治死了。” 明知此事不是她说的这样简单,颜子俊仍耐着性子说道:“依你所言,那杜微身死之初,她父亲不觉有异,怎女儿死去多时,又觉出了冤枉,反而开始对你家不依不饶起来?” 老婆子“嗨”了一声,这回又骂起了自家孙女:“卿哥儿前头的那个老婆,本出身商贾,她老子爹就她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娇惯坏了,他闺女嫁与我儿后,是上不孝公婆,下不敬丈夫,闹的我家简直无一日好过。就这杜老头还觉着委屈?他委屈个啥?他闺女得了疯病,还把病传的到处都是,我家接连死人,就是因为这个杜微,我没去杜家闹事就算不错了,他家倒还先给我们告了,也真是有脸!” “我那孙女子,打小就随了她亲娘,也是块娇姐儿嫩豆腐,她是见了亲爹给自己娶了后娘,心里气不过,就一味任性使坏,前些时候偷跑去了她外祖家里,指不定给他家说了我们多少坏话!杜老头又是个糊涂的,哪儿架得住那小蹄子哭哭啼啼,一通的搬弄是非?!呸,养不熟的白眼狼,跟她娘一样,两下里净给长辈们惹麻烦!” 看这婆娘一身穿戴价值不菲,金银珠翠更是不要钱似的簪了满头,如此豪奢却不显端庄富贵,任她再是能装,几句话开口,就暴露了她乡野村妇的鄙俗教养。 他家能有今日,全赖杜微母家巨富,又不吝给女儿花钱,可这做婆婆的,不思知足感激,反倒对亲家如此轻视鄙夷,甚至还下手害死了人家女儿,焉知不是杜家一味好性,给她娇纵的无法无天? 因两人方才对话,颜子俊才离这妇人近了些,他也不听这老妇如何狡辩,只在她脸上端详了半刻,便知褚九殷方才所言不错。 这人再是凶蛮霸道,死的也是她亲丈夫儿子,如今女儿又疯了,大儿子也是病恹恹的,说他家家破人亡也不为过,就是再不近人情,她心中也不能不痛。 只是这老婆子强势惯了,从不肯认命服软,又舍不得好容易才赚来的富贵日子,硬靠一口气撑着,愣是让她活到了今天。 第 104章 “你女儿刚跑这儿来闹了一场,我们听她言语,说她嫂子是被爹妈兄弟合伙儿害死的。” 这女孩子虽然疯了,但对她亲人将杜微害死之事言之凿凿,这些人皆是她骨肉至亲,若是她不曾知道些什么,断不会平白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怎突然间就得了疯病?就是疯了,又怎会将你们害死杜微说的有纹有路?若依常理,你们才是她至亲,她没有将你们攀扯出来的道理!” 听颜子俊借女儿攻讦自己,陈母并不畏惧,也顾不上为女儿痛心,反而仰面冷笑道:“哎呦,大人自己也说了,我女儿神智不清楚,那她说的话又怎能取信?她说我们害死她嫂子,那我还说是你们害的呢!” “放肆!”不等褚九殷动怒,阿越先不干了,“你个刁妇怎恁多话?我们听你说了半天,尽把坏事丢给了别人了,好似这天底下就你一个委屈!哼,若不看你年岁大了,又是女流之辈,我早揍你了!” 陈母白眼一翻,笑骂道:“红口白牙,无凭无据,随你们怎么说!” 颜子俊自认算是个口齿伶俐的,但听这老妇一番话讲的黑白颠倒,蛮不在理,却也能脸不红心不跳,对她也是佩服至极。 只是在事实面前,任她如何狡辩也越不过一个“理”字,颜子俊无意听她那套浑话,直接来了个蛇打七寸,脱口便向要害处道去。 “好一个无凭无据!杜微究竟因何而死,谁说了也不算,你也不用与我扯这些没用的!你儿媳妇死去不过三年,就是现在找仵作验尸也不算晚,你只消说你家将她葬在何处,等开棺验尸之后,答案自然分晓。” 这里的门道儿,外人虽不知晓,但这老婆子心里却门儿清,这事若往开里查,铁定是要露馅的,但好在她事先有所准备,如今事到临头,倒也不怕这些衙差查出些什么。 既然心里有谱,陈老太索性把心一横,将她在家时胡搅蛮缠的本事又使了出来。 “早没了!” 褚九殷眯眼:“没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老太将拐杖一扔,腰杆儿挺的笔直:“我是说杜微的尸首啊,刚入殓时就给烧了,还上哪儿开棺,又验哪门子尸?” 明知是假话,颜子俊却还是被她这般泼皮样子气的要死,不顾左右阻拦,指着这老妇的鼻子就骂:“这偌大的宅子,哪儿块砖是你儿子挣的?你家能有今日,全是欺负杜家无子,霸占了杜微的陪嫁才得来的!可怜杜父眼瞎,给女儿找了你们这样的婆家,人嫁过去没几年,莫名其妙死了不说,还连个尸首都不给人留下!” 褚九殷看他这样斯文,竟被这老妇人气成这样,直道这陈母是有些手段的,他看颜子俊不是这人的对手,倒也不替心上人与她生气,反而将颜子俊护到一旁,一边胡撸他后心顺气儿,一边与那妇人谈笑:“老太太活了这大岁数,倒好意思与个死人计较,听你方才所言,该不会是将入了葬的儿媳妇又生挖出来,给人家挫骨扬灰了吧?!” 不止是随行的几人听不下去,就是陈家的家仆听了这话,也臊的脸红。 陈卿看母亲被褚九殷说到了痛处,立马凑上前来,将母亲扶住的同时不忘讨好:“母亲莫要生气,气坏了身子可是不值……” “生养了你们几个,全是不中用的,你也是个废物,任个外人羞辱你母亲!” 陈卿自知母亲脾气不好,随她将自己一顿好骂,也不敢顶嘴半句,头上顶着雷,还要与外人打圆场:“先生有所不知,因家中接连出事,我娘恨杜微害死我们一家,便不许她葬入我家祖坟,于是就……” “于是就将人带棺材板儿一块烧了!陈公子,你还真是孝顺!”褚九殷挑眉轻笑,心内对这类不成器的东西鄙夷至极。 颜子俊气得跳脚:“你既入赘了杜家,便是你也该算作杜家人!杜微死后本该葬入杜家祖坟,你娘俩在这攀扯半天,还真当你家狗尿苔的坟头是什么黄金宝地了?” 陈卿自知理亏,在众人面前愈发地抬不起头,他虽有二十多岁的年纪,遭遇指责时,却像个不知事的孩子一般,只一味缩咋母亲身后。 颜子俊看他这样,忽然就明白过来。 有母如此,也难怪他家女儿病厄连连,儿子愚弱不堪。 母强子弱,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凭今日见闻,可知陈卿母亲是个好掐尖,狠心肠的,她敢将儿媳害死,将人家偌大的家业霸占到自己手里,看似是沾了大便宜,实则早就将一家福报折尽。 若论祸乱家门的灾星,哪是她故去的儿媳,合该是这老妇自己才是! 有她作梗,众人也不好再追查下去,倒是陈母不觉理亏,比之方才更气势了几分。只是颜子俊是有官职在身的,她一平头百姓不敢照死得罪,故有气不好对颜子俊发作,就拿旁人出起了火。 “咣啷啷——” 灵堂前的火盆被踢去了老远,陈老太将一对三角眼瞪的溜圆,骂的新儿媳妇鼻子不是鼻子,眼儿不是眼儿:“若我今日不来,你还背着我给她烧纸呢,也不嫌晦气?!我且问你,杜家那死鬼与你是个什么关系,值得你这么孝顺?你个没口齿的猪脑子,也不想想你那死鬼儿子是怎么死的?就是给这个杜微妨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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