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爹得知女儿之死另有隐情后,再不肯罢休,又看女儿去后,小外孙女被亲爹后娘糟践的全没了半点嫡出小姐的样子,一气之下,便将此事告到了开封府,说什么也要弄清女儿真正的死因。 颜子俊将整桩案子听完,一双眼睛早已瞪的溜圆,止不住好奇道:“敢情这疯病还能传染,要不怎一大家子人,好端端的就全疯了?” 他在褚九殷身上摸了一遍,又扒拉他眼皮看了看,显得很是紧张,“这可不行,大哥今日往他家去了趟,若被这家人过了病气可怎么得了?不行不行,我看阿越先别做饭了,我赶紧让他请个大夫过来,给你好生看看再说!” 看他说话间就要寻阿越回来,褚九殷鲜少见他这样毛躁,不由笑道:“疯病哪儿有传人的?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这家人是咎由自取,所得的也不是什么疯病,而是中邪!” “啊,什么中邪?大哥莫要吓我,快些把话说清楚喽!” 看他一副紧张过头的样子,褚九殷强忍半天,才没有大笑出声,他牵起颜子俊一对纤瘦的手腕,将人拉到了自己身前。 “你先别慌,听我与你仔细解释。”褚九殷耐心说道,“姓陈的这家人不是什么好货,这杜家人招了陈卿做上门女婿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颜子俊插嘴:“哦?难不成杜小姐的死,真与她夫家人有关?” 褚九殷点了点头。 “这杀千刀的贼汉!”颜子俊嫉恶如仇,心里已将杜小姐之死算到了陈卿头上,“不知感恩不说,还放着好日子不过,连发妻都能谋害!难怪人家苦主不依不饶,就是做鬼也要找他家人算账,闹到最后家破人亡,也实属活该!” “你若这样说,倒也有些委屈了陈卿。杜小姐身死,并非他亲手所为,乃是她那恶婆婆下的手。”褚九殷叹了一声,又继续说道,“只怪杜家富有,却在给女儿找夫婿时过于草率,乃至连女婿人品几何都不甚清楚,就轻易给女儿女婿置了这么大的宅院。” “她婆家穷人乍富,人穷心更穷,见儿子入赘后富贵了,就携儿带女,说什么也要跟着住进来。杜小姐从小娇养,自然和那无知村妇合不来,加之姓陈的那家人上下没一个知礼的,公婆还总拿儿媳婚后无子说事,一来二去,更是争执不断,阖府上下几无一日好过。” 颜子俊听着生气,难免好奇问道:“怎么,那杜家人都是死的不成,就干看着独生女儿受这样的委屈?” 褚九殷回道:“自是不肯呐!只是他杜家人丁单薄,到了这一辈,更是连个近支都没有了,你让他家去靠人,又能靠上谁去?” “那陈卿原不过是个乡野村夫,他那一家人又能厉害到哪儿去?” “诶,这你还真就说错了!”褚九殷一掌击于桌面,语调略带激动,“陈家当然厉害,光他家原先住的村子,就不知有多少亲戚,若不讲理起来,那杜家哪儿是他们对手?” “其实若只论些家务事,旁人并不好插手,偏杜老爷是个憨厚老实的,为着女儿日子好过些,只一味给他亲家好处,不是送田产,就是赠铺面,想着如此,他们就能善待自己女儿,可他却不知,身为父亲如此软弱,见善不欺,逢恶就怕,才是害苦了自家孩子。” “陈卿家拿准了杜家人的脾气,勒索起来就更不手软,杜小姐再是刚烈,却也是弱质女流,等到大闹之时,哪儿理论的过那一大家子?她那婆母又是个狠毒的,捡了个儿子不在家的时候,竟亲手捶杀了儿媳妇。” “她那俩小儿子也是混账,大是大非前,仍和母亲一气儿,将长嫂的尸身装入瓮中,再砌入墙里,对外只称杜小姐是染上恶疾后才去世的,之后不过买了副棺材,简单办了丧事,就假装着将人下了葬。” “唉,可怜杜老爷辛苦养育女儿一场,却不知那土里埋的不过是口空棺材,他女儿现在身在何处,怕这位老父亲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呢!” “岂有此理!还有没有王法了?!” 颜子俊顿怒,直骂陈家上下无耻至极,简直是死有余辜,可等他骂完了,气也消了,又觉出了不对来。 “这等的私密事儿,就是钱大人派人去查,也未必能查的出来,大哥怎就将这些内情知道的这样清楚?” “嗯,这个……”褚九殷眼神飘忽,又开始编起了瞎话,“我是听他家一位老仆说的,那老伯乃是杜家的旧人,个中情由他自然比旁人知道的多些。” “既有人证,那就好办多了!”颜子俊扼腕道,“等天晴后,咱们再往陈家去上一趟,就如那老仆所言,直接给他家藏尸的那堵墙挖开,等找到杜小姐的尸身,自然真相大白。” “呃,那个,那老者与我说了,此事只能暗中相告,若到开封府当堂对证,他是不愿出这个头的①……” “这也是个混账,没囊没气!”颜子俊眉头紧皱,对此人行径颇有怨怼。 “对,还真是个没骨气的狗东西!”褚九殷一同骂道。 他骂归骂,口气却不像颜子俊那般硬气,而他之所以心虚,乃是因他说的这个“人证”,压根就不存在! 也非是褚九殷心眼儿多,不肯好好说实话,他只是不敢告诉颜子俊,他今日之所以回来的晚了,全是因他急着抓那个行动飘忽,烛火下照不见半点儿影子的女子耽搁的。 而他私下知道的这些,还是在玄龙甲的拷问之下,听那女子亲口所诉才知晓的。 ①:古代县衙将证人长期拘系乃常事,“动经旬月”或可致证人破家失业,或至死亡。即便是非斗杀的案件,证人也会被追及与诉讼无关的事项,比如先索讨他们欠下的赋税等。在这种情况下,庶民百姓一般不愿出席作证。此项原因,特意在此与读者们说明一下。 第 103 章 次日,大雪初霁,晴空万里。 一大早,颜褚二人带着阿越与几名得力衙差,又往陈府上走了一趟。 说起陈家的这处宅子,位于贤人巷深处,占地极广,院内假山流水,亭台楼阁,本极见气势,奈何主母去后,无人打理家业,如今这偌大的园子里,已是遍地荒草,满目萧条。 几人到了地方,才随主人绕过影壁,就已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颜子俊见到眼前景象,亦喃喃说道:“这宅子本是极好,怎就破败成了这个样子?” 彼时陈家因为“闹鬼”,仆役已去了大半,家主陈卿无奈,便只得亲自领着众人在园中绕了一圈,他听颜子俊这样问话,不禁心酸道:“自先妻去后,家中无人谙熟经营,府中产业荒废变卖了不少,加之这一年多来,又有亲人接连病重,光是吃药作法事买棺材就花了不少钱,我也不怕大人笑话,方才诸位来时也都看见了,我府上现在连门倌都辞了,哪儿还有闲钱打理这么大的园子。” 颜子俊虽未搭话,却在心内冷笑:“小人乍富,就是给你们个皇宫住着,怕也不会打理拾掇,只可惜了这么好的园子,净白瞎在了这家人的手里。” 几人一路走来,对所经之处均仔细打量,直走到了东偏院儿的主屋前,见里头布置成了灵堂模样,除了陈家父子三人的牌位摆在上面,并不见陈卿前妻杜微的灵牌。 事出反常,颜子俊不由问道:“杜微是你发妻,怎她病逝后,连个牌位都没给摆上?” “是我母亲不同意,才没给她牌位搁在上头。”陈卿臊眉耷眼地说着话,与堂内一素衣妇人并排跪在蒲团上,从地上顺手抄了把纸钱,就往妇人面前的火盆里丢去。 颜子俊见陈卿与那女子举止亲昵,冲那妇人扫去一眼后,又向陈卿问道:“这位是?” “哦,这是我内人,过门已有一年多了。” 陈卿说着话,手上也没闲着,一沓沓的纸钱不一会儿就在盆里化成了灰,火光映在他丧气面孔上更显苦相,高耸的颧骨上毫无血色,因为瘦的厉害,连眼睛都眍?了,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眼里已没了半点年轻人的神采。 等盆里烧的只剩下了点火星子,陈卿才又站起身体,与颜子俊等人叹道:“我是个不祥的,两任老婆跟着我都没享着什么福,尤其是新娶的这个,刚进门就赶上公爹小叔接连去世,她一个女人,在这家里受了太多惊吓,怀了个哥儿也没保住,家里闹成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 说到伤心处,陈卿终于忍受不住,掩面偷抹了两把眼泪。 他身旁的媳妇还算体贴,见丈夫伤心,也未过多言语,而是给他顺了顺后背,又掏出帕子给他递了过去。 若听外间传言,还以为这新妇该和陈家人一样,是个刁蛮厉害的,但今日见这对夫妻,却是一个比一个病弱,没一点儿新婚燕尔的欢喜模样,反倒像是对苦命鸳鸯,面对家中剧变,全无半点筹谋打算,俩人只能扶持着苦熬日子。 颜子俊本对陈卿颇有成见,却在见过他这副苦兮兮,惨哈哈的样子后,不免对他生出了几分怜悯之心。 再看他身旁的妇人,虽装饰穿戴的极为朴素,神情上也是凄苦的很,但好在面色尚算红润,便是身子弱了些,却还不至像他家别的人那样,一个个阴邪缠身,一副性命不保的样子。 颜子俊看的仔细,嘴上不说,心里却道:“大哥说这家人缺德事做多了,被杜微冤魂缠身才接连死去的,但看这位新夫人面色倒还算正常,倒不知这杜小姐怨气深重,怎就不找她算账?” 听陈卿断续说了半晌,再看院中衰草枯杨,一副惨淡景象,大伙儿心里都不太痛快。 就在此时,一披头散发的年轻女子尖叫着,忽从院儿门外冲了进来,一头就与颜子俊撞了个满怀,幸得褚九殷在一旁护着,才没有双双仰倒过去。 “哎呀呀,大嫂子你饶了我吧,害你的是我爹娘兄弟,与我有什么干系啊?” 那女孩子滚了满身雪泥,一只绣鞋早已不知甩去了哪里,她才刚从地上爬起来,就被身后一粗壮婆子死死按住,吆喝着就要把她从院儿里拖出去。 阿越看不下去,挺身喝道:“哪儿来的老虔婆,怎就对个小姑娘下这样的狠手?” 那婆子一手死攥着女孩的胳膊,得空还假笑着作答:“官爷有所不知,这是我家小姐,数月前不知怎的,竟害了疯病,如今连人都不大认得了,我怕她乱说胡话,再惊扰到了各位……诸公莫要见怪,老婆子我这就带她回去。” 颜子俊同褚九殷对视一眼,心道这陈家果然邪门。 那婆子兀自与众人说话,一时不察就被手中的女孩子钻了空档,突然将她狠推了一把,几步就挣去了前面,见着人群中为首的颜子俊身着官服,眼睛顿时就呆直了。 小姑娘直挺挺地滑跪地上,磕头快如捣蒜,嘴里还不停嚷着:“大人明鉴,我嫂子确实不是我害的,这事儿真跟我无关,求大人给小女子做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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