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东西有没有放坏。 前几个月江玉珣一直避免想这件事。 如今终于忍不住一个人红了眼眶。 他抱着膝盖坐在这里,有些孤单地吹着冷风。 此时已是深秋,再在这里坐下去恐怕会感冒。 想到这里江玉珣终于吸了吸鼻子,缓缓站了起来,并为自己默默鼓起劲来: 江玉珣,你可是要报效家国的人,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不料江玉珣刚转过身便看到……不止乔将军和自己,应长川竟然也在今日带人来到了这里。 此刻,庄岳等人正在远处的另一座坟茔前祭拜,气氛颇为肃穆。 只有应长川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先走到了这里。 失策,方才的风声太大,自己竟然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 见到来人,江玉珣瞬间被定在了原地。 秋光透过树梢的间隙落在了江玉珣的眼底。 他鼻尖泛着浅红,睫毛上还沾着未来得及擦去的小小泪珠。 此时正随着呼吸一道轻轻颤动。 “陛,陛下——”冷风吹过,江玉珣连忙放下手中的枯枝,朝应长川行礼。 同时轻轻低头,用衣袖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他自认动作迅速,可是这一切还是全落在了天子眼中。 应长川的脚步忽然一顿。 这似乎是江玉珣第一次与眼泪联系在一起。 他曾见过无数人向自己哭泣,或是惧怕或是祈求。 但这一回却和从前完全不同。 眼前的情景对应长川而言有些陌生。 而另一边,顿了几息后江玉珣终于缓过了神来。 应长川怎么还不说话?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刚才的样子。 作为一个成年人,江玉珣完全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偷偷掉眼泪的样子。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应长川! 他下意识抬眸想要看看眼前的人在做什么。 但还未来得及动,便听应长川略为犹豫道:“……爱卿方才?” 江玉珣:…… 现实没有给他嘴硬的机会。 江玉珣咬了咬唇,只得轻声道:“臣哭了一会。” “为何?” 应长川踏着落叶走了过来。 而江玉珣的声音,也在此刻传到了他的耳边。 他用带着一点鼻音,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说:“陛下,臣有些想家。” 好似一阵沾染了水汽的秋风,悄悄地吹到了应长川的耳边。 作者有话要说: *《岭外代答》(三)《惰农》
第39章 天子缓缓站定于半米远处。 江玉珣身体不由僵了一瞬。 说完他立刻侧眸,假装若无其事地朝被风吹得沙沙轻响的香樟树看去。 不料心中方才藏起的沮丧,竟然又因这句话冒了出来。 ……是啊,我想家了。 话音落下后,江玉珣的鼻子又是一酸。 末了再一次努力打起精神。 冷静,千万冷静! 皇帝才不需要知道一个臣子想不想家。 况且应长川最讨厌人以私废公。 身为大周成熟的尚书,绝对不能被这种小事绊住脚步! 江玉珣深吸一口气,再次抬手行礼,用微颤的声音道:“……抱歉陛下,臣方才失态了。” 说完,立刻用手胡乱擦去了脸上的泪痕。 他的动作颇不讲究,主打一个快。 应长川的手指,此刻竟也随着江玉珣的声音轻颤了一下。 “安慰”对天子而言是一个陌生的词语。 向来从容自如、应对自如的他,难得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秋风吹起江玉珣的长发。 有几缕轻轻粘在了脸颊之上。 停顿片刻,应长川忽然再次缓步向前而去。 末了慢慢地将手抬了起来。 江玉珣下意识屏住呼吸,睁大眼睛抬眸向他看去。 天子移开视线,避开了那双泛红的眼眸。 他并未开口,而是微蹙着眉轻轻将一张丝帕放在了江玉珣的手中。 “……这是。” 不等江玉珣反应过来,背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庄岳等人扫完远处的墓,也来敬拜征南大将军了。 江玉珣立刻攥紧手中的东西向后退了一大步。 他三下五除二就用手里的东西擦干了脸上的眼泪,然后将其紧紧捏在手心。 深秋,山远天高烟水寒。 江玉珣静静地站在坟茔边,与征南将军旧日部下一道,朝石碑与远处矗立着的无数亡于十二国之战的军士坟茔深鞠了三躬。 秋风起,耳边只剩香樟树叶轻摇的沙沙声。 一时间天人具静。 …… 回程的时候,气氛总算不再像方才那般肃穆。 庄岳拍了拍江玉珣的肩背,忍不住神奇道:“当初你爹常在书信中讲你身体不好,还托人在昭都求了好几回药。谁知离开兰泽郡后,你竟一天天恢复了过来。” 随他一道来的庄有梨忍不住思考道:“或许是阿珣与兰泽郡这里的水土不太合得来?” 庄岳不由抚须:“……应是如此吧!” 似乎也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江玉珣不由跟着他们点了点头。 说话间,众人已走回太守府中。 江玉珣回到住处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好好洗脸。 而直到这个时候,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应长川给的那张丝帕,仍然被自己紧攥在手中。 半晌过去,明黄色带着龙涎香的丝帕被自己攥得皱皱巴巴。 它看上去可怜兮兮,早没有半点御用之物的风采。 - 几日后,兰泽郡首邑城南。 人工开挖的圆形浅溪,环绕着一座建立在夯土高台上的楼阁流淌。 这是整座首邑最为庞大的建筑,远远望去蔚为壮观。 江玉珣一边走,一边为身旁众人介绍道:“这是聆天台在兰泽郡修建的最大神堂,名曰‘量天楼’。” “这楼是哪年建的?怎么没多少使用过的痕迹?”跟在江玉珣身旁的年轻郎官好奇道。 “是前朝所建,”说话间几人已踏上长阶,江玉珣笑了一下说道,“兰泽郡常被某些人称作‘蛮夷之地’,既是因为它远离中原,更是因为这里百姓不像昭都那般对聆天台虔信不疑。” 兰泽郡与昭都处于两个不同的文化圈。 且这里位于帝国西南,之前几十年里战乱不歇,百姓们东躲西藏、逃向邻国,完全无暇在鬼神上投入太大精力。 当地官府直接将它改为学堂也没有人太过关心。 庄有梨不由恍然大悟:“怪不得阿珣你不怕司卜。” 说话间,几人已走入量天楼内。 不同于昭都附近神堂内的宁静、庄严。 一进量天楼,众人耳边便传来一阵“踢里哐啷”的噪音。 量天楼的四壁,皆有工匠站在木架上拆卸着窗上的铜锁。 进门的那一瞬,南侧木窗上的锁第被一个拆了下来,工匠跳下木架,缓缓将原本封死的窗推了开来。 同时高喊一声:“当心——” 众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几十年未开过的窗上积满了灰尘。 推开的瞬间,飞灰簌簌落下竟在阳光下生出了闪闪的光亮。 伴随着“嘎吱”一声清响,这扇窗彻彻底底地敞了开来。 窗外的景色在刹那之间尽数泻入眼底。 “咳咳咳……” 众人迟钝地抬手扇起了灰来,并背过身躲避起了灰尘。 待灰尘落地,再次转回身时量天楼已经彻底变了个模样。 聆天台的神堂一般只有做法事的时候才会开一扇窗侧,大部分时间依靠烛火照亮。 可是现在,灿烂的秋光却从十八尺高的窗外泄入殿内,照亮了整座量天楼。 怒目圆睁的鬼神雕塑也在这一刻没了往日的气势。 量天楼的另一头,人工挖凿的沟渠将浅溪里的水引了过来,在这里开出了一小片田地。 此时有二三十名百姓围在田地旁,仔细听着地里的人讲话,连背后量天楼开了窗都未发现。 在南巡的同时,建立学堂教习百姓“精耕之法”的皇命,已传至周围几郡。 各地官员纷纷于第一时间响应起来。 相比起桃延、烁林二郡。 兰泽郡的基础条件要稍好一些,因此进度也是其中最快的。 江玉珣忍不住又咳了两声说:“咳咳,烛火太伤眼睛了,既然有这么大的窗子,那便要利用起来。”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向量天楼内看去。 原本空空荡荡的大殿上摆满了简易木质桌案。 “这桌案好小啊,”庄有梨忍不住走过去比划了两下,“感觉都不够我用。” 和看上去五大三粗的庄岳不同,庄有梨完全是他母亲的翻版。 他们不但五官长得像,身材也是同样的偏于瘦小。 他虽已满十七,但看上去却像是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 众人不由笑了起来。 江玉珣也走了过去:“这些都是给小孩用的。” 说话间他下意识看向窗外:“等再过一段时间,百姓来此学习‘精耕之法’时,也可以把孩子也带到这里来学习官话,同时识些简单的字。” 虽说朝廷有派专人至各郡协助完成此事。 但是武将出身,此前没有做这类似经验的乔育达,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江玉珣来兰泽郡后,便应邀给了乔育达几则建议。 让儿童一道识字便是其中一项。 “学习精耕细作之法固然好,可是学认字能做什么?”有人不解道。 另一名郎官挠了挠脑袋:“……呃,好歹让那群小孩静下来?” 话音落下,他便从最前方的桌案上捡起一张纸看了起来。 同时认真思考道:“纸上都是数字……可能就算种地,也要会记账目?” 大周目前的选官制度,仍然以察举制为主。 大部分百姓一辈子也不会想到要“识字做官”,更没什么闲情逸致去学着写字、读书。 了解这一点的江玉珣便打算借“托管”之名,先让来学习精耕之法的百姓成为习字扫盲班的第一批学生。 ——他们并不在意孩子能学到什么。 只要有人能在忙碌时替自己看管小孩便是万幸。 众人七嘴八舌地猜测了起来。 同时还有人被窗外的景象吸引了注意力,欲邀人和自己一道去院内看看。 量天楼内瞬间变得极其嘈杂。 就在江玉珣想着如何委婉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转身就见——一袭玄衣的天子,带着玄印监来到了此处。 年轻的郎官们被吓了一跳,立刻闭嘴行礼,努力缩小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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