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皇帝并没有提起这一茬,而是反问:“爱卿以为是真是假。” 江玉珣立刻认真分析起来:“臣虽然有些意外,但是世事皆有因……想来此事大概率不会太假。” “那爱卿如何看待此事。” 说话间,应长川已走入船舱之中。 他的语气极其平淡,听不出什么喜怒。 江玉珣刚随他一道进去,桑公公便止步于舱外,并顺手将舱门紧紧阖起。 宣有力的事的确是真,在官员之间也并非什么秘密。 对应长川而言,更是一件卑不足道。 但此刻他竟停下脚步, 听起了江玉珣的答案。 此时已是秋冬之交,船舱里也不再像来时那样一直开着窗通风。 关门之后,江玉珣的声音瞬间变得极其清晰:“……若是单纯的好男风自然没错。” 说话间,应长川再次转身向内舱走去。 江玉珣的话并没有说完,他义愤填膺道:“但是在臣看来以权压人,便是不要脸至极了!” “……” 糟糕,我怎么顺口把“不要脸”这三个字说出来了? 江玉珣下意识捂住嘴,掩耳盗铃起来。 慌张间,没有看到应长川的脚步忽然随着自己的话顿了一瞬。 ※ 辰江平原的沼泽之上。 无数士兵正按照规划整齐的图纸,挖槽着沟渠水道。 与来的时候不同,此时站在楼船上向下看去,已能望到交错阡陌的雏形。 除了沟渠以外,其间还有几条相对比较宽阔的河道。 这是未来供给船行的。 不远处,沼泽里已有积水被引入人工开挖的塘池。 此时一池秋水正随着江风而微微颤动。 “……按照我的构想,未来这附近将会有大小三十余个池塘,百姓也可在此种藕养鱼。”童海霖一脸欣慰地看着远处,突然又忍不住重重地咳了几声。 这一次江玉珣并没有像以往一样第一时间关心屯田之事。 而是略为担忧地朝童海霖看去:“童大人如今都未能适应此地水土,您一定要考虑清楚,再决定要不要长期待在此处。” 童海霖自来的时候就水土不服。 此时状况似乎仍没有一点好转。 他的脸色蜡黄,身材也清瘦了不少。 童海霖摆手道:“自然想好了!况且我已经成了一郡太守,也不能说回去就回去。” 江玉珣也是刚刚才知道,自己昨天晚上见到的那群人里竟然有童海霖! 最近几年,桃延郡最为重要的工作便是屯田、布设河网。 专精此道的童海霖成了太守后,行事将更为方便。 这番变动也算在情理之中。 但是……如果江玉珣没有记错的话,童海霖从前去怡河边的时候都怨声载道,并想方设法地休息、摸鱼。 他现在怎么又心甘情愿留在亟待开发的桃延了呢? “走走……你们今晚就要启程回昭都了?”童海霖拍了拍江玉珣的手臂,压低了声音悄悄对他说,“我知道,江大人此行带了岁稔酒,如今再不叫我喝一杯就说不过去了吧!” 说完,便把江玉珣推到了船舱之中。 完全容不得身边的人拒绝。 …… 藏了几个月的岁稔酒口味柔和了许多。 不过想起自己的酒量,江玉珣还是只浅抿了一口便作罢。 妄想自己能多喝几杯的童海霖显然不会与他计较这个。 “……这酒真是烈啊!”三两盏下肚,童海霖的脸就逐渐红了起来。 见他这么喝,江玉珣也不由劝道:“这壶酒就留在兰泽郡吧,您别一口气喝太多。” 童海霖摆手说:“放心放心!我酒量好得很呢。” 说完又是一盏下肚。 他虽还在嘴硬自己酒量不错,但是说出来的话已经不怎么清晰了。 “……你,你可知我为何之前接到公事,能避就避,现在,现在却偏偏上赶着?”他端着酒杯,坐到江玉珣身边神秘兮兮地问。 江玉珣不由好奇了起来:“为什么呀?” 童海霖长叹一口气说:“哎……陛下登基以后就四处征讨,大周国境一日日扩大,但是除此之外,一切好像又都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江玉珣轻轻地点了点头。 喝了酒的童海霖,说话也逐渐肆无忌惮起来,“当时除了武将外,其他官员都自认闲人。” 说完,他又猛灌了一杯酒。 沉默许久后,忽然说了句“多亏了你啊!”便闭上了嘴。 江玉珣不由攥紧了手中的酒盏。 南巡之前,整个大周都以战为先。 在此情形下,童海霖这样的官员的确没什么用武之地。 少司卜商忧知道,大周定会在应长川驾崩后“人亡政息”。 历过前朝的官员们心中自然更会产生疑惑——这样的家国究竟能够维系多久? 直到南巡,亲眼见到天子真的有意休养生息后。 他们终于逐渐对大周的未来燃起了希望。 至少童海霖再也不想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了。 船舱内的烛火映在了那双略显苍老、浑浊棕眸中,照亮了他鬓间不知何时生出的白发。 但童海霖却目光灼灼,与青年没什么两样。 “喝!”上头了的童海霖忽然举起酒杯,看着笑着说道,“别看我现在如此,当年我也是和江大人你一样年轻过的!” 语毕,重重地朝江玉珣肩膀上拍了一下。 这回江玉珣也随他一道干了一杯,并同童海霖勾肩搭背起来:“往后再酿出好酒,我定第一时间送到你这里来。” 听这语气,完全是把大了他两轮还要多的童海霖当做同辈相处了。 “好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喝多了的童海霖不但不和他计较,甚至还忍不住笑了起来,并再邀江玉珣一道举杯。 “下次南巡时你可一定要跟着陛下一起来,届时桃延郡定将变成你认不出的样子!” 江玉珣随之将杯中酒盏一饮而尽,随他一起笑了起来:“定然。” 话音落下后忍不住朝着窗外看去。 “等怡河修好,桃延郡的新粮就能顺着水道直接运到昭都,”他不由笑了起来,并轻轻说,“到那个时候天下人都会知道桃延,知道童大人。” 江玉珣的语气无比坚定。 他仿佛已能看到那日的到来。 “哈哈哈那我可得愈发勤勉了!” - 楼船顺着辰江向北而去。 此时东南三郡与兰泽发生的事,也早已传遍昭都。 传到了百姓与司卜、巫觋的耳朵里。 同天中午,聆天台。 “……江玉珣简直是光明正大踩在了我们头上!”一身褐色法衣的巫觋咬牙道,“今日他能损毁神堂,使之变成什么学堂!明天他就有胆来聆天台,把这里一道拆了!” 皇帝南巡做了什么他们才不关心。 他们只知道江玉珣带人改造神堂,还让那群脏兮兮的小孩坐到了里面去! 另一名年轻一些的巫觋同样脸色铁青:“江玉珣狂妄至此。 我看若是再不做些什么,恐怕全天下人都要以为我们可任人欺辱。” “呵,现在已经是了。” 怡河的事情过去后,昭都百姓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敬畏聆天台。 更别说商忧有意低调,刻意减少活动。 语毕,年轻的巫觋不由转身向同伴看去:“不如我们现在就去找司卜,看看他有什么想法?” “司卜?”起先说话的人不由冷笑一声,无比嘲讽地对同伴说,“找他能有什么用处?依我看,商忧他自己便是一个软柿子,若不是他百般退让,江玉珣的气焰或许还没有这么嚣张!” 说话的这名巫觋上了年纪,经历过聆天台从前辉煌的他,早因为现状而感到不满、憋屈,并且对商忧的能力与决策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最重要的是他实在是太了解大司卜了。 ——大司卜绝对不是会饮鸩谢罪的人,这摆明了是商忧为了安抚朝廷一手安排出的! “……那您的意思是?” 年老的巫觋披上狐裘缓缓走出神堂,拄着拐杖一步步向着山崖边走去。 几日前,月鞘山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如今雪还未停。 从此处望去只可看见白茫茫一片,缥缈至极。 那巫觋笑了一下,方才压低了声音道:“皇帝虽然把玄印监拨给了江玉珣,但或许是太平惯了。他早先休沐离开行宫时,身边已经不再带人。” 末了,无比嘲讽地补充了一句:“真是张狂!” 另一名巫觋被他吓了一跳:“你早就查过江玉珣?” ……不,应该说他早就对江玉珣起了杀心。 那人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拢了拢法衣外的狐裘说:“商忧自己想当软柿子,我们可不能陪他一起。像江玉珣这样的人,还是早点处理掉比较好。” 他之所以忍到现在,就是要以太平、安稳麻痹对方,继而找到最合适的动手时机。 飞鸟落在树上。 引得积雪簌簌飘落。 巫觋皱眉抖了抖衣服上的雪花,终于离开了此处。 雪地上只留两行脚印,与轻飘飘的一句话:“既绝后患,也要告慰大司卜的在天之灵……” 说完那名巫觋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 和来的时候不一样,回程时楼船一路不停。 众人休息的时间也在无形中变多了不少。 天刚黑船上就熄了灯火,众人也早早进入梦乡。 然而这一晚江玉珣睡了没多久,便被冻了醒来。 “嚏……”他闷在被子里打了个喷嚏,揉了揉眼睛从榻上坐了起来。 此刻楼船上一片寂静,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也变得尤其刺耳。 原来是下雨了啊。 江玉珣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又往被窝里转了钻。 白天辰江之上还艳阳高照,没想到了夜里却忽然大雨倾盆。 在医疗条件差的古代,伤风感冒都能取人性命,绝对不可以轻视。 纠结一番后,江玉珣终于借着窗外震耳的雨声站了起来,披上外袍缓步走向舱门。 谁知小心推开门后,准备麻烦内侍官给自己再取一床被子的江玉珣便立刻傻了眼——奇怪,人都跑哪里去了? 之前桑公公不都会带着人守在这里吗? ……难不成楼船上又改了规矩? 江玉珣等了半天也不见人来,冻得不行的他只得自力更生。 他借着月光,尝试推开了隔壁舱门。 这间小舱是储物用的,面积并不大,除了两扇木柜外什么也没有。 江玉珣犹豫了一下,打开了离自己最近的那扇柜子。 可是还没等他看清里面有什么,一阵烛光便从他的背后照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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