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长川半晌不开口,江玉珣倒是先一个忍不住了。 “陛下……” “何事?” 应长川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朝江玉珣看来,如同一直在等他开口般。 海浪与晚霞一齐落入江玉珣漆黑的眼瞳。 除此之外,应长川还在那双眼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见天子转身,江玉珣随即站定并打起精神行礼道: “回禀陛下,臣方才想说海沣稻的事情。烁林郡情况太过特殊,随时都有可能爆发饥荒。依臣所见,一定要尽快派人去寻找海沣稻。而方便、安全起见,朝廷可以先去兰泽郡,招收几个懂得海沣国当地语言的人一起前往。” 同时强行提高音量,把袖内的“哗啦”声压了下去。 烁林郡与兰泽郡紧紧相连。 过几日顺道去那里一趟也并不麻烦。 江玉珣的语气极其认真,神情严肃而庄重,俨然一副忧国恤民的样子。 然而听过之后,应长川却微微蹙起了眉。 江玉珣:……! 他怎么忽然皱眉? 难道说应长川对海沣稻的事情不感兴趣。 或者他找我是想谈重新划分郡县区划的事情? 江玉珣停顿几息,再一次抬手行礼试探着开口:“臣以为——” 说话间,袖内又生出一阵哗啦啦的响动。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这回应长川并没有与他谈公事,而是终于垂下眼眸问:“爱卿袖内何物在响?” 江玉珣:……! 天子的袭击来的过分突然,江玉珣立刻如实招来:“……回禀陛下,袖子里是臣打算送给庄有梨、几位郎官与玄印监的贝壳。” “贝壳?”天子不由挑眉。 招都招了,江玉珣只好默默把藏在袖里的东西取了出来。 五颜六色的贝类,瞬间出现在应长川眼前。 动作间,江玉珣忽然想起了庄岳教给自己的“为官之道”。 ……只送同僚不送皇帝似乎不太好,自己是不是应该与应长川客气客气? 想到这里,江玉珣立刻昧着良心补充:“除此之外,还有送给陛下的。” 说着,便把自己精挑细选出来最为满意的一枚贝壳展示给应长川看。 米白色的贝壳,被晚霞照得生出了浅浅的粉紫色光晕。 乍一眼看去的确漂亮。 但细看便能发现,贝壳上还粘着许多没有来得及清洗的泥污。 哪怕是对庄有梨他们而言,贝壳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富有天下的皇帝,自然更难将它放在眼里。 江玉珣确信,应长川一定不会要自己手上这枚沾了泥的贝壳。 ——他半点没有意识到,自己再一次把心里的想法写在了脸上。 晚霞落在江玉珣的眼里。 漆黑的眼瞳中满是不舍和喜爱。 应长川轻轻挑眉,心中忽然一动。 他假意蹙眉道:“这是爱卿自海滩捡来的?” 应长川嫌弃了吧! 江玉珣缓缓抬高右手。 粉紫色的贝壳在白皙的掌心散发着莹莹光亮。 见天子皱眉犹豫,以为他要拒绝自己的江玉珣忍不住再客气了一句,以彰显自己的忠诚、大方。 “对,是臣从地上捡来的,”江玉珣抬起眼眸,一脸期待与小心地看着应长川的眼睛,“不知道陛下喜不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小江大人(自信满满):一定不喜欢!
第37章 晚霞渐落,原本亮莹莹的贝壳逐渐黯淡了下来。 倒是江玉珣手心的泥污,变得愈发显眼。 见应长川半晌不开口,江玉珣不禁有些心虚与不安。 他不由自主地用拇指蹭了蹭手里的东西。 天子一向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 登基后各地送至昭都的奇珍异宝,至今都被他堆在仓房里吃灰。 可是这一次…… 应长川垂下眼眸,笑着看向江玉珣的眼睛:“自然。” 自,自然? 江玉珣的大脑宕机了。 就在他继续猜应长川究竟是“自然喜欢”还是“自然不喜欢”时。 天子已然徐徐抬手,将静躺于他掌心的东西接了过来。 江玉珣下意识缩了缩掌心,却只抓到一团空气。 不是吧,应长川真要横刀夺爱啊?! 江玉珣的心瞬间痛了起来,同时不可置信地朝应长川看去。 月亮从海的那一头爬了上来。 皎皎清辉化为碎银,随着海浪上下飘摇。 应长川借着月光,细细观察起了手中的东西。 片刻后,他笑着对江玉珣说:“爱卿的心意,孤收下了。” 这番操作令江玉珣目瞪口呆。 应长川也太把自己不当外人了吧……我没事干同他客气什么? 夜色渐浓,海边漆黑一片。 接过贝壳后,应长川终于转过身朝着海滩上走去。 原本守在远处的玄印监不知何时赶到了这里,点起灯笼照亮底脚底的碎礁。 见应长川至今没有把东西还给自己的意思。 江玉珣终于确定:自己玩砸了。 “爱卿曾到过海边?”江玉珣悲哀之际,应长川的声音被夜风吹了过来。 暂时不想同他说话的江玉珣只得蔫蔫地点头:“是。” 烁林郡首邑不大,没走几步路太守府的灯火便已映入眼帘。 江玉珣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不对的地方—— 应长川这一趟,除了吹海风、抢贝壳以外,什么事情都没有做。 江玉珣不信邪道:“陛下,您今日……” 他本想问应长川今日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甫一开口便意识到,在路上摸黑谈正事好像更不合时宜。 “爱卿想问何事?” “臣……臣想知道陛下今晚,不会真的只是来找臣闲聊的吧?”江玉珣不由咬唇。 “不可?” “也不是不可以,”江玉珣跟在应长川的背后小声嘟哝道,“臣只是有些意外,陛下竟也会同人闲聊。” 身为名垂千秋的卷王,应长川难道不应该一直在废寝忘食、呕心沥血地肝工作吗? 天子脚步一顿,末了不禁略为疑惑地侧身朝自己的臣子看去。 江玉珣眼中的自己,似乎有一些古怪? …… 回到太守府内以后,江玉珣忍不住借灯火向应长川手上看去。 可惜他的手完全藏在了宽大的衣袖之下。 江玉珣既看不清应长川手上的动作,更不知那贝壳现在何处。 哎…… 黑灯瞎火的,说不定贝壳早就被他顺手丢在了地上。 真是暴殄天物。 被横刀夺爱的江玉珣不由一丧。 - 按照原本的计划,一行人只在烁林郡首邑待四天。 但是看过烁林郡太守娄倬正奉上的矿产细报后,行程却产生了变动。 烁林郡盛产“硝磺”。 未来若想大规模生产制造火药、火箭等武器,硝磺必不可少。 考虑到这一点,南巡的后续计划也随之推延。 这对江玉珣而言是件好事。 他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好好地了解一下烁林郡暂时还不怎么受人重视的茶产业发展情况。 同时安排当地茶农,尝试制作茶饼、茶砖。 …… 烁林郡首邑一角。 陡峭的丘陵上生长着许多低矮的灌木。 此时并非采茶的季节,但仍有数十人在林间忙碌。 他们正在为山野间的茶树修剪干枯的树枝。 不远处还有几人正在铁板上炒茶。 他们身材虽然清瘦,但一个个都极有精神,炒起茶来更是卖力极了。 不过片刻,茶香遍布整座丘陵。 然而随江玉珣一道来的译官,还是有些不确定地看了他一眼:“江大人,昭都的贵人们都喜欢喝清茶,不如我再带您去其他茶园看看吧?” 他口中的所谓“清茶”,就是后世常说的“绿茶”。 也是目前烁林郡面积最为广泛的茶种。 “无妨,”江玉珣轻轻摇头说,“这些茶并不运往昭都,而是送给克寒人的。他们喜欢的正是此类茶叶。” 说着,江玉珣忍不住低头嗅了嗅已好炒好的茶叶。 眼前这片丘陵上长满了野生茶树,但它产出的却非绿茶,而是黑茶。 这在如今的烁林郡贱之又贱。 译官虽仍有些疑惑,但一想到说话的人是江玉珣,还是跟着点起了头来:“原来这样啊……” 江玉珣笑着点头。 说话间,忽有一个小孩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江,江大人!” 江玉珣刚一转身,就被那小孩撞了个满怀。 跟在小孩背后的妇人连忙上前,正准备把他抱走。 江玉珣却先蹲下身揉了揉他的脑袋,笑着夸奖道:“阿喜真聪明。” 名叫“阿喜”的小孩颇为不好意思地用手捂住了脸。 阿喜就是彼时被母亲抱在怀里,饿到奄奄一息的孩子。 那日,流民被官兵带回了烁林郡首邑。 他们并没有被遣回由屋棚搭成的破烂不堪的“家”,而是被统一带到了城北的空地上,并于此安顿了下来。 往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的食宿皆由朝廷安排。 唯一要做的便是深耕茶道。 妇人把阿喜从江玉珣的怀中接了过来。 小孩依依不舍地朝江玉珣挥手,并努力组织语言,极其响亮地说:“江大人再见!” 江玉珣忍不住轻轻捏了捏他脸蛋:“再见。” 当日阿喜腹部肿胀得厉害,江玉珣还以为他生出腹水,没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万幸阿喜的情况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严重,喝了几日羊奶小孩竟然一点点缓了过来。 直到这时,江玉珣方才从译官口中得知,阿喜原来已有三岁。 这个年纪的小孩语言能力格外强大。 跟昭都来的官兵呆了几日,就学会了几句官话。 江玉珣以此为灵感,把这群流民里年纪稍小的孩子聚集在一起,命官兵每日与其交流。 如今他们都已学会自己的姓名,还有“饿、痛、吃、睡”等简单的词汇。 年纪大些的流民,虽然学得没有那么快。 但也已知道“江大人”就是一直照管他们的年轻官员。 阿喜的话音一落,流民便纷纷放下手中的东西聚了过来,围在江玉珣的身边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江大人,他们问您能在烁林郡多待些日子吗?这批黑茶制好后,第一个给您尝尝味道。” 江玉珣无比遗憾地摆手说:“恐怕待不了那么久。” 黑茶制作主要有“杀青、揉捻、发酵、干燥”这几个步骤。 单单是“发酵”这一项,就要花费好几个月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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