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块黑漆漆的木牌,椭圆形,鸡蛋大小,上面雕刻着一只紧抓树枝的凤隼,图案简洁,很有些童趣,雕工却是非常精美,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伊落一脸震惊地看着这块木牌,整个人一动不动,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巫咒。直至先生把木牌送到他面前,他才如梦方醒,接过手之后立刻翻过牌子去看另外一面,然后一把拽在手心,手上青筋爆起……过了好一阵,伊落方才回复平静,跟先生道了谢,收好木牌。 先生对伊落的失态状若无睹,正好阿苏阿妈和阿苏措敲门进来,母子俩给伊落端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茶汤,这是一种加入了很多种食材的特制汤食,也是乡民们用来招待客人的一款美食。 阿苏阿妈看伊落接过碗喝过汤水又吃了一口汤里的面皮,这才局促忐忑的道:“伊落大人,我们家南仔让您费心了,您都守他一天一夜了,吃过茶汤就到隔壁歇息吧?” 伊落心不在焉地看看窗外,天色已然暗沉,不久即要入夜,果真是守了一个晚上又一个白天。 不过他却无意离开:“阿苏阿妈您不用跟我客气,在营地的时候我就跟南仔住一个屋子,今晚上我还是跟他歇一块儿吧,也好随时照看。” 阿苏阿妈不敢反对,又暗自欢喜巫士大人能够照看自家伢崽,当即不再作声,跟着先生和长子退出房间之后才对儿子道:“措仔,今晚你就歇在塘屋吧。” 阿苏措连忙应声,把房间留给弟弟和巫士大人,他一丁点意见都没有,还生怕是自家慢怠了大恩人呢。 先生却是笑道:“不用管措仔,他中午才醒,今晚上估计是睡不着觉了,反正过会子也要到学馆听巫士大人讲学,就让他歇在学馆吧。” 然后又伸出手掌重重拍在阿苏措肩上:“用不了多久我们措仔也是’巫士大人’了,就算是扔到林子里面过上一夜也不用我们担心!” 阿苏措嘿嘿傻笑,旁边阿妈更是笑的折子叠折子,眼睛都快笑没了,非常热情地挽留先生吃饭:“他阿爸马上就要回来了,先生不嫌弃就在我们家喝碗热汤吧,吃过汤饭措仔跟您一起回学馆去。” 先生欣然应允:“那我就不客气了,阿苏家现在也是出了巫士的人家了,我也沾沾光,只希望我家小崽也跟措仔一样,有一天能够得神眷顾觉醒巫力。” …… 昨天下午寨子里一团糟,先是十数个小崽娃集体昏迷,紧跟着树蜥来袭,大家都做好了拼命的准备,不成想朗玛神看护,伊落他们及时赶到,不只是赶跑了树蜥,还救下了情况十分危急的小孩子。非但如此,这些个小崽娃还因祸得福,原来他们昏倒竟是因为巫力暴~动,幸好有巫士大人,全都得到了及时有效的救治,十二个昏迷娃崽,除开阿苏南,全部成功觉醒巫力……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不,这简直就是神迹! 朗阿寨建寨两百余年,除开百多年前刀莱寨曾经有过一个巫士,左近两三百里地就没听说有哪个寨子出过巫士,就算是刀莱,巫士大人也是外来客,娶了刀莱女子为妻才会定居下来。但是现在,一下子出了十一个巫士,其中六个在朗阿……这不是神迹是什么? …… 入夜,学馆里面,缅原曲英侃侃而谈:“大家都晓得巫力是朗玛神赐于我们夷家人的礼物,是只有我们夷家人才拥有的力量,它深藏于我们每个人的血脉当中,人人都有。但是,我们必须先要觉醒了巫力才能够使用巫力,而巫力的觉醒,是需要一些触发条件的,在所有的条件当中,最重要的当数血脉当中巫力的浓厚度,这个是与生俱来。若是生下来血脉中的巫力不够浓厚,再是聪明,再是厉害,也是没有办法觉醒巫力的,这就是巫士如此稀少的主要原因……” 学馆二楼的讲堂里面,火塘中火光跳动,四角还各亮着好几盏风灯,几乎可以用“灯火通明”来形容。而屋子里面,非但是六张长凳上坐满了人,其它地方也是人挤人,凳子不够就自己带,没地方放就干脆站着,就连讲堂外面的走廊上都挤满了人,整一个水泄不通。 其实曲英的用词过于深奧,很多人都是半懂不懂,即便如此,所有听众都听的兴致昂扬,心中满满的自豪与兴奋——这可是只存在于传闻当中的巫士大人啊!他们讲的话,听不懂不是很正常吗! 想想马上就要拥有自己的“巫士大人”了,做梦一样啊! 曲英今天也是赶鸭子上架,翻遍左近三百里地估计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讲员,他们适逢其会,她不上谁上,谁叫她抽签抽输了呢?本来还想着只是跟觉醒了的小崽娃及其家长讲讲巫力常识,不会太困难,谁成想一下子来了大半个寨子。 曲英心里面暗暗叫苦,但事已至此,只能够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讲:“巫力觉醒的第一步,就是巫力暴~动,而巫力暴~动又具有一定的传染性,比如昨天下午的情况,就是蛮仔身上的巫力首先被激发出来,出现了巫力暴~动,而暴~动的巫力又刺激到其他人,引发连锁反应,一些血脉巫力较浓的小娃崽受到刺激也跟着出现了巫力暴~动,这才导致他们先后昏倒。” 其实巫力暴~动和巫力觉醒远非如此简单,一时半会儿也讲不清楚,况且朗阿寨这次觉醒过程中出现了太多古怪事,曲英自己都是稀里糊涂的,她也讲不清楚。所幸听众都是些普通人,巫术世界离他们太遥远,没有人会去深究,他们真心关心的事情,也压根不在这里。 先生看出讲台上曲英的不自在,有意助她脱困,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朗玛神赐福,送了诸位大人到我们朗阿来,娃崽们才能够顺利觉醒!曲英大人,下一步要弄个办?”
第26章 南仔醒来 先生问出所有人心声:”曲英大人,下一步要弄个办?” 曲英暗自吁了一口气,道:“最靠近朗阿的大寨是乌衣寨,我们已经传讯到乌衣神庙,过一段时日神庙就会派人过来,给觉醒的伢崽和朵朵做测试,然后再根据测试结果决定娃崽们的去向。满了十岁的应该都会离开,大部分人会到乌衣的巫士学堂进学,如果特别幸运,也有可能直接去到月街。不过,无论他们去到哪里,都会有专门的巫士讲员教给他们本事,也有可能直接拜师……” 讲堂里出现“嗡嗡”声,人群开始交头接耳,每个人都很兴奋,但为了不在巫士大人面前失礼,每个人又都在竭力压制着兴奋。 “曲英大人,他们要去多长时间?”过了一会儿,寨子里的主事阿叔开口询问。 “去月街的时间不好讲,五年八年都有可能。去乌衣寨的话,一般是呆到十四或者十五岁,此后还要到前巫夷游学一到两年,学成之后……”曲英顿了顿,这才想起朗阿寨的情况太特殊,她从来都没听说过有哪个巫士是来自像朗阿这样的偏僻小寨子的,于是改口道,“学成之后,就要看他们自己的意愿了。” 人群的“嗡嗡”声一下子放大了数倍,如果说刚才仅只是水锅里冒起了气泡,这会子一锅水都快半开了——居然是乌衣寨,还要在那里呆到十五岁!那可是乌衣寨啊、一辈子去过两次都很欢喜的乌衣寨! 至于去往月街的可能性,已经被集体屏蔽掉了——乌衣寨已经足够好。 “曲英大人,我家朵朵刚满六岁,又会是弄个样子呢?”又有人提问,语气中满满的自豪。 “各家情况不同,”曲英自己的情况没有可比性,幸好有个现成的月茶做参照,“象我们小队里有一位巫士阿朵,她出生在前巫夷的一个小寨子,八岁那年觉醒巫力,一直都在寨子里的学馆进学,每到夏天,她阿妈就会带她到山下的一个大湾滩住上两个月,那里有专门的巫士学堂给小娃崽启蒙,等到十岁才去的月街。” “曲英大人,我们寨子现在有巫士了,以后也会有水车吗?” “水车是巫器,需要巫士才能开启,只要寨子有巫士长住,就可以有水车。” “曲英大人,我家伢崽去了乌衣寨,家里要不要给他送粮送吃食?” “不用,巫士学馆包吃包住,也不用付学资。” “曲英大人……” …… 眼见巫士大人毫无架子,提问的人越来越多,“曲英大人”终于成功地把一堂巫力常识课生生开成了现场问答课,场面越来越火爆,仿佛单是叫上一声“曲英大人”,都足以让很多人深感荣耀…… 锅里的水彻底滚开了。 …… 从学馆出来,已经是繁星满天,平常这个时间连猎狗都该入睡了,但是今天,整个寨子却是毫无睡意,乡民们仨仨俩俩聚在一起往家走,兴奋的大笑声回荡在巷陌之间。 蛮仔阿爸和阿苏阿爸也各自提着风灯,一路交谈,缓缓而行。除了年纪实在是太小的,其他几个“新进巫童”今晚上都宿在学馆,他们的儿子也在其中,两家住的又近,两个阿爸正好结伴回家。 蛮仔阿爸先是感叹了一句“没想到我家小崽也有去乌衣寨讨生活的一天”,阿苏阿爸跟着点头,连声道“是啊是啊,刚才曲英大人还说到了十二岁一般就不会觉醒巫力了,我家措仔下个月就满十三了,没想到也觉醒了”,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说起自家的幸运,畅想起寨子的未来,好似富足的生活马上就要降临,随后又一道想到这是朗玛神的赐福,连忙诚心谢恩。 确实,别说他们一个月之前都还从来没有见到过“活的巫士”,就是听曲英的意思,就算是在前巫夷,小一点的寨子百八十年出不了一个巫士也是常事,而他们朗阿,一下子就拥有了六个巫士,实在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幸运。 可惜,幻像总是一戳就破,快到家的时候阿苏阿爸不经意间一抬头,满天的繁星闯入眼帘,口舌间突然泛起淡淡的苦涩:富足的生活还只是一个幻像,而一桶一桶挑水浇地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 阿苏阿爸心情沉重起来,一下子失了谈兴。 蛮仔阿爸也想起他家里还有一只沉睡的小崽,宽慰道:“你也别太焦心,南仔是有个有福的小伢,会好起来的。” 阿苏阿爸摇头:“南仔我不焦心,巫士大人讲了他只是受了巫力的影响,顶多睡上一两天,肯定会醒过来的。我焦心的是今年的雨水,雨瘴该是过去了,大旱是免不了了。” 蛮仔阿爸一怔,其后也叹出一口气,不过他是个心宽之人,道:“再苦一两年吧,等到雨满从乌衣寨回来就好了,到时候就有水车了。” 阿苏阿爸点头:“也是,至少我们还有个盼头,不像阿桠,早些年弄个厉害的人物,却连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过……” 这一次朗阿寨有六个崽娃觉醒了巫力,其中两个是女娃,雨满即是其中之一。她也是这次年纪最大的觉醒者,已经十四岁了,而且订过亲,定了亲的小阿哥也是本寨人,后年就该出嫁了,这个时候,两位阿爸都没想过她有可能去了乌衣再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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