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和主事阿叔没过多久就返回寨子去了,几只小崽却给留在了营地,蛮仔几个的伤情较重不宜移动,再者现在是雨瘴天,不幸染上瘴毒就要前功尽弃,于是铁匠阿叔也没走,留下来照看孩子。 一同留下来的,还有几大罐药蛊,看着自家的那一罐,阿苏南欲哭无泪,这东西简直了,如影随形,上哪里都躲不开逃不掉! *—*—* 除开有些想家想阿爸想阿妈,阿苏南觉得营地的生活堪称如意,当然若是没有药蛊的话那就更加完美了。 营地里有个月茶阿朵,其貌不扬,不多言不多语的,存在感很弱,下午伊落他们都出去了,只留下两个人留守,月茶就是其中之一。 待到所有人离开后,阿苏南看到月茶阿朵抱着一个大包袱去到火塘边,包袱打开,小家伙的眼睛顿时亮了:乖乖,满满一大包“青草”,用脚都猜得到这些都是药草啊,多半还是在朗阿左近采挖到的! 月茶阿朵拿了药草到火塘边烘干,阿苏南很有眼色地跑过去帮助,乖乖崽惹人疼,阿朵一开心,就教了他一点点粗浅的制药知识,比如牛蔓子水份少必须要放到距火塘稍远的地方,还有这株五彩茉毒性重,需要单独烘制等等……然后,月茶就很惊异地发现,这小崽不得了,一点就通,二三十种草药讲一次就记住了,交待过的事项没有一样需要重复,显然是把她讲的每一句话都放到了心里。 难怪阿落对他偏爱有加,拢个乖巧聪明的小伢崽,一辈子都只能陷在后巫夷,可惜了。 月茶起了怜才爱才之心,刨制处理药材的时候也带着小孩子,有问必答,后来听说小伢仔已经识字,索性拿出一本药书借给他看。 这下子阿苏南算是掏到宝了。 厚厚一本药书,他抱着都吃力,随便翻开一页,上面的药草连听都没听说过,幸好配有画图……显然这是一本类似于《药典》的工具书,更显然阿苏家绝对负担不起,阿苏南就此起了抄书之心。全部抄下来没可能也用不着,先把有用的部分抄下来再说。于是央着阿朵把朗阿出产的常见草药找出来,先抄讲解,至于图形,他怕单靠上辈子学的那一丁点素描知识画虎不成反类犬,打算晚些时候再去央求伊落帮忙把图形画出来,讲解和图形都有了,以后就不怕“相见不相识”了——做啥又是伊落?因为跟他很熟、月茶阿朵又讲他很会画画嘛。 一个下午就在阿苏南的勤奋和狗腿当中匆匆而过。 吃过晚饭,他也没提洗碗,有蛮仔阿爸呢,杂事轮不到他一个六岁伢崽做,放下碗一溜烟就往楼上跑,“咚咚咚”的脚步声中透着一股子畅亮快活。 营地大屋的楼上全都是卧房,不过火塘上方留出来一个长条形口子,沿着这个“中空地带”修了一圈走廊,走廊内侧才是卧房。说是卧房,其实就是用木板隔出来的几个大通铺,简陋之极,靠走廊一侧直接竖了一排木头权作墙壁,阿哥们居住的房间还连个草帘子都没有拉,木头间的缝隙大到阿苏南侧着身子都可以钻进去。 不过阿苏南不住大通铺,他沾了伊落的光,住“豪华单间”——除开几个大通铺,楼梯边上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单间,大间这会子是“重症病房”,被包括朗阿蛮在内的几个小伤号占据,小间则是伊落的房间,现在由他和伊落分享。 阿苏南心情贼好,一路跑进房间,一直跑到书桌前,踮起脚尖用线香点亮桌上的风灯,很麻溜地跪坐到椅子上,毛笔蘸上墨汁,开始抄写药书。他是一边抄写一边学习领悟,又用不惯毛笔和丝帛纸,速度很慢,月茶阿朵帮他找出来的药材有四十多种,到现在才抄到第七种,心里面有些着急,也就越发地怀念起家里的鹅毛笔和芭茅纸。 第八种药草叫作荷樟,是一种灌木,阿苏南抄完之后才发觉似曾相识,连忙去看药性,原来是一种提神醒脑的常见药物,讲解后面还附有一段小字,大意是讲民间多用芫香加荷樟制成芫香球,即把两种草药晒干后捣碎,再按七份芫香三份荷樟的比例搓制成球,日常嚼食用以提神解乏。不过芫香球中真正提神的药物是樟荷,芫香除了护齿之外并无其它药性,与樟荷混合后会生出一股淡淡的回甜味,所以加入芫香主要为了提升口感,而荷樟侵扰心神毒性较重,长期服食会损伤大脑,对身体有百害而无一益,正确的使用方法是九份半荷樟加入半份冰片制成冰荷,疲劳时嗅闻,不伤身且功效上佳。 阿苏南的汗顿时就下来了。 阿爸,不,不只是阿爸,事实上他认识的每一个成年男人香囊中都常备芫香球,每天都要嚼食好几粒,以前他还以为是跟前世香烟或者口香糖类似的物事,没想到损害如此之大。至于冰荷,却是连听都没听说过,原因不作它想,无非就是价格太高大家都用不起。 连忙去翻“冰片”,却是遍寻不着,有心要去问问月茶阿朵,无奈小孩子的身子不听使唤,下午他太兴奋没睡午觉,这会子只觉得头昏脑沉,大有倒头就睡的架式,完全不受意识控制。 一直等到第二天早饭过后阿苏南才找到月茶阿朵询问,却被当头淋下一大桶冰水——冰片,它不是一种药草,而是一种成品巫药。据月茶阿朵讲,冰片是一种很常见的激发剂,其本生药效不显,却可以激发出好些药材当中的药性,制作方法也不复杂,只是制作时除了几味常见药材还需要加入一点点冰晶,那东西是用雪貂油脂炼制而成,雪貂产自极峰雪原,不算珍贵,却也不是唾手可得,因为只有巫士才上得去。 得到答案,阿苏南怔怔地看着月茶阿朵,只觉得心里面堵的难受——雪原上的东西,还不叫珍贵?不对,原来巫夷的地盘上还有雪原、还有极峰?它们在哪里?…… 浑身上下升腾起一种索然无力的失落感,而失落之中还夹带着一阵阵憋屈,这是自他前世记忆苏醒以来,第一次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巫夷”,它不仅仅是一个词,它更是两个字,“巫”和“夷”,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一个在天,一个落地,泾渭分明,难以逾越。 …… 这一天,阿苏南仍然非常积极地为月茶跑腿,仍然帮着整理刨制各种药材,仍然问了无数的问题,但月茶心里面却有些不是滋味,她看的出小家伙情绪低落,显然是被冰片打击到了。其实冰片是一味很普通的巫药,她身上就有,拿出来很容易,但是,今天她可以给他,以后呢?南仔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夷家小伢崽,可能比其他孩子要聪明一些,但也仅此而已,没有巫力,就注定了他要在寨子里普普通通地度过一辈子,她不想给小伢崽一个错觉,以为只要认识一两个巫士,生活就可以完全不同,就算是她自己,身为巫士,面对一个寨子的乡亲乡邻,她能够做的,其实也非常有限,时常都生出一种无力感,。 十七岁的阿扎月茶,出生于普通夷家,血脉足够浓厚得以激发巫力,非常幸运地成为百年间寨子里唯一的巫士,对于生活,她有自己的认知和坚持。 不过她所不知道的是,就算没有巫力,阿苏南也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夷家小伢崽”,这一次受到的打击虽然不轻,却也不至于希望尽失,小家伙很快就恢复了战斗力——既然冰片是一种很常见的激发剂,肯定就是可以用钱买到的东西。他就不信,等他有了足够的财力,还弄不来一点点冰片?他又不想称霸巫夷,他想要的,无非是让家人生活的轻松一点容易一些,弄个微小的愿望,他就不信,真的实现不了! 阿苏南花了大半天的时间从打击中走出来,接受现实,都以为暂时无缘冰荷了,没想到转机就在墙角,转瞬即至。
第18章 长期订单 伊落天黑之后才回到营地。这两天他们一直在追踪树蜥,树蜥是一种生活在沼泽潮湿地带的凶物,突然现身朗阿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生怕左近有湿地却让他们给疏漏了。结果,整个小队在山里一连转了两天,非但没有见到沼泽的影子,还连树蜥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如此一来,伊落几人愈发的不好了——以他们小队的实力,就算有雨瘴帮忙洗去痕迹,一只普通的树蜥也不可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彻底消失。 所以要么,这是一只巫蜥,要么,它有一个巫师主人,随便哪一个原因,都不是一个好消息。当然还可以更糟,即,它是一只拥有巫师主人的巫蜥,尤其是想到八年前的那桩案子,伊落更是忧心忡忡。 毕竟是些天之骄子,回到营地,一碗热汤灌下去,这两天瘀积于心的沮丧焦灼立时去了七八分,相互间开起玩笑,火塘边开始闹腾起来。 伊落向月茶问起小孩子的情况,月茶先是把小伢崽夸奖了一番,然后笑着说他明天有的忙,小家伙手上集了一大堆草药图形等着他帮忙画图呢,伊落这才惊觉:两天不见,家养的小崽已经成了别人家的跟班。 月茶又把冰荷的事情讲了讲,伊落听完后未置可否,谈笑几句后上了楼。 楼上,阿苏南正在一边与瞌睡奋战一边奋笔疾书,听到脚步声转过头,紧跟着蹦到地上,露出讨好的笑容,满脸的局促,下意识地挡住桌上摊开的纸:“伊落阿哥,你回来啦……” 伊落觉得这样子的小家伙碍眼之极,抬手就冲他脑门上来了一个爆栗,阿苏南一把捂住额头,拧起眉,怒目相向。 这下子伊落觉着眼也不碍了气也顺了,右手越过小家伙拿起桌上的丝帛纸,然后,他就有点被打击到了,发现就算是昧着良心,都没办法把夸奖的话讲出口。 阿苏南顿时脸上通红。前世他自然是写过毛笔字的,但也仅限于“写过”,而这一世的笔墨纸张都跟前世有所不同,纸质更柔,墨却更稠,书写的技巧并不是一两天就能够掌握到的,何况他一心求快,质量嘛……不提也罢。 放下丝帛纸,伊落略一沉吟,然后变戏法般地凭空多出来一只鹅毛笔:“南仔,这个是你想出来的?” 阿苏南惊讶地半张开嘴,脱口道:“你哪里来的?” “是你们先生给我的,”又转身打开墙角的箱子,从里面抽出一个手工装订的本子,伊落把本子放到桌上,“还有这个,也是你抄的吧?” 阿苏南眼睛瞪圆了,不错,这个确实是阿苏南出品,是赶山会前阿爸让他抄的,做啥也到了伊落手上? 伊落点点他的小鼻头:“是乌衣神庙的神侍大人给我的。一份与众不同的祭礼,神侍大人很是欢喜呢,让我务必要找到抄书的人,还让我务必要把这个人带去神庙!” 这下子阿苏南整个人都不好了:难怪阿爸催着赶着非要让他在赶山会之前抄完,原来这是他们今年的祭礼啊,他真笨,居然都没有想到…… 伊落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在旁边椅子上坐下,取过杯子喝了两口水,又顺手把杯子递到小家伙唇边:“南仔,告诉阿哥,你是弄个想到要用染浆代替墨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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