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一边躬身呈上清单:“请陛下过目。” 王公公接过清单,呈给杨以恒。 杨以恒草草一扫,就笑了出来:“在抨击我哥贪污索贿的时候,一个个不留余力。结果呢?小小一个知府,家产恐怕比郡王爷都多了。再多几个,户部都得眼红。” 他无趣地一甩清单:“银钱都入户部库府,其他东西充入内库。”他说完又看了一眼:“那玉马与珊瑚树压回来后,直接交给云中郡王府。我哥回不了北疆,又爱出海,应该会喜欢这两个玩意。” 那红珊瑚树有一人高,便是宫里也没见过这般大的。 而清单里的玉马则更不得了。它是整块和田白玉雕琢,有出生的小马驹那般大。是一件罕有的宝物。 王公公心生诧异,他看着杨以恒嘴唇微张,可犹豫一瞬,还是没有开口劝说。 给就给吧,左右送些东西,比杨以恒阴晴不定地发脾气来得好。 蔺获更无所谓他要把东西给谁,清单一呈,就要告辞。 “蔺爱卿。”杨以恒语调平淡地喊他,“此次南下,百姓们可好?” 蔺获眼神骤冷。 他抬头直视着杨以恒,半晌才道:“殿下教导做代耕架,百姓都很高兴。” “那就是先前不高兴了。”杨以恒说,“你看他们多好哄啊。敢怒却不敢言,被知府压成那样了,旁人给点甜头,心气就顺了。” “陛下。”蔺获等他说完,冷淡地道,“那不是一点甜头。那是云中殿下替你稳住的江山。” “朕的江山?”杨以恒突地冷笑,扬手将手边茶盏掷向蔺获,“蔺爱卿既然知道是朕的江山,又怎么敢拿旁人来压我!” 他脾气说来就来,滚烫的茶水泼了蔺获一身,蔺获垂眸不语,杨以恒怒极反笑:“你在乎江山,他在乎江山,独独朕不在乎!是吧?” “既都那么在乎,那你就去告诉他,让他当面和我谈!” …… 蔺获退出大殿没走多远,王公公就小跑着追了上来。 “蔺大人,蔺大人。” 他跑到蔺获身边,递给蔺获一张手帕:“擦擦吧。” “多谢。”蔺获也不推辞。 他一会儿还要回镇抚司审人,身上这般湿着总归不太好。 王公公看着他的动作,许久才叹了一声:“云中殿下又好些时日没有露面了,陛下这几天心绪不太好。” 蔺获低着头,只当没听见。 “其实陛下还是听殿下的话的。”王公公又说,“只要殿下肯和他说说软话……” “王公公。”蔺获打断他的话,将手帕还给他,“你是陛下的贴身近臣,离得久了总归不好。我出宫了,告辞。” 他转身走得毫不犹豫,若非必须,他连一步都不想踏进这个宫门。 王公公看着他的背影,好半晌才转过身,慢慢地走回了勤政殿。 蔺获回镇抚司衙门换了身衣服,还未往镇抚司牢去,就听手下的缇骑禀报:“指挥使,何大学士来了。” “领他去偏厅。” 蔺获说着,拿起桌上的一沓纸,也出了门。 何清极几个月没见他,见了面连一句寒暄客套都懒得提,直接就问:“如何?” 蔺获将手上那一沓纸甩给他:“自己看。” 镇抚司查案,上接皇帝本人,下对内阁阁臣,是以边边角角的零碎都不会错漏。何清极翻看着那一沓纸,看着前面记录的对景长嘉的污蔑,他面色平和,甚至有一丝轻松。可越往后翻,他脸色就越差。 许久后,他才放下记录,长叹口气:“民怨沸腾啊。” “有么。”蔺获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对何大人来说,这样的民怨也算不了什么。只拉得下一个臣子而已。” 杨以恒不是个东西,但他先前那句话确也没说错。弘朝的百姓们吃得了苦,忍得了痛,只要给点甜头,他们的心气也就顺了。 看不了这些苦痛的,从来不是百姓自个儿。 可偏生…… “蔺获!”何清极警告的怒斥打断了蔺获的思绪,“你别以为靠着无咎和过往的那点交情,就能一直保你的命。” “这般口无遮拦,你这位置是不想要了?” 蔺获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才开口:“你们以为,我是因为什么才离开了北疆。” 何清极不再开口。他沉思了一瞬,再次拿起那一沓记录,直接从最后看了起来。 “打击贪腐,教人开智,推广农具确实能安抚民心,但归根结底,咱们不能靠着一个天上的神仙来稳民心。”何清极说,“陛下不就是气无咎不告而别么?气了这么久,心气该顺了。” 蔺获只觉好笑,于是他笑着道:“何大人尽管去吧,我这么个口无遮拦的人,就不奉陪了。” “送客。” 何清极深深看了他一眼,拿起那一沓记录,径自离开了镇抚司。 蔺获坐在原地,慢慢地饮完了那一盏清淮茶。 这茶叶还是无咎以前给他的。听闻来自一个名为清淮的小村落,当地的茶并不知名,产量也不多,大都只留给自己喝。 那年景长嘉出京救灾路过那个地方,见民生多艰,就高价买了那村子里的所有新茶,回京后又开开心心地送了他不少。 日后再不会有与他分享这些寻常之物的朋友了,他要珍惜才是。 一盏茶后,蔺获才起身往镇抚司牢走去。 …… 毕业典礼后,景长嘉的日子再一次的回归了寻常。 只除了……那一日三餐定时定点的小程序催饭。 而比小程序更可怕的是,除了早餐,午餐与晚餐都会有人准时给他送饭。来的是一个阿姨,听封照野说,是在他们家工作了半辈子的阿姨,值得信赖。 景长嘉一边说他是万恶的资本主义,一边迅速沦陷在阿姨的拿手菜里。 吃好喝好之后,好像连脑袋都变得更加灵光。 卡了小半个月的高维超曲面工作瞬间就推进得很顺利,新型动力系统的数学转化上也称得上一日千里。 要是两边都做得累了,他就让系统开一开直播,给弘朝直播点语文课。 偶尔语文说累了,也会用代耕架讲一讲力的原理。 他不在乎弘朝的百姓们是否对此感兴趣,也不在乎这些内容大家是不是爱听。 学习这件事,总归是枯燥。没有人爱听才是常态。 可千万人中,哪怕只有一个看过听过,有了一点渺小的印象,那他的所作所为就有意义。 时间一晃就到了九月,一个学期没有人影的戴理老师终于重归校园。 景长嘉回学校找他,顺便去拿自己的录取通知书。 路老教授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见面就哟呵一声:“这不是我们小景吗?来拿毕业证啊?哎哟可不巧了,这批没准备你的。” 景长嘉乐呵呵地凑过去,从身后提出一个纸袋:“刚刚在校门口买的,说是新推出的低卡奶茶,要么?” “区区一杯奶茶就想收买我?”路乘川一把拿过袋子,“说吧,找戴理干什么去了?” “和戴老师聊了聊辛式布局下的新动力系统的发动机点火问题。”景长嘉说,“就是我上学期和您说的,想给上面写信那件事。” 路乘川开奶茶的手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 弘朝重臣:只要云中殿下肯哄一哄…… 云中郡王:什么?风声太大我听不见。 云中郡王:哎呀我老师回来了,我可得去见见老师。
第54章 景长嘉买奶茶的时候,特意点的热茶。 现在虽然是夏天,但路乘川年龄上来了,还是要少喝冷饮才好。 可现在路乘川拿着这个温度适合的奶茶,却莫名觉得有点烫手了。 这才多久,都到发动机点火了? “戴理怎么说?”路乘川问。 “我们探讨了一下结构上的模型,其他的没有说太多。”景长嘉说,“戴教授觉得数理上可能性不代表工程上的,我提出的结构虽然在数学上可行,但那只是属于数学的。” 连新结构都提出来了? 路乘川一挑眉头,不准备细问他的进展。 他想了想,才说:“是这个理。辛式布局是数学上的可能性,把它变成工程上的可能性,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除了戴理他们的工作,还有材料上的难题。” 辛式布局不是什么绝密。它就像是可控核聚变,在卡米拉·哈恩提出过后,许多数学家、物理学家都对此进行过研究。 在数理上它存在绝对的可行性,但在实际的应用当中,还有着天堑一般的科技代差。 “别的不说,只说在这个布局的概念里,点火后的温度就没有材料可以承受。”路乘川说,“要么开发新材料,要么就得在发动机结构上寻找突破。” 景长嘉认真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我翻看过公布出来的所有发动机资料,感觉目前在结构上的利用已经到了极处。新的动力系统,它应该是全新的。所以在新的结构上,我……” “打住。”路乘川抬起手掌,“我可没参与这个项目,不和你聊这个。你有问题需要找其他老师聊的时候,也悠着点。自己要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景长嘉笑眯眯地说:“我只和您说这个。” “才找了你戴理老师,现在就成了只和我说啦?”路乘川哼哼两声,“回去做你的研究去,别在这里烦我。” 他佯装不耐烦的赶人,景长嘉就顺着他的意思,又说了几句话才离开他的办公室。 温热的奶茶已经放凉了,路乘川走到门口,顺着走廊往下看,等了一会儿才看到景长嘉走出去的身影。 他这个学生,比他以为的还要聪明得多。如果他提出的新发动机结构连戴理都觉得有数理上的可行性,那就是真的能落地的。 他那么聪明…… 路乘川第一次有点后悔,要拘着他读这个博士。 或许早点进入国家保密研究所,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 但转念一想,景长嘉手里还捏着一个顿涅瑟斯的聘任书……如果真的早早参与了保密项目,也就走不了这孩子自己给自己规划的道路了。 或许现在这样,才是最好的。 眼看着景长嘉走出了视线,路乘川才叹了口气转过身,准备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刚走两步,就听见了戴理的声音:“老路!” 戴理挺着个大肚皮快步走进了路乘川的办公室:“咱们小景呢?” “走了。”路乘川说,“他也忙着,你找他什么事儿啊?” “没多大事。他之前找我聊一个新的发动机结构,我刚刚又想了想,寻思着其实那个结构比我一开始想的应用可能性性还要更高一些。想找他细说。”戴理一边说,一边看见了桌上摆着的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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