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乘川一听,心脏就是一跳。 自从认识了景长嘉,他老人家就觉得自个儿应该常备速效救心丸,免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这个学生一个大雷惊得心脏跳不过来。 但同时路老爷子也觉得,自从自己认识了景长嘉,这抗惊吓能力着实得到了十足的锻炼。这满打满算才一年时间,他这学生当面说自己做出了极小模型,他也就是惊了一下,心态平和得很。 “这么快,就这么急着毕业?”路乘川哼笑着抽过他的U盘,“我可得好好审审,你要是敢糊弄,我保证你读博的这一年时光会是你博士三年里最难忘的五年。” 景长嘉听得直乐:“五年就放我毕业?这么好呀?” 路乘川点开他的论文:“少跟我贫。” 他看论文一向认真得很。景长嘉见状就自个儿坐在一边,小口小口的喝着热茶。 路老爷子办公室里的茶很一般,或许是为了提神,他泡出来的茶汤很浓郁,一口下去当先感受到的不是茶叶的清香,反而是苦涩。 但几口苦茶下去,寒冬里冰凉的手脚也慢慢的暖和了起来。 而路乘川坐在电脑前,已经顾不得这个学生了。他认真看完前沿,就摸出老花镜戴上,一边看接下来的正文,一边在纸上做笔记。 这片论文并不怎么长,只有二十三页。但这短短的二十三页,路乘川看过一遍,又开始看第二遍。 就在这时,有学生在他门口探头探脑:“老师,您叫我?” 路乘川如梦初醒,他摘下老花眼镜招手叫人进来:“你的论文,论证步骤问题很大啊。”说完,又冲景长嘉招手:“长嘉,这是你师弟。我前两年收的硕士。文章在这里,你帮我和他说。” “好。”景长嘉接过文件夹,笑眯眯地冲来人说,“你先坐一会儿,我先看看你的论文。” “嘉、嘉神。”那学生紧张地坐了下来,“我下午都没事了!您慢慢看,我不急。” 景长嘉笑了笑:“你别紧张,我也是路老师的学生,你别怕。” 这个学生是做应用数学方面的,他的论文方向和先前景长嘉与冯老师讨论过的问题是一致的,都关注着一个曲面上的能量依赖速度。 景长嘉思路清晰,看论文也就看得很快。几乎翻过一遍,就准确的找到了问题所在。 “师弟。”他轻声喊那个学生,“那我们现在就来说一说你论文的问题。我直接在这上面写字你看可以吗?” 师弟连连点头:“嘉神你随便。” “那我先说一遍。”景长嘉极有耐心,“你有问题就问我,我们互相探讨。” 师弟晕乎乎地再次点头。 问题?能有什么问题?他何德何能和一个麦田奖数学家探讨问题啊! 路乘川从景长嘉的论文里分出一点注意力,少少关注了一下自己的两个学生。看他们相处得很好,就安心地将自己的精力再次投入了景长嘉的论文中。 这样短短的一篇论文,路乘川看了一个下午。 末了最后,他摘下眼镜长叹口气:“长嘉,你的论文我找不出错处了,去投稿吧。” 景长嘉各方面的进步都是极其巨大的。 第一篇论文时,还有一些解释不够充分,论文的格式上也需要他帮助进行调整。 可现在这篇论文,路乘川已经找不出什么毛病了。他已经长成了一个成熟的数学家,清晰、严谨且有条理。 “如果同行审议能过……”路乘川谨慎地说,“你这是又扔下了一颗炸弹啊。” 维度无法统一。可当他们的视线收回,落在那个最小的点位上时,它即得到了统一。 两年后的德沃克,四年后的麦田奖,乃至于……诺贝尔。 路乘川看着他的学生,将脑子里那些纷乱的猜测都压进了心底。 他只是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学生,欣慰地说:“长嘉,什么时候论文刊登了,你可得送我一本。” 作者有话要说: 路老师:我学生拿什么奖才好。 长嘉:啊啊啊投稿来不及了毕业了——
第57章 要是真的能在毕业前刊登出版,那景长嘉不用路乘川提,都会送他一本。 可现在已经十一月末,能不能赶上毕业前刊登出版,景长嘉自己也没底。 但他不知道的是,像他这样出过重量级成果的数学家,在各个学术编辑的工作邮箱里,都有特别标识。 当数学年报主编拜姆林听见电脑发出提示音时,他正准备上床休息。 “噢老天,是谁准备休息了都没有关闭工作邮件?”拜姆林披着睡衣嘟嘟囔囔,“我可真是个敬业的数学人。” 他慢慢悠悠地拉开椅子坐下:“让我看看是哪位老家伙做出来了新成果。必须得是新成果。” 正特征域的奇点可以解消,就意味着他们重新拥有了一片广袤蓝海。随手一捞说不定就有一个猜想变成定理。 在这样的兴奋时刻,退休数学家拜姆林先生却一直没有见到让他眼前一亮的新成果,这让他十分不满。 现在他只想看新成果。只有新成果才值得他坐起来加班。 睡眠状态的电脑重新亮起,拜姆林漫不经心地输入密码进入桌面,他凝视着邮件里的高亮来信,突然一蹦而起:“哦,上帝!” 屏幕安静的亮着,照亮了拜姆林震惊到有些恐慌的脸。 上帝啊,您难道在东方降临了? …… 黑暗之中,有人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那人头发花白,身形圆润。颓丧地倚靠着冷稻草倒在角落里。远远一看几乎像一具尸体。 “吱——吱吱——” 有老鼠贴着墙钻过木栅栏走了过来,那人猛地跳起,循着声音往前一扑:“鼠大仙!鼠大仙!” 大灰老鼠吓得一惊,慌不择路地往一旁窜去。 “别走!鼠大仙!你别走!”圆润的身体在黑暗中打了个转,“鼠大仙,你就在这儿。你陪我说说话鼠大仙——” 他头昏眼花的停住脚,眼前是只能照亮一角的昏暗烛火,耳朵里只有自己喊叫出来的回声。这样绝对的寂静里,哪里有什么老鼠? 虞德年猛地一个哆嗦,又惊又惧地缩回了稻草里。 那些回音好似鬼声,拖着长长的音调,一个字一个字地往虞德年耳朵里钻。 “仙儿……” “仙儿——” “啊!”虞德年尖叫一声,他猛地趴地抱紧塌掉的冷稻草,身体一个劲儿的抖:“有人吗?有人吗……我招,我都招……蔺指挥使,蔺获!你这个挨千刀的!你要下地狱!云中殿下,殿下你救救我……救救我——” 声音突兀的一止。 寂静的黑暗中,无数的“我”在回荡。 虞德年突然跪直了身体,直愣愣地扭头。 他双眼瞪得浑圆,明亮得好似两团鬼火。 他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突然一把撒开稻草,四肢并用地朝着角落爬去,对着镇抚司狱的木头柱子用力磕头:“殿下,殿下——殿下我再也不敢了,殿下你救救我!” 蔺获就坐在他对面的牢房里,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直到虞德年开始磕头,他的表情才有了一丝惊诧。 这竟是……疯了? “疯了?”杨以恒诧异地看向蔺获,“这才几日,竟已经疯了?你们镇抚司狱做了什么?!” 虞德年是他哥给他留下的老臣,他原本没想过这么快动他。 “什么也没做。”蔺获低头躬身,“当日云中殿下入狱是什么模样,今日虞德年入狱也如是。虞德年乃是朝廷重臣,没有陛下旨意,臣不敢用刑。” 杨以恒却不信:“一样的?一样的为何他这就疯了?” 这才几日?他哥在镇抚司狱里半个多月,还能有力气来气他。虞德年混了大半辈子的朝堂,便是五六日也撑不住? 蔺获没有回答。 他满脑子都是虞德年对着木头拼命磕头的模样。 虞德年只有几日就疯了。可无咎在同样的环境里竟住了半月有余……他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他,他气他冲动,气他决绝,甚至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他…… 蔺获闭上了眼。 得不到蔺获的回答,杨以恒也渐渐僵住了。 “朕不信!”他猛地起身,“来人!把虞德年给朕带过来!” 王公公刚退至殿门,又听杨以恒说:“不,朕亲自去看!” 镇抚司狱在宫外,皇帝要亲自去看这原本很不合规矩。可不管是蔺获还是王公公,谁都没提规矩。 蓝翎卫护着杨以恒匆匆移驾前往镇抚司狱。 这间臭名昭著的牢狱只有一半建在地上,另一半则在地下。刚迈入狱中,春日的暖意就尽数褪去,变成了有些刺骨的寒意。 越是往下,越是冷寂。 连往下走了两层,连脚步声都能带起回音。 杨以恒突然有些怯了。 眼前是一扇木质的牢门。门用得久了,上面浸满了陈旧的血渍。从那门上裂开的木洞里,似乎还能听见里面传来的幽幽喊声。 他停在这里,不敢迈步。 可蔺获只当未懂,他两步上前直接打开了牢门—— “殿下……” “殿下——” 虞德年撕心裂肺地声音顿时回荡在每个人的耳中。 杨以恒面色猛地一沉,心中升起的怒火瞬间烧融了因愧疚而产生的怯懦。他大步走进镇抚司狱,循声一路走到虞德年的牢门之外。 这身形圆润,贯会寻墙头屈膝的老头虽蓬头垢面,可也看得出没有被人行过刑。他此时被人束在牢房木柱上,竟然还试图去磕头。 “殿下,殿下!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唯一能决定他生死的人就站在他面前,他却完全看不见。只知道向着虚空中的符号祈求。 杨以恒看着他,一瞬间只觉自己似乎坠入了无边寒潭。 无数的刺骨寒冰扎着他,无尽的潭水捂住了他的口鼻,冰冷和寂静同时盖住了他的耳朵。 令他不得听、不得闻、不得看。 镇抚司狱原来竟是这样的地方。 而他的嘉哥,竟在这里住了那般久。 杨以恒站在门外,面色越来越白。 许久后,他才挪动了自己僵硬的腿,慢慢往镇抚司狱之外走去。 几十人拥簇着他,似乎也带不来丝毫的暖意。直到迈出镇抚司狱,看阳光倾泻而下,刹那之间,他竟有重活一次的感觉。 “蔺获,虞德年怎么说。” “抓他之时,虞大人说,他只要了八两。”蔺获说。 八两银。 只要了八两银。 杨以恒似乎看见了景长嘉笑吟吟的脸。 “一架代耕架卖十两,虞大人独得八两,其余人再分剩下一两五钱。工部上下欢天喜地,虞大人倒是个知道散财的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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