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做得差不多了,他不时去门口张望,却没看见期盼的人影。 把饭菜都热在锅里,清言就在门边等,等到天都黑透了,外面几乎什么都看不见时,他心里有点慌了。 在他考虑带二喜出去找找时,树林那边终于有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 清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忙推开门跑着迎了出去。 邱鹤年今天回来,背上背的,手上拿的,腰上挂的,是满满当当的。 清言动作利落地帮他一起卸下来,先放在院子里。 这个时辰了,他们先吃饭。 邱鹤年在外面折腾了一整个白天,就算带了干粮,现在也肯定饿极了。 明天就要回去,清言把带来的猪肉都炖了,一大锅红烧肉外酥里嫩,肉皮红得通亮,油滋滋的。 另外还有一盘炒鸡蛋,一个白菜炒土豆片。 今天没再热馒头,清言把带来的一点精米全煮了,红烧肉和米饭是绝配。 晚饭吃完,清言和邱鹤年一起收拾那些猎物。 今天又打了一只狍子,竟还有一头半大的野猪,还没来得及长出坚硬的鬃毛,要不普通弓箭怕是奈何不了它。 清言很惊喜,说:“这么多!” 邱鹤年说:“这次上山运气不错,以往没这么好,出去一天什么也碰不到的时候也有。“ 清言又去扒地上的麻袋,在里面发现了两只灰色兔子,都已经冻得梆硬了。 “这是我们下套子套到的?”他问。 邱鹤年点头表示肯定。 清言脸上露出高兴的神情,觉得累没白挨,特别有参与感。 至于兔兔可爱不能吃兔兔什么的,为了吃肉,他可以铁石心肠,冷酷无情。 晚上睡前,两人分别擦洗洗漱。 邱鹤年坐在炕上脱掉鞋袜,准备洗脚。 清言不经意看了一眼,顿时一愣,走过去蹲下仔细看了一阵,眉头皱了起来,仰头道:“你脚什么时候冻伤的,怎么不跟我说?” 邱鹤年微低头看着他,“是陈年旧伤,每年冬天都要再犯,不碍事。” 清言想了想,就明白这可能是当年对方昏迷在冰天雪地里时冻坏的,要不是王铁匠发现的不算太晚,就算能活下来,也说不好手脚还能不能保住。 想到这里,清言就觉得后怕和心疼,他试了试盆里的水温,轻声说:“太热了,我再加点凉水。” 凉水加完了,温度正合适,清言蹲下来,去挽邱鹤年的裤脚。 坐着的男人下意识往回收了一下腿,清言已经轻按住他的脚背,放进盆子的温水里。 邱鹤年手放到他肩上轻推他,“你不需要这样。” 清言却已经自顾自一边帮他洗脚,一边道:“我小时候没人管我,冬天鞋底掉了一半都不晓得去修,每天来回上学……,”他意识到不对马上改口,“上私塾的时候,要走好多积雪的路,鞋子里进了雪,遇体温化开后,又被冻上,一个冬天脚趾都是红肿的,又痒又痛。” 油灯火苗闪烁,有股淡淡的油高温燃烧的气味,混合着屋子里各种杂物的味道,和洗漱后的皂角香气,配合清言低声的话语,有种宁静温暖的氛围。 邱鹤年不再阻止他的动作,直起身体,坐在床沿,专注地听他说话。 清言在回忆,“那一次冻到了,留下了病根,后来每个冬天都会再犯,虽然不算大毛病,但还挺难受的,”他抬头冲着看着自己的男人笑,“不过我长大一些后,就懂得怎么照顾自己了,算是久病成医,这些年再没犯过。”他眨了眨眼,“你这个病,归我治了,这个冬天过完,我敢保证明年冬天绝不会再让你受这罪。” 邱鹤年没回应,他就这么低头看着清言,看得非常专注。 火光明灭,清言的脸庞格外清丽动人。 邱鹤年看了很久,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突然移开了目光,侧过脸去,习惯性地将布满伤疤的那半张脸隐藏起来。 上山以后,他本来已经不大这么做了。 清言却并不失望,他双眼里的光芒是温柔而包容的。 清言缓缓站起身,腰背却还弯着,他就以这样的姿势,靠近男人的面庞,在距离较近时,他停了下来,仔细看着对方。 “初见你时我怕过,”他说,“现在,我早已不怕了。” 说完,清言继续向对方靠去,柔软的嘴唇在男人的唇上轻轻一碰,一触即离。 邱鹤年倏地转头回来看向他,清言弯起唇角笑了,说:“你嘴里好香。” 哐啷,是邱鹤年踢翻了脚底下的水盆。 砰砰,是清言跳得杂乱无章的心声。
第15章 下山,串亲戚 第二天一早,天阴沉得厉害,眼看着是要下雪了。 前一天清言已经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只剩要用的还没放上车。 邱鹤年把被褥和锅碗瓢盆打包好时,清言也把小木屋打扫完了一遍。 下山最怕陡坡,邱鹤年将麻绳系到推车两侧扶手上,斜跨在自己的肩背上,大半程身体几乎都是向后微仰的。 清言紧跟在他身后,在特别难的路段,他就抱住对方的腰,一起向后施力慢慢下,就连二喜也懂事地咬住清言裤腿,一起往后使劲拽。 下山足足比上山多走了一倍的时间,幸亏雪是在他们到了山脚才开始往下下的,要不然路上打滑,就更难走了。 在山脚歇了不到一刻钟,缓过劲来就往村里去。 他们没先到家,而是先去了村东头一户人家。 邱鹤年敲了一阵门,大雪中,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妇人一边不耐烦地喊着谁啊,一边开了门。 看清了来人后,妇人难看的脸色勉强挤出个笑,往邱鹤年身后看了一眼道:“呦,这是上山才回来?”她眼睛在清言身上打了个转,并没跟他说话的意思。 邱鹤年冲她叫了声“大娘”,将地上放着的一只狍子,还有两条鱼搬起来,道:“这是在山上打的,给您和大哥过年添个菜。“ 妇人目光在狍子和鱼上扫过,目光中透出欣喜,但又很快看向推车,在车上苫布盖住的鼓鼓的位置,看了又看,脸上神色露出不满来,“你这次上山不没少打吧,你大哥最近老毛病又犯了,这点东西哪够给他补身体的!” 说着,她竟迈步往推车这里走来,看样子是要自己动手翻找了。 清言正在车上,见她这样子微微一怔,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二喜已经汪汪叫着从车尾冲了过来,它被刘猎户训练得颇有灵性,见有外人要动车上东西,自然是不行的。它一冲过来,就把这妇人吓得蹭一下逃回了院门里,只伸个头出来大声咒骂。 看着是在骂狗,但夹枪带棍,分明在骂人。 邱鹤年神色却如常,放下了东西,只是在她咒骂的间隙中,说了一声,“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就推上车载着清言和一车的东西继续往村西边去了。 路上,清言欲言又止。 邱鹤年昨晚跟他说过,今天回来后,要把一部分猎物送人。 当时清言在整理东西,以为他就是知会一声,没太在意,没想到他回头看过去的时候,发现对方一直在等自己的回应,这才反应过来,邱鹤年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据清言所知,村子里大多数人家都是媳妇管家,男的出门干活赚钱,关上门,家里大小事都是媳妇张罗,自然也是媳妇说了算。 所以,村子里的女子和哥儿,不少都是干脆利落、泼辣的性子。 前阵子邱鹤年把家里的家底都交给清言管,就是让他管家的意思了。 如今,他要把猎来的东西分出去,自然是要清言同意的。 清言当然是没意见的,道:“马上过年了,肯定要串门送礼的,就按以往的惯例来。” 刚才那五十多岁的妇人,是王铁匠的大兄弟媳妇,也就是王合幺的娘。 路上邱鹤年就跟清言说过,到了地方就在车上等,不要下来,也不用说话。 清言还当他是担心自己怕生,真见了这妇人,才懂了其中原由。 想来想去,清言还是问道:“你对他家那么好,她那样子骂人,你不生气吗?” 一整只连皮带肉的狍子如果拿镇上去卖,仔细用的话,够普通人家大半月的开销了,就是那两条大鱼,也不是寻常能吃到的。 邱鹤年推着车,沉默地摇了摇头,又过了一阵才道:“我该做的做到了,别人怎么想,我并不在意。” 闻言,清言微微一怔,之后才惊觉这可能是第一次,他触及到了一点邱鹤年的属于内心里的东西。 王铁匠的小侄子住在村子西边,离他们家不远。 这次到了地方,邱鹤年直接把车推进了王三幺家院子里,二喜被拴在了栅栏上。 屋子里有人趿拉着鞋小跑着出来,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他见了两人就惊喜地迎了上来,道:“二哥,你们这是刚从山上回来?” 邱鹤年“嗯”了一声,跟他打了声招呼。 这人又看向清言,挺有分寸地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叫了声嫂子。 清言听了特不适应,但入乡随俗,他也只能笑着应了。 他们正说话,屋里又出来个年轻女人,她嗓门很大,比王三幺还热情,招呼他们赶紧进屋。 清言在她脸侧看见了她的名字:伍秋娘,王三幺之妻。 秋娘见了清言,就一把拉住他的手,边把他往屋里带,边大嗓门道:“嫂子,你们成亲时,我就想过去看看,可我家合幺说你们新婚呢,让我别去打扰,就一直忍着没过去,今天你们要不来,我和合幺这两天就打算过去一趟了。” 清言没招架过这么热情的人,也没有身为哥儿的自觉,一时间还觉得男女授受不亲,顿时僵硬起来。 邱鹤年和王合幺走在他们身后,见了他望过来的眼神,快走了几步,将他从秋娘手里“解救”出来,还认真解释道:“清言他在家时不大出门,有点怕生。” 秋娘却完全不在乎这个,一把又把清言“薅”着手腕拽走了,“都是自家人,哪来的生!” 等进了屋,王三幺安排他们坐好,秋娘麻利地一会端茶一会盛汤,瓜子装了满满一篓子,连给孩子留的糖块都拿出来了,幸亏王念生这会在外面和别的孩子玩,没看见这一幕,要不得心疼死。 两个男人一边喝茶一边聊,清言听了一会,说的都是过年之前的活计,还有一些镇里的事。 秋娘忙完了,也拉着清言唠嗑,悄声问他,“刚才你们是不是从老大家过来的?” 清言点了点头,好奇道:“你怎么知道?” 秋娘看样子想翻白眼,又觉得不好,硬是忍住了,她声音压得更低道:“二哥就是太厚道,每年从山上回来都先去那死老太婆那送东西……,”她说到这里才发现不对,连忙解释道,“嫂子,你可别多想,二哥每次给我们的,和给那老太婆的都是一样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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