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微命剑似乎杀了两个人。 一个是世人唾骂,恨不得啖其骨血的魔尊,另一个,就是陈颂年那个意气风发,锋刃内藏的小师叔。他永远忘不了那时仙门从林祈云手里抢走萧宴池尸体,他的小师叔撕心裂肺的喊着还给我,泪水干涸到眼底血红,吐血昏迷。 北域的寒风跟入骨的哀伤如刀般割裂着林祈云每一寸血管,他被带回苍梧世后就生了一场大病,那场病极为来势汹汹,病来如山倒,仙医日夜愁容满面的进出林祈云卧房,清河祈福的灯火从未熄灭。 谁也想不到一场风寒会威胁到一个修士的性命,又或许威胁他性命的并不是风寒。但谁又真的敢去明说林祈云究竟是因什么而缠绵病榻,又因什么,连在昏迷中都要喊那个不可说的名字,眼角落泪。 陈颂年那会每日都要看他师傅咬牙厉声问裴铮师叔,他到底为什么因该死的人而这般伤心?伤心到性命不顾,伤心到难以苏醒? 我不知道,青榆。裴铮师叔悲意复杂的说,可祈云要死了。 可祈云要死了。 六个字,压熄了他师傅所有的怒火。 两人沉默了很久都没有说话。 最后一句,他师傅道蓬莱也曾死过,就离开了大殿。 从那以后,陈颂年再也没有在林祈云的病床前看到过他师傅,却每日都会在他师傅的默许下往玄漱送蓬莱的灵药仙草,同时从别人口中听闻外面的事情—— 宛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来人间也不得安生。 有个叫刘石的人去清河大肆污蔑剑尊同魔尊勾结,断他双腿,试图勒索清河,却被林洵在大庭广众下质问剑尊亲手诛杀魔尊,如今命若风中残烛,勾结何在?背叛何在? 你又良心何在? 刘石说不上话。 清河跋扈的少爷捏紧了剑,明明头一次有了独当一面的大族气度,转过身却眼眶酸涩,险些落泪。 他的处理不可谓不及时,可传言还是不胫而走。 先是各地原本事不关己的世家出手压制,再是清河火速宣告天下——剑尊即将继任清河家主。隐隐割裂的世家们在压制传言这件事上出乎意料的统一了战线,苍梧世的迂腐长老们提出了截然不同的处理方法—— 他们要趁林祈云昏迷,将萧宴池挫骨扬灰,以表仙魔泾渭。 陈颂年听完这个消息整个人都发起抖来。 他手脚冰凉的想,你们这哪里是要断绝谣言,这是要断我师叔的生路。 他想提剑去往玄漱山,当夜久治不愈的林祈云却苏醒了过来,陈颂年红着眼,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样,消瘦得像张纸片的人先笑了,眸中闪烁蓝光,状若疯癫的拿起微命,踉跄着从床上爬下来,柔和的桃花眼中满是杀意。 原来他死了你们也不肯放过他。 林祈云嘶哑道,原来他死了你们也不愿意放过他。 陈颂年不知道当夜林祈云提剑杀上玄漱发生了什么,他被拦在天阶下,心慌的等到天亮,等来了结果——魔尊的尸体被保下,将被送入北方雪原灵柩冰封,但十年内,林祈云必须收复仙门所有失地,从此不得跟萧宴池再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这是个难如登天的条件。仙门当年花了二十年,也才只收复了一半不到的失地,如今还剩大半,要林祈云一个还停留在练气期的修士去收复所有,表明了为难。 但林祈云答应了。 那是陈颂年记忆中林祈云最后一次因无能为力而退步。 从那以后,林祈云就开始变成了陈颂年不熟悉的模样。他眼睁睁的看着林祈云在战场杀戮,微命似乎没有一刻不血迹斑斑,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小师叔修为进步神速,继承清河家主,又接手玄漱权力,一步步爬上众人无法忽视的位置,以绝对的强权推平所有桎梏。 裴铮他们再也没受过长老们的施压,人间路途从未如此坦荡。 可陈颂年觉得很伤心。 因为他记忆中的林祈云从不如此沉默寡言,死气沉沉,一人孑然独立世间,他该厌烦地位框条,是天底下最风流意气的少年郎。 只可惜—— 十年生死两茫。 * “武山等地今年的地俸我让林程带人去谈过了,同意了减免,并且洽谈了所有章程,让武山境内收复的地方休养生息,要是行得通,等下月相关地俸政策就会在清河收复的失地内推行——” 林洵坐在四首乌的金车内,摊开手里的竹简卷轴,香烟袅袅,暖气氤氲里,他话音一顿,看向了一旁捧着汤婆,靠在车栏上阖眼休憩的林祈云。 毛领盖住他半张脸,显得他整个人如羊脂玉般白净,杂错的额发下眼尾因车内浮动的暖意而嫣红,弱柳扶风般,丝毫看不出这是让群魔闻风丧胆的杀神。林洵盯他许久,默不作声地垂眼在炉火中多燃了些灵石,将卷轴收好,任林祈云安稳睡去。 家主将世家要事全然交付他,这是对他的信任,是好事,林洵心想。 他一定是累了才会把所有权力都逐渐移交给他。 随后林洵沉默着将目光投向车外,苍苍白茫携带朔风冷雪映入眼底—— 他们正在去往雪原的路上。 苍北分为灵洞沙漠与白茫雪原,他们在北域时曾感受过来自雪原的寒风,那寒风给林祈云带来了一场险些去命的伤寒,也给如今绝顶天下的剑尊留下了难愈的病根,使他遇冷嗜睡,受风则咳。 林洵其实很反对林祈云亲自来雪原,除了此界地貌不利于他的身体,还因为此处距离当年魔界封印太近,总充斥着不安稳的因素。 但他也拦不住,因为这里的千年冰潭里还有个林祈云思念十年的人。 思绪漫游中,他们便到了目的地。四首乌刚停稳金车,雪原领将就粗犷的揭开了他们防风的车帘,冷风赶走暖意,灌进林祈云衣领,林祈云咳嗽着醒来,正好看见了半挑着眉看他的应龙。 “几年不见,”应龙一双琉璃蓝的眼瞳一如往昔,“你怎么活得倒像你们人族的娇小姐了?” “是吗。”林祈云压了压肺腑刺痛,无甚反应的拢好大氅,把脸盖入毛领中下了车。 应龙笑了一声,“他们说你变成了小时候那副死人样,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倒也没说错。走吧小姐,我看雪原的冷风要把你吹折了。” 林祈云在风雪中轻轻咳嗽着。 两人一直走入了室内,林祈云拿过林洵送来的润喉茶水,才感觉到胸腔刺痛好受了些。应龙看着林洵动作熟练的关门低头走人,边顺手给林祈云燃了个火炉,边道:“我听人说你这些年已经把清河交给了你们这位少主,他怎么还给你当佣人使唤?” “我劝不动,也懒得管。”林祈云往火炉旁靠了些,“不是乌洵在雪原驻守,怎么在这的是你?” “他说近日多处封印阵法异动,去蓬莱看顾青榆了,让我来看着你。”应龙道,“不是我说,你真应了他们十年不管不顾,也不怕他们动手脚。” 林祈云冷漠道:“我跟他们说敢动他我就屠了长老殿。” “哈,”应龙从喉口闷出一声笑,指节抵在下巴上,微摇着头低声道,“乌虫他们真是了解你。” 林祈云抬眸看去,想问他这句话什么意思,应龙却继续道:“要是屠了长老殿,你想怎么让清河独善其身?” 林祈云蹙起眉,心中隐隐不安,“你什么意思,灵柩出什么事了吗?” “让我想想乌虫怎么说的啊,”应龙漫不经心道,“哦,他说现在的你大概率会用十年前被压下去但没解决的谣言,说自己与魔尊勾结,让清河把自己除名,以证家族清白。无情点的话,你说不定还会让自己死在清河的剑下。” 应龙撑着头看他,笑道:“我说的对吗?” 林祈云没回答他的问题,只问:“灵柩呢?” 应龙没说话。 林祈云噌的一下拿着微命起身,漆黑的瞳中如同翻涌风暴,一字一字问道:“灵柩呢。” * 林祈云沉下眉眼是一件相当吓人的事。 那副令人见之心折的眉目一旦风雨欲来,展露给世人的就不会是骄矜柔和的漂亮,只会是剑修锐利无当的锋芒,连瞳中微光都像是暗夜里的冷刃月色。 应龙话音却依旧不缓不急,“林祈云,你不如先告诉我你想干什么。十年,你跟没有来日般收复失地上场亲征,用位高权重弥补我们,疏远我们,又用毕生所学教导后辈,你像处理后事一样马不停蹄了十年,你想干什么?” “……”林祈云捏紧了微命。 “就算你不去屠长老殿,你也笃定了自己会死。”应龙靠在座椅上,半阖下眼道,“这么执着于他的灵柩,也是准备和他同葬。” 林祈云没有反驳,作为神兽,应龙远不止在感知上敏锐,他解释无异于欲盖弥彰,多说多错,不如沉默不语。 但沉默在应龙那里也算是回答。 他见林祈云神色便明白自己猜对了大半,两人相对安静一会后,应龙极轻的吐了口气,问道:“你要去做什么,为什么笃定自己会死?” “与你无关。”林祈云终于答道。 “……”应龙眸中情绪冷了下来,他直视着林祈云,“不过一个萧宴池,你一定要不顾我们跟他同生共死是吗?” 林祈云唇线绷紧,微偏过头,显然什么也不打算说。应龙也不追问了,他从檀木座椅上起身,道:“好,好啊。你要跟他一起疯,我自然也拦不住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问灵柩在哪吗?” 林祈云侧眸看他。 “灵柩消失了,雪原残留的魔物闯入冰潭,把尸体抬入了魔界缺口,乌虫怕你想不开跳进缺口,就让我来此看着你,”应龙道,“但我改主意了。” 林祈云怔然一瞬,心跳一点点快起来,几乎盖过耳膜。 “他们这些鲜上战场的阵修怕是连魔物长什么样都忘了。但你我都知晓,魔物除屠杀外,并无灵智,又怎可能在修士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将灵柩搬入缺口。” 应龙闭上眼下了定论,“是有人操纵。” 林祈云转身就走。 但踏出门槛,揽入风雪时,应龙却喊住了他。 林祈云回头看去,红发蓝眼的神兽朝他牵起笑,故作潇洒道:“林祈云,乌虫他们把我喊过来,未必没料到会发生什么,但他们还是让我来了。所以呢,我就替他们带句话给你——” 风雪吹乱林祈云的发丝,他心中一动,竟也不觉得寒冷。 “我们年少相识,曾共酒天涯,此去若能平安得归,你隐瞒了十年乃至更久的一切……是否能以信任告知,共同承担?” 应龙收了笑,在雪色中郑重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52章 钟情 似乎很久以前的北域,乌洵也曾问过他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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