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平日里他们兄弟俩总是打打闹闹,但钟弈真的很喜欢二宝。 每当他去白色的巨大建筑物里看望对方,钟熠总是跟个了无生机的瓷娃娃一样坐在那里,旁边是滴答作响的冰冷仪器。 看着这样的脆弱易碎的弟弟,钟弈想,或许他确实应该像邻里长辈说的那样,学会照顾好钟熠。 八岁时,他们和母亲一起被父亲接回了钟家。 可先前那些年钟熠都被关在研究所里。 过于封闭的环境让他变得内向自闭,根本不懂得如何与人交际。 更别说讨长辈欢心了。 与他不同的是,钟弈生而聪慧过人,三年级时就已经掌握了小学六年的全部学科知识。 在各种课外兴趣活动之余,他还自学了初中物理。 平日里他的各种表现完全不像个小孩,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钟弈的优秀表现令他的祖父祖母格外欢喜。 他像极了幼时的钟如珩。 活泼又充满灵气,聪明而不傲慢。 是二老最喜欢的那种乖小孩。 因此,在对待钟弈时,钟家二老完全是明晃晃的偏心。 就连已故钟夫人留下的钟庭都没得到他们那么多的关注。 家中的三个孩子里,钟熠一直都是被所有人冷落忽视的那位。 久而久之,他变得愈发沉默寡言。 好在母亲和哥哥会陪着他。 母亲会为他讲各种有趣的小故事逗他开心。 她会和父亲一起,陪手工废柴的钟熠完成亲子作业。 母亲还会笑着将他举高,一遍遍地告诉他,他是妈妈的宝贝,妈妈爱他。 钟熠以为,这样的生活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一切都变了。 突如其来的灾祸带走了哥哥,也带走了温柔的母亲。 一夜之间,两个孩子从天堂坠入地狱。 弟弟被迫套上哥哥的壳子,永远活在阴影下。 而哥哥从懵懂惶恐的稚童成长为了一位踽踽独行的少年郎。 钟弈很聪明,这点毋庸置疑。 但他的运气算不上好,身边可谓是群狼环伺。 在修真界摸爬滚打了八年后,钟弈总算闯出了名气。 先前对他冷眼相待的世家弟子争先恐后地给他发请帖,邀他赏花观月,想要与他结识一番。 钟弈只当自己喝酒喝瞎了,对寝殿外漫天纷飞的各路请帖平等地视而不见。 但架不住有不死心的人天天去他寝殿门口蹲守他。 比如应君则和应北辰兄弟俩。 再比如南渐微和南茵她们这对姐妹花。 亦或以相貌闻名于世的符修简方南,也就是未来的鬼王玉罗刹。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十几位来自四界的有头有脸的人物。 少年人总是一腔热忱,通身意气,不得到什么就决不罢休。 但对于钟弈来说,每天一打开门就能二十多双眼睛…… 他只想原地暴毙。 宗门里那几位已经很麻烦了,没想到还有地狱级别的难度。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理念,他还是与少年们结为了云游四界的同伴。 后来相处久了,彼此知根知底,他意外地发现大家人都不错。 于是顺理成章的,他与众人处成了共生死,同患难的知己朋友。 他们共同经历过十二弦的死亡威胁。 也曾一起游遍四界山川,看良辰美景,享无边自在。 这期间,钟弈的心境历经几次大起大落,已被磨砺得格外坚韧。 众人都以为他修的是端方雅正的君子道。 但当他们聚在一起探讨修炼心得时,大家才明白。 钟弈修的是断情斩妄的无情道。 世间万般可能囚困住他的情丝大多已被他亲手斩断。 只有一根牢牢缚在心脏上的被他留下了。 筵席散去,钟鼓寂寥的时候,钟弈总会孤身一人望着月亮发呆。 儿时,他和二宝最喜欢偷偷趴在窗边看月亮,看着看着就会睡着。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月亮对他们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尤其是满月的时候。 只要看见月亮,兄弟俩就会觉得格外安心。 就像看到了回家的路一样。 在他的系统空间里,有着一张极为特殊的卡牌。 这张卡牌能够让他通过钟熠的眼睛去看到现世正在发生的事情。 但仅限于钟熠想起他时才能被动触发。 主系统说,这张卡牌是研究所的人根据双胞胎之间的心念感应所创造出来的。 不管卡牌的原理如何。 钟弈至少确定了一件事。 钟熠没有忘记他,他跟自己一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想起对方。 值得一提的是,两个世界的时间流动并不相同。 有时修真界这里过去了三个月,现世不过才过去了半分钟。 有时是修真界这里过去了十天,而现世已经过去了半年。 利用这张卡牌,钟弈能够窥见一二分现世的生活。 他不记恨钟熠取代了他的身份,更不嫉妒弟弟能够生活在一个和谐安宁的社会里。 他从不后悔自己把生的机会留给二宝。 即便隔着两个世界,他们也从未忘记彼此。 被钟熠锁上的日记本里,有近三分之二都是写给兄长的话。 从八岁到十九岁,放在柜子里的日记本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字里总会出现“哥哥”的字样。 『……4月11日 雨 母亲病了,持续三天高热不止,医生并没有检查出什么,晚饭后父亲将她带走了,不知道要去哪里。 哥,母亲的手好烫,怎么办……』 『……7月4日 阴 今天是五月廿一。 哥哥,十三岁生日快乐!』后面附了只线条歪歪扭扭的笑脸。 『……12月13日 雪 今天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哥,我堆了个雪人,画给你看吧~』雪人嘚瑟地掐着腰,跟某人求夸奖的表情神似。 『……12月20日 暴雪 母亲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这一页仅仅写了一句话。 而在这句话的周围,墨水晕染开来,泪渍浸透纸背。 『……8月16日 晴 这是你离开的第七年。 从公墓那里回来以后,我看了一部电影,里面有句话令我印象深刻,故而决定记下。 ‘没有什么会把我们分开,就算是死亡也不可以。’』 『……12月20日 晴 我又梦见你了,你身边有绿色的小毛团,它们竟然还会发光…… ……死了的话,能见到你和母亲吗?』 钟弈看得到这些,但他却无法做出回应。 他想要触碰钟弈。 想要告诉他,哥哥还在,让他别做傻事。 可眼前的一切如同镜花水月般脆弱易碎。 卡牌重新变作灰白色,要等到钟熠下次想起他时才能被动触发。 钟熠带着名为“钟弈”的面具,浑浑噩噩地活在现世。 而他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前有人渣师尊的监视禁锢。 后有向他看来的无数双眼睛。 他独行于世间,唯有手中的惊阙剑最为可信。 钟弈一向活得清醒。 他知道自己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 最想要触碰的钟熠成了他内心深处不可触碰,无法言说的禁忌。 所以他选择了麻痹自己,为自己洗脑。 喜欢沈千月是年少时的一场误会。 情天孽海里,他看到的只有钟熠一人。 幻境中的人衣衫半褪,湿红着一双眼望向他,小声呜咽着哀求他不要继续。 钟弈罕见地被幻境迷了心智。 从情天孽海里出来时,守在外面的桃花仙人满眼复杂地望向他。 钟弈的剑心濒临破碎,只差一步便会走火入魔。 他强忍着经脉阻塞的痛苦,抹去了情天孽海中的记忆。 记忆抹除后,他忘了关于情天孽海的一切。 自然也就忘了这个幻境的副作用。 界碑处有言,凡入幻境者,能在境中看到此生最渴望之物。 那是执念深重的妄念,亦是无可抹去的罪孽。 逃避渴慕之物者会得到来自幻境的惩罚。 钟弈得到的惩罚是,他把情天孽海中的心悸错误地转移给了再睁开眼后看到的第一个人。 小师妹沈千月盘腿坐在他对面,直至钟弈醒时,她还在掌对掌为他调节体内紊乱的灵力。 二人修习的功法同根同源,因此让沈千月疗愈他最为合适。 醒过来的钟弈忘了先前发生的一切。 只知道自己脑子一抽,喜欢上了小师妹。 可惜师妹心有所属,他还没恋就已经失恋了。 那之后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 钟弈脑海中的灰白色卡牌被再次点亮,时隔多年,他再次看到了钟熠。 被遗忘的记忆蠢蠢欲动。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渴求恋慕的人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为了修炼心境,他告别了昔日好友,一人一剑独自上路,足迹遍布四界。 十年的时间里。 钟弈斩妖邪,伐鬼魅。 惊阙剑钟意晚的名号愈发响亮,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直到听闻变态师尊身死道消,宗门要他继任新任摇光峰峰主,钟弈方才结束了漫长的修行之旅。 回到宗门之后不久,仙魔之争开始了。 事情发展到最后,逐渐演变成四界混战的局面。 自此以后,四界关系破裂,边界地区常有交战。 钟弈与昔日旧友彻底决裂。 应北辰被体内魔性主导,杀兄弑父,甚至还在钟弈不知道的时候囚禁了南渐微。 简方南盗取未婚妻命格,成了只罗刹鬼,踩着无数小鬼的尸骨登上了鬼王之位。 剩下的那些老友大多如此,同样走上了条不归路。 钟弈有心阻止他们走向自我毁灭,奈何他人的决择最是难以更改。 他有心将好友引上正途。 可……究竟什么才算正途? 自己走的路子就一定正确吗? 钟弈茫然了。 每个人心中都有衡量正确与否的标尺,钟弈无力改变。 只可惜了当时那批满腔热忱的少年人,他们终究还是变成了自己少时最厌恶的模样。 曾在十二弦的阴影下救了四界众生的少年,在今时今日,又亲手将众生推入苦难的泥潭。 追根究底,一切不过是因果报应而已。 种恶因,得恶果。 种善因,却不一定能够收获善果。 之后的日子枯燥乏味。 为救故人之子身死时,钟弈后知后觉地发现—— 原来啊,他也惧怕死亡。
155 首页 上一页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