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开心吗?这个饭。” 能跟段安北一块儿过年,怎么都是开心的,陈念南“嗯”了声。 段安北努力忽视着埋在高领毛衣下脖子处的瘙痒,笑了:“多吃点儿。” 他大概能猜到饺子里的芒果是谁放的,尽管不知道陈念南为什么要往饺子里偷偷塞芒果,但他也不想在这种时候闹出什么过敏的事儿让陈念南觉得愧疚。 脖子处的瘙痒愈发明显,段安北觉得自己体温都升高了,偏偏旁边的陈念南心不在焉,眼睛看着桌上的饺子,再每一双进进出出的筷子上紧紧盯着,像个瞄准器。 段安北轻轻碰了碰他,为了让自己体温的异常不那么明显,他用的是裹着大衣的手肘:“看什么?” “没什么。” 锅里的饺子见了底,陈念南淡淡收回目光,嘴角却难以自控地往下沉。 “我吃掉了。”段安北小声靠近他,“芒果味儿的。” 其实不是真的芒果,陈念南身上哪有随身携带的芒果,就是一个芒果味儿的胶衣软糖,糖的制造商太良心,用的全是芒果原浆。 可惜当时的饺子太烫,胶衣早化开了,就剩一颗滚圆细腻的软布丁,在段安北斯哈斯哈囫囵咽下的时候压根儿没法儿反应过来。 陈念南的眼神肉眼可见地带了光,嘴角微微上扬:“嗯,来年好运。” 段安北瞬间明白了,他有点儿哭笑不得这场弄巧成拙的乌龙,但也还是笑起来:“那你的呢?” “就一颗糖。”陈念南摊手,这一颗还是昨天放学的时候王鹏鹰塞他手里的。 段安北挑眉:“你不用好运?高考呢。” “不会有问题。”陈念南怕他还要再扯什么“你的我的”,低头想夹个吃的分散段安北的注意力,面前突然就多了个爱心。 “卷心菜爱心,煮熟了还是你的。”段安北笑着说,“你也要好运。” 他的笑已经有点勉强了,过敏带来的不适越来越明显,他有些发晕,胡乱扒了几口饭就起了身:“我先回房。” 陈念南想起身跟着一块儿走,段安北按住他,神秘兮兮:“我去给你准备礼物,别上来。” 陈念南不疑有他,又坐回了位置上。 段安北有些急躁地跑进卧室,自从十二岁第一次芒果过敏以来,他已经很久没过敏过了,家里的过敏药根本找不到。 药箱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段安北徒劳无功地回到床上,他只能庆幸那只是一颗糖,而不是真正的芒果果肉,没有到全身红肿又窒息的程度,只是难受,觉得头晕。 他反锁了房门,又定了半小时后的闹钟,一骨碌钻进被子里,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没事儿,最后的时候他想,一颗糖而已,睡一觉就没事儿了。
第73章 小王子的玫瑰 桌上的饭菜烧多了,没吃完,几人一块儿把饭菜都收进了厨房,电视机里的声音被调大,所有人都围着沙发等春晚。 “安北还没好?”沈蔓左右看了看,“念南去看看吧?等会儿看春晚了一块儿下来。” 陈念南就等着这句话,段安北不在,收碗擦桌子的事儿他都得替段安北一块儿干了,否则两个小辈放下碗就猫卧室里不是个事儿。 他“嗯”了声,三步并两步地往上跑,叩了两下门:“安北,我进来了?” 里面没人回应,陈念南皱皱眉,又敲了两下,里面有音乐声,响过一阵子却又停了,他声音大了点儿:“安北?出个声!” 这下连音乐声都停了,一片死寂。 陈念南心里莫名有些发慌,敲门声都大了点:“安北,不说话我踹门进来了!” 他默数了三个数,还是没得到任何回应,他没再犹豫,抬脚就朝门踹上去。 “砰——” 门前后弹了两下又恢复原样,巨大的声音引起了下面一众人的注意。 “怎么了?”段立跑上来,“门锁了?” “没人应。” 他还要踹,段立拦住他,从腰间摘下一串的钥匙,叮铃铃地钥匙声接连响起,陈念南眉头越皱越紧,没再等段立分出家里众多房间的其中一个小钥匙,抬脚—— “砰——” 这一脚他用了十成十的力,门瞬间从中间裂了道缝。 段立被他吓了一跳,钥匙声响得更急了。 陈念南一言不发地踹门,一脚接一脚地叠加,在“砰砰砰”声中,里屋终于响起了一些稀碎的声音,而后是脚步—— 残破的门终于从里面被打开,段立捏着找到的钥匙举在半空,在屋里昏暗的灯线中,所有人都清晰地看见段安北红肿的脖子和手臂。 “过敏了?饺子里真有芒果?”沈蔓跑过来,挤开所有人去谈段安北的额头,“哎呦,发烧了!” 段安北没出声,抬头去看陈念南,发现对方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我——”段安北刚开口就被打断了。 沈蔓急匆匆地往楼下赶:“我去给你找药!” 所有人乌泱泱地把段安北围住了,楼下的春节联欢晚会正式开始,锣鼓喧天里,陈念南往后退了一步。 段安北伸手想抓住他,陈念南视而不见,就看着他,眼睛里的情绪段安北看不明白,但让人心慌。 “念南——”段安北想解释,陈念南没给他这个机会,转身往楼下走。 他太聪明,只言片语就能理清前因后果,段安北那句“开心吗”,段安北懵懵懂懂的“嗯”,段安北的提前离席—— 他站在沈蔓身边:“他芒果过敏。” “是。”沈蔓叹口气,这个家里会喂段安北吃芒果的只有陈念南,但她没说别的,就把过敏药递给了陈念南。 陈念南没接。 “有毛巾和酒精吗?”陈念南问,“他需要退烧。” 物理退烧远比吃药快得多,沈蔓有些戒备地看着他:“让他爸——” 陈念南看着她,没说话。 沈蔓在这种死寂和绝望的眼神里消了音,转身给他拿了毛巾酒精。 吃了过敏药,所有人都被陈念南屏退了出去,他拿着打湿的毛巾坐在床边,段安北要开灯,被陈念南拦住了。 他现在的表情有多可怖他自己心里清楚,没必要吓着段安北。 陈念南一言不发地替段安北脱衣服,从大衣到毛衣,从毛衣到内衫,他没说话,段安北也没出声。 药效还没这么快,段安北的身体依旧烫得吓人,陈念南手指触在上面,像块冰碰着了碳炉。 如果还能灵魂互穿就好了,他想,段安北很怕疼。 陈念南把酒精滴在洗脸巾上,轻轻地覆盖在段安北的额头上。段安北很乖,连睫毛都没动,眼皮一颤不颤,安安静静地看着陈念南。 陈念南伸手覆盖住他的眼睛,又拿着湿毛巾细细密密地擦过他的身体,柔软的绒毛在身上一寸寸地拂过,自脖子至腰间,缓慢下移。 外面的月光透进来,段安北的反应一览无余,陈念南视而不见,绕过胯部,在腿间擦拭。 毛巾热了,陈念南起身到水盆里浣洗,段安北小声叫了他一句,声音嘶哑,不知道是因为上面还是下面。 陈念南始终一言不发,额头上的洗脸巾换了几片,毛巾换了几轮,段安北的体温总算是下去了,他把毛巾扔进水盆,轻轻替段安北盖上被子,转身往外走。 房门拉开,春晚的声音变得细如蚊蚋,外面走过两三个人,沈蔓和段立的眼神都止不住地往陈念南身上瞥。 “他睡着了。”陈念南堵在门口,倒不是怕什么,段安北没穿衣服,腿间的反应也还没散,让他们进去不合适。 陈念南穿戴整齐,声音一如往常的冷淡,连表情都是古井无波的漠然,光从外形上看,是很能让人放心的。 沈蔓问:“烧退了吗?” “退了。”陈念南换了盆水重新进去,“晚上我会照顾他。” 他的语气里没带任何商量的意味,好像那些刺都出来了,他从不给任何人面子,除了段安北,只有段安北。 卧室的门开了又合,陈念南把盆轻轻放在地上,手背试了试段安北的体温,对方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南哥......” 陈念南却像是下决心要做一个哑巴,收了手转身就走,望着外面的月光,什么也不做,无言地守着段安北,像最缄默的星星。 伸手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陈念南回头看了眼,终于发出了迄今为止的第一声: “躺好。” 段安北停在原地,手上的被子虚虚地掖在一边,两人隔着大半个房间无声对视,月光透进来撒在水盆里,像碎掉的钻。 又是这种感觉,陈念南被碎钻晃了眼,想,求你别这样,别这样和我对峙。 “安北。”陈念南说,“躺好,好不好?” 外面的雪忽的就停了,最后一片雪花飘在窗台上,不见了。 透亮的雪和皎洁的月让段安北攥紧的手清晰地映在陈念南的眼底,陈念南轻声叹口气,刚要说话,段安北率先开了口。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我没想到过严重到发烧和昏迷,我只是觉得今天你应该快乐,我以为只是睡一觉就好了的事......我没有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我只是想你开心一点,至少在今天。” “可是你还是没有看到春晚。” “我也很自责,如果我没有昏过去就好了,如果我听见闹钟就好了,如果我能够再撑一下就好了——” “还是搞砸了。”段安北呢喃,“还是没能让你过一个快乐的年。” 陈念南觉得自己成了小说里那场无解的局,没有谁对谁错,但事情还是这样了,还是不开心了,还是两败俱伤了。 “你好像弄错了。”陈念南走到他身边,没坐下,站着弯下腰,手扶在段安北的脑后,微微撑起他的头,使他仰视着自己。 两人一上一下地对视,段安北下意识想挺腰亲他,却被陈念南稍稍偏头躲开了。 他声音里带上了强势,继续说:“我不在乎过不过年,不在乎家人,更没幻想过自己要有多美满的家庭,春晚对我来说还没有十块钱有魅力,‘阖家美满’这种词我早就不奢求了,我就是孤家寡人,我就是茕茕孑立。” 陈念南手上微微使了劲,把段安北又往自己这儿拉了拉,鼻息可闻,他好像又闻见了段安北身上的浴液味儿。 他的声音像一匹饿惨了的狼见着肉,带着痴迷的血腥:“所以,段安北,我只有你,我的眼里只有你,我的快乐和悲伤全部都来自于你,你似乎一直不明白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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