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绝配。”段安北去探他手背的温度,“用不着他那些。” 他转身进卧室,也拿了捧花:“昨晚让我爸回家的时候带来的,本来想着跨年的时候给,现在给也行,你刚那么大束玫瑰都把我爷爷奶奶都唬住了。” 段安北送的不是玫瑰,是小铃兰,粉□□白的,在柜子里藏了一晚上,上面却还是带着水珠,很鲜嫩,没打蔫。 “新年快乐,南哥。”段安北这声“南哥”叫的太乖了,“新的一年,还得罩着我。” 陈念南总觉得这话里是有话的。 怎么罩?罩什么? 他上一回罩的时候,段安北觉得受不住,那张准考证沉甸甸的要压着他,那之后呢? 段安北还举着花,没那么多时间让陈念南想明白,他接过花,沉沉地“嗯”了声。 这个年跨得太早,段安北在门缝那儿看了看,后知后觉有点臊:“不好意思下去了,你那束花太大张旗鼓了。” 陈念南几乎没什么犹豫,拉开门捧着小铃兰就往下走,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地把靠在茶几边吸引了所有人目光的红玫瑰又举了起来,一手捧一个地往楼上回。 回了房间的时候段安北乐得不行,捧着那束玫瑰,脸比玫瑰红。 两人在楼上躲着,陈念南就在旁边写题,段安北没吵他,但没事儿干,只能东看看西翻翻,最后在陈念南的包里发现了一打手稿。 “这是什么?” “小说。”陈念南分神回头看了眼,他没打算这么早跟段安北说这件事,一是这是为了赚钱才写的,怕段安北又想起竞赛的事儿,二是没做出什么成绩,才刚开了头,怕段安北跟他一块儿期待,结局却也许不尽如人意。 但段安北发现了,他也不瞒着:“上次去谢教授家,和晁哥商量的,我写完了他帮我寄出版社试试。” “手写?”段安北倒不惊讶陈念南会写小说,他的语文一向是数一数二的,要不小老头儿也不能这么偏爱他,“我能看吗?” “可以。” 陈念南的字是很遒劲飘逸的,笔锋给得很足,带着实打实的不羁和率性,但不难认。 他是昨晚才开始写的,写的数量不多,两千来个字,连结尾都还没有。 陈念南安静地写题,边写边等着段安北看完了给点儿反馈,结果却听见了身后轻微的抽泣。 他惊讶地回头,看见段安北红了的眼眶。 “抱歉——”段安北又抽了抽鼻子,“我共情能力有点强。” 年三十,一个出血一个流泪,陈念南都有点儿不知所措了,从旁边给他抽了两张纸递过去。 手稿被放在一边,窗外的阳光暖洋洋打进来,照得上面的字在纸上上金灿灿地闪着,笔墨处的凹陷都是带着光的。 “我没想到你会写家庭。”段安北的声音还带着喑哑。 陈念南没出声。 他其实是很倦怠于展现自己的,受过多少苦、流过多少汗,陈念南不是不屑于对别人说,是没这个必要,那些同情的眼神他全然不在乎,不在乎就不会难受,但是有什么意义呢? 他的人生没多宝贵,但也不至于浪费时间在这些无用的怜悯上,他不需要。 过早的成熟让他能把所有事儿都分为有用和没用两类,而不是喜欢与不喜欢,除了段安北,他什么都不喜欢。 所以他写东西,从没想过要写自己。 很多人的写作是为了悼念,悼念自己无疾而终的暗恋或者酸涩辛口的青春,但陈念南不是,他就是为了钱。 所以他的笔下除了天赋带来的灵气,什么都没有,他的共情能力太弱,不明白自己写的故事有什么值得哭泣,不过全都是胡扯的想象,毕竟他没有家庭。 两人的动作带动了纸张,簌簌的纸片声中,陈念南的字迹一览无余。 小说大致讲的是个沉默的家庭,整个家庭中的所有人都是不完全意义上的哑巴,父母沉默地工作,孩子沉默地学习,时间沉默地滑落飞逝,在锅碗瓢盆的叮当声与浣衣捣衣的轰隆声里,第一声尖锐的呐喊爆发—— 孩子发现了母亲出轨的聊天记录。 而他的父亲无声地容纳这一切,告诉他:“日子能过就行,表面上过得去就好。” 里面都空了,要怎么过得去? 于是孩子去质问母亲。 母亲没有被发现的慌乱,也没有躲藏或是恼羞成怒的吼叫,她只是平静地看着孩子,看着孩子眼底对家庭平和梦的极力维护。 长久的、算不上对峙的对视后,母亲很长地叹了口气,从水池中伸出一双被水泡得起了褶的手。 她带着孩子在家中的每一寸角落走过,重新审视着这些只有七十平米的砖头水泥。 家里的拖把上沾满了母亲的指纹,家里的地砖上深深浅浅都是母亲跪着擦过的膝盖痕迹,还有衣架,红红绿绿的衣服上的衣架,是湿漉的母亲的手纹、汗涔涔的母亲的手纹,或者是干燥但皲裂的母亲的手纹。 “他给了我激情。”母亲停在阳台上,远远地看着没有云的蓝天,也不管这个只有八岁的孩子能不能听懂她的话,“我只是想要爱,爱他,他也爱我,我觉得很美妙,我没有尝试过爱情的味道。” 故事戛然而止,阳光投射在陈念南的手稿上,窗棱隔开光线,手稿上只有一处阴影的、没有被照射到的地方—— 故事里也是这样一束阳光,从母亲的肩上越过,射在桌面上,风吹动孩子的作业本,上面是一道造句题,用“打扫”造句,孩子的造句是: “我帮妈妈打扫家务。” “我帮你打成电子版吧。”段安北说,“寄给出版社,用纸质版可能不方便,走邮箱更快。” 陈念南应了声,他迟疑地看着段安北还有些红的眼角:“真的很让人难过吗?” “不是难过......”段安北说,“就是很压抑。” 这类小说的道德性是没法儿评价的,说不齿或者说理解都很难一言以蔽之,但就是很压抑,陈念南的文风和这个人太不一样了,太细腻,太懂得怎么让人哭泣。 但是又太看得出虚构的痕迹,粉饰太平、突然爆发,八岁的孩子要怎么看得懂聊天记录里的爱与不爱,又怎么会明白什么是出轨,什么是家庭。 所以更让人心疼,陈念南连对“家庭”的概念都要虚构。 “后面的故事会怎么走?”段安北问。 “不知道。”陈念南很诚实,“想到什么写什么,我下笔之前没定过明确的结局。” 段安北没想到还能这样,应了声:“之后我要第一个看见。” 陈念南又应了声“好”。 书写声和键盘声在卧室里此起彼伏,段安北第二次看的时候还会鼻尖一酸,室内的气氛太奇怪,陈念南想开窗散散,但玻璃一开就被凌厉的风刮了一耳光。 最后打破氛围的是沈蔓的叩门声:“两位花神,吃饭了。” 陈念南:“......” 段安北:“......” 两人对视一眼,还是段安北眨着泛红的眼睛笑出了声:“吃饭,陈花神。” 陈念南眉心挑了两下,起身的时候从旁边的玫瑰上摘了片叶子,塞进了段安北风衣的口袋里:“吃饭,小王子。” 段安北小王子带着他独一无二的花瓣起身,跨出门的那刻突然笑着开口:“我不是小王子,我是狐狸。” 他要陈念南才是那个王子。 两人脸上都挂着彼此才能看得懂的神情往下走,陈念南没什么表情,却还是带着能察觉到的愉快和放松,直到—— “什么王子狐狸。”段奶奶突然从旁边的洗手间里探出头,“弄啥嘞?” 段安北的表情瞬间瘫了,耳朵臊得要着火,偏偏还听见了旁边人的一声轻笑。 段安北愤愤地往下走然后把陈念南位置上的筷子调了个个,筷子头对着座位,又夹了个饺子一股脑地塞进了嘴里。 饺子的味儿很奇怪,他含糊地抬头问沈蔓:“牛肉馅?” 沈蔓应了声:“纯牛肉。” 饺子有点烫,段安北囫囵地在嘴里过了好几圈才咽下去,咂咂嘴嘀咕:“我怎么感觉我尝到了芒果味儿。” 沈蔓斩钉截铁:“不可能,大家都知道你芒果过敏,况且谁会往牛肉里放芒果,放心。” 段安北确实很久没尝过芒果味儿了,饺子的味道很快在嘴里散了个干净,他又吃了个饺子,这次的味道很正常,就是喷香的牛肉。
第72章 过敏 段家没那种非得最年长者吃了才能动筷的规矩,大家都一齐落了座。 段爷爷举着杨梅酒兜了一圈问谁喝,问到陈念南的时候没什么迟疑:“你喝酒的吧?” 陈念南没什么不能喝的,但他看了眼段安北:“喝不了,酒精过敏。” 段爷爷捕捉到这一眼,挑眉:“怎么,晚上有事儿?” 挺正常一句话,陈念南却没敢接,沉默着扯了扯嘴角就算过去了,结果余光往旁边一瞥,段安北的耳尖都臊红了。 沈蔓“呦”了声:“真有事儿?” 段安北“嗯”了声。 陈念南挑眉,是有事儿没错,但他谁也没透露——段安北也有? 陈念南就也跟着“嗯”了声。 嗯嗯两声此起彼伏,小学生似的,段爷爷嗤笑声:“两花神还挺浪漫。” 这个词儿是过不去了。陈念南下意识往段安北那儿看,却发现对方的脸更红了,脖子根都在红。 哪至于这么臊,陈念南笑了声,伸手给段安北夹了个西蓝花。 老一辈的人都是温和的人,再怎么不理解,沈蔓和段立没意见,他们也犯不上给人难堪,大过年的,孩子开心最重要,所以没人刁难陈念南,就当他是个小辈的孙子,时不时也给他递个话。 难得整整齐齐,年夜饭是很热闹的,商业上的事儿,美容上的事儿,杨梅酒和椰汁可乐的味儿在推杯换盏里交织弥漫,段安北却始终没说话。 陈念南觉得有点儿不对劲,轻轻碰了碰他:“怎么了?” 饭桌上的筷子一双又一双地伸进伸出,带着十足的家的温馨,头顶上温暖的黄色灯光像极了“家人闲坐,灯火可亲”的味儿。 段安北突然就想起了陈念南刚刚的手稿,连家的样子都得捏造的可怜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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