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片粘在了地上,陈念南扣的时候扣破了,成了纸浆,丝丝缕缕溶在了水里。 他松了手,没再管它,捏着其他的碎片起身往外走。 十月的天黑得早,今晚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陈念南借着路灯的光往前走,踩着水坑了也不恼,就一路上前。 手指偶有碰着手机屏幕,上面就会露出段安北的自拍笑脸,陈念南就低头看一眼,笑一笑,再继续往前。 像个疯子。 他路边叫了辆车:“去静山寺。” 没见过大晚上去寺庙的,司机在反光镜里狐疑地看着他,只觉得陈念南的脸惨白得吓人。 他咽了口口水:“我——” 陈念南撩了撩眼皮,看了他一眼,推开车门下了车。 像从前每一次被“退货”那样。 他没再打车,而是上了辆公交,公交颠簸一路,吱吱呀呀地在静山寺公交站停下,陈念南往前看去,还要步行七分钟。 已经晚上七点半了,漆黑的夜和昏暗的路灯抵着陈念南的脊背,灯下的小飞虫在寒风里发抖,他踏着新积的雨水,裤脚已经完全湿透了,风一吹,寒毛直立,可陈念南就像感觉不到。 静山寺寺门禁闭,陈念南轻扣两声,里面有个小沙弥出来开门:“我们已经——” “我想拜一拜,可以吗?”陈念南看着他,他不想再无功而返了,所有的事儿,总要让他办好一件吧,一件就行。 小沙弥犹豫两秒,给他开了门。 寺庙内的青灯古佛都安静伫立着,好像方才的大雨都未曾侵扰这里。 木灯里烛火摇曳,陈念南目不斜视,一步一个脚印,朝着普明宝塔内走去。 塔的四面都开着门,跨过高高的门槛,陈念南站在古佛之下。 昏黄的烛火下他看不清这座佛求的是什么,垂下眼,却看见蒲团上的跪拜处已经凹陷,上面裂开两道纹。 世人所求,求健康、求富贵、求顺遂,求的太多,压裂了蒲团。 可陈念南什么都不为自己求,他合上双目,慢慢地在蒲团上跪下,合十的掌心里是段安北那张完好的准考证。 陈念南说不清自己到底信不信命,好像只要信了掌纹,生活中所有的苦难都有了来头,把一切归咎于“命”,生活就能好过一点;可他信的又没那样彻底,终归还是有点希望—— 希望自己的所有努力都能得到回应,希望自己能够好好活着,像个正常人一样,也希望段安北能喜欢他。 他信所有不可改之旧时事已成定局,又不信所有尚存熹光之未来路人定胜天。 但如今他背着溅满了泥点的准考证碎片,跪在蒲团前祈求满殿神佛,保佑段安北一帆风顺,考试顺利,这是他最后能为段安北做的事。 最后走出门的时候,陈念南回头看着古佛,它依旧笑着。 陈念南背过身,心里默默说:“如果可以,也请保佑我和段安北能长久幸福。” “我很爱他。” 他停下脚步,好像这话一旦说出口就止不住了。 他无言的看着烛火惺忪的寺庙,俯瞰着这样清幽的雅地,池边的锦鲤还在扑腾嬉闹。 “他今天想让我说一句我爱他,但我不敢,爱这个词多沉重啊,我敢对着满殿神佛说我爱他,敢对着榕树、猫咪和所有盛大热烈的玫瑰说我爱他,山川河流花草树木都能听见我说我爱他,唯独对着他,我不敢。” “我爱他,我要给他最好的、最无忧的生活,但我现在做不到,我以为我可以,我以为我可以有半年的时间去筹学费,去赚钱,让他不用跟着我住宿舍或者筒子楼,但我现在不行了。” “我要怎么样,才能与他相配,才能跟他比肩。” 陈念南仰头,面上都是绝望。 他以为人力能够对抗车马,以为自己足够努力就可以赶得上段安北。 “我在干什么呢?”陈念南自嘲地笑了笑,“我在装傻,装纯情,装着我只有十八岁所以我肆无忌惮地说我喜欢你。” “喜欢”和“爱”不一样,他喜欢段安北,就只需要一份感情。 “他以为拥抱只是拥抱,亲吻只是亲吻,但是我连看他一眼都会脸红,我要怎么做到亲他抱他的时候不起反应,不起那些肮脏的下流的反应!” 陈念南的情绪几近崩溃,旁边的小沙弥看得心惊胆战,他不知道这个施主怎么做到无言地许愿又无言地安静,无言地愤恨又无言地绝望。 陈念南十八年的人生都是这样,在寡言中汹涌又在寡言中平息,多少哀怨与坚持都在寡言中慢慢地汇入了人生的长河,变成他身上的刺。 呐喊无声,空谷无音,一颗胸腔磨平了也只剩淡漠了。 小郑想让他合群,周围人都想让他活泼起来,但他哪还有活力,早就散尽了。 陈念南想起在后华巷,在段安北家的浴室里自己借着段安北的身体起反应,他几乎是疯了一般,毫不犹豫地给段安北打了电话。 “抱歉。”陈念南的声音沙哑,“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 段安北“啊”了声:“你等会儿,我去外面跟你打电话。” 脚步声和风声接连响起,段安北的声音重新出现:“你说。” 陈念南也走得离小沙弥远了些。 “我第二次用你的身体去你家,当时你不在。”陈念南的声音很平静,这是段安北应该知道的,也有权利知道的,他不要对他的神有任何的隐瞒,哪怕坦白的后果是分手。 “我在你的身体里——”陈念南顿了顿,“起了反应。” 段安北那儿的呼吸声都滞了一瞬,好像正儿八经地说这事儿有点臊,但他还是问:“那你......替我解决了吗?” 陈念南觉得段安北似乎弄错了重点。 “不是替你解决,是我想到了你的脸,我起了反应。” 段安北不知道陈念南是怎么做到用这么淡漠的声线说着这么诚实的话的:“我知道啊......这很正常,你要对我没反应我才要反思一下——所以你替我解决了吗?” 陈念南愣了好半会儿:“没有,我没碰它......你不介意吗?” 段安北笑起来:“都多大了啊念南,这种生理反应太正常了啊,我有的你都有,有什么可介意的,谁早上不硬啊?我又不是没感受过你的。” 陈念南的脸唰一下红了。 “你怎么不替我解决啊?”段安北嘟囔,“就用冷水冲啊?他们说这样对身体不好......” 陈念南忽的心上一松,压着他的石头被段安北三言两句就挪开了。 “抱歉——” “逗你的。”段安北说,“你是不是感冒了?你的声音有点哑。” “......嗯。”陈念南说,“今天淋了雨。” “宿舍里有药吗?” “有的。”陈念南闭眼胡诌,“我已经喝过了。” 段安北又跟他聊了会儿才挂了电话,陈念南出去的时候跟小沙弥道了声谢,余光瞥见旁边有个算命先生正要收摊。 “算命吗?”先生说,“最后一单,算你半价了。” 陈念南顿了顿,给他扫了十块钱:“看手相吗?” “行啊!”算命先生说,“我祖上就是给人看手相的,现在拓展业务,现在手相面相都看。” “就看手相。”陈念南把左手递给他。 “有点孤煞......”算命先生说,“我再看看。” “喏,这儿!”他很兴奋地朝手掌上一点,“你前边儿过得挺苦吧?孑然一身,没什么亲戚朋友。” “但是!”算命先生嗷了一嗓子,树梢的鸟扑腾两下惊得飞走了。 “你看这儿——”算命先生说,“这儿你的掌纹突然和旁边的这个连一块儿了,你近期是不是遇着贵人了?” 陈念南走的时候有些浑浑噩噩,他一开始只是想试试,觉得万一呢?万一自己只学了两个月,没学透,没学精,看岔了,万一他不是烂命一条呢? 算命先生最后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 “这位贵人是个男的,跟你关系很要好,比朋友还好,你从这儿开始,你就不是一个人了。” “你们会互相扶持,能走很远。” “幸运的话,可能是一辈子。” 掌纹没有赋予陈念南以婚姻,但它告诉陈念南,你将会有个一生挚爱。 栉风沐雨,砥砺前行。
第44章 新生 准考证被撕了这事儿陈念南谁也没说,既然应了自己走普通高考的路,补办准考证之类的没意义,但那些照片是谁发给他们的,这事儿陈念南要查。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竞赛的书陈念南没丢,这事儿不能让段安北知道,让人知道了肯定得生气,哪怕纸包不住火,陈念南也得等段安北顺顺利利考完了才能让人知道。 辩论赛的前一天晚上,段安北给陈念南打了电话,让陈念南好好准备竞赛,自己回来还有几道题想问他。 “好。”陈念南的声音听不出异样,“比赛加油。” 挂了电话,陈念南却突然有了想法,他不走普通高考的路不是怕考不上,是想留出时间挣大学学费,那如果自己能在读书的时候就挣着呢? 他能教段安北,能教王鹏鹰,能教班里那么多人,怎么就不能兼职做个家教? 陈念南少有的眼前一亮,立即起身去叩隔壁寝室王鹏鹰的门,周六大家大多数都会回家,但王鹏鹰基本是不回的,陈念南上午在开水房还见过他。 王鹏鹰看见陈念南的时候很显然懵了一瞬,两人不算陌生了,但还是第一次陈念南主动找他。 “怎......怎么了?” “想请你帮个忙。”陈念南说,“我可以支付一定的报酬。” 王鹏鹰眼神更呆滞了,好半晌才缓过神:“我靠!什么报酬不报酬,扯远了啊!说说说,什么忙?我能帮肯定帮!” 陈念南等他惊诧完了才开口:“你身边有人需要补课么?语数物化生,哪门都可以。” 陈念南特地没说英语,这门他自己也只能靠背单词,收费在旁边听着人背单词这事儿不地道。 “补课?你给他补?” “嗯。”陈念南说,“收费的那种,按市场价。” 其实他也不知道市场价是多少,但这么说总没错,价格好商量。 “我帮你问问。” 陈念南愣了下:“你可以问我为什么要给别人补课赚钱。” 他做好了被询问的准备,哪怕是他第一次求人帮忙,也知道得有个求人的样子,所以他尽量客气,想盖一盖声音里自带的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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