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戎兵疑惑道:“走?” 敌军的增援已经压在了三十里之外,要不了多久便可抵达京城,现在走,有用吗? 元彻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低声道:“朕打不赢他,带着他一起死还是可以的。” 鬼戎兵失了礼数,唰地占了起来:“陛下不可!” 元彻要和敌人同归于尽,换得他们的一方清净,但没了君主和储君的百姓,还是大楚子民吗?他们只会变成没有根的飘萍,无家可归。 “陛下,中原常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柴烧,理当是臣子为君战死,没有君为臣死的道理……” 话音戛然而止,鬼戎兵的冷汗滑下来,他看见刀尖停在自己的喉咙前。 “你再废话一句,朕现在就让你殉国。”元彻一字一句道,“滚。” “属下遵旨。”鬼戎兵含着泪,再次跪下,冲元彻磕了个响头,随后立即启程。 元彻侧耳仔细听了听,直至完全听不清这位鬼戎兵的脚步声,确认他走远,又等了一个时辰,才打了个响指。 这时,一个身影出现,轻手轻脚地跪在元彻面前,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连一丝风都没有带起。 “陛下。”来人出声示意自己到了。 是兀颜。 “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备好了吗?” “回陛下,全备好了,只要他们敢踏入京城一步,定能将他们炸得个灰飞烟灭。” 元彻点点头,转身准备回皇城,可他刚迈出一步,兀颜又道:“陛下,属下编入的是鬼戎亲卫精兵,领的不是大军的命,而是保护陛下的安危,外敌当前,属下愿带领剩下的亲卫弟兄们为陛下守城门!尽自己最后的一份力量!” 元彻脚步一顿,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却一言没发,凭着记忆径直离开。 谁也阻止不了陛下的决心。 以兀颜为首的百位鬼戎亲卫在战火纷飞的箭雨中拔出腰间的刀,他们登上了城墙,今日的夕阳很红,像是在为大楚走到尽头的命数唱着哀歌,兀颜:“关门。” 城门“嘭”地合上,封门的横木落下,死死卡在凹槽。 “弟兄们!”兀颜拔高了声音,“今日,是我们最光荣的时候,也是陛下最光荣的时候!我们坚守在这里,没有像前朝皇帝那样畏罪自尽,更没有让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代替我们抵挡铁蹄,我们是他们最后的防线,所有人,听我号令,拿起你们手中的刀!为陛下一战!” “为陛下一战!” “为陛下一战!” 亲卫们连声附和。 地面徒然动了起来,轰轰隆隆,那是大军即将压近的征兆。 兀颜拿过了酒囊,用牙齿咬开木塞,先自己喝了一口,然后将剩下的酒全部浇在了刀身上。 “出击!” 一百位鬼魅般的影子跳下了城墙,动作几乎一致,在千军万马面前,他们渺小又单薄,但又是那么的牢固,犹如毒蛇淬满剧毒的牙,哪怕是死,也要在死前从敌人身上撕扯下一口肉来。 “出击!” 黄沙扬起,震耳欲聋,兀颜感受不到自己的左手了,他侧头一看,衣袖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才想起原来在方才已经被砍下,他杀红了眼,没有感到任何的痛,他大喝一声,右手拽着刀带出一掠光影,一力斩下了三个人的头颅。 “出击!” 忽然,一把用绳子系着的钩子勾住了他的脖颈。 他感知到了什么,立刻用尽最后的力再斩杀了一人,高喝道:“陛下,属下在黄泉路上依旧为你开道!来生还要……!” 至于没说完的那一句是:来生还要做你的下属。 下一刻,视线突然高了起来,他看到了巍峨的皇城,从城门开始,官道笔直延伸到皇城脚下,中原好啊,有好多好多节日,像除夕夜这种隆重的节日还会有花车在官道上游行,漂亮姐姐们在车上翩翩起舞,衣裳群衫,水袖拂面,胭脂水粉的味道让他沉醉,纤纤玉手从篮子里抓住糖果来,抛向天空。 那糖很甜。 他从小就是个孤儿,也不知道父母是死了还是不要他了,反正自出生下来就没见过这二位,他在北境的高山腹地里当流浪儿,和野狼夺食,和寒冬较量,八岁那年,老狼王带着大王子和小王子下至各部巡查,并顺道为二位王子挑选亲卫,当地的部族族长认为像他这样的流浪儿有损自己的名声,便将他丢到了大山深处,他在那里和野兽搏斗了一天一夜,最后因为体力不支,差点死在狼口之下时,是一支箭飞了过来,射穿了狼的脑袋。 小王子站在远处,手中弓弦还在颤,他转头对老狼王道:“别的都不要,把这个小孩带回去。” 老狼王摸了摸小儿子的头,知道儿子看上的是这流浪儿身上的狠劲儿,一摆手,一位侍卫出列,将奄奄一息的兀颜抱了起来。 “我有家了。”兀颜当时心道,“我有主子了。” 兀颜不是将军,也不是什么重臣,他只是一位亲卫。 他完成了他的使命。 这一年,他二十八岁,是他追随在陛下身边第二十年。 敌军踏过他们,撞开了城门。 “轰隆!!!” 埋在暗处的火\药立刻炸开,紧接着,铺天盖地地涌起,炸声连成一片,不给任何喘息的机会,京城陷入了火海,敌军重创。 火龙的怒吼象征着陛下的盛怒。 元彻取出一把重弓握在手中,最后跌跌撞撞地来到了有着丞相大人的深宫殿里。 巫师面朝着殿门,跪在殿内。 “是你吧,将元拓引进来的内应。” 巫师沉默不言。 “呵……朕一直在想,就算齐王有六国放在身后,但就凭他们那点兵力和能耐,怎可有能力与朕较量三年,原来是元拓在背后一直扶持他们,帮他们与朕周旋。”元彻道,“不愧是朕的好兄长。”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陛下所言,句句属实。”巫师沉声道。 没有任何的辩解,也没有任何的惊慌,他好像算到了自己的命数。 巫师和元彻之间有恨意吗? 当然没有。 北境没有太子的讲究,一代老狼王陨落后,任何一位儿子都可以上位,但狼王的名声只能落在一个人头上,狼崽子要长大成为狼王,就要与自己的兄弟展开无尽厮杀,踏着无数的血与枯骨缓步向上。 没有对错。 他们只是生来对立罢了。 而巫师,恰好是元彻对立面的下属。 “朕最后问你一句。”元彻凭着感觉拉开弓,箭尖直指巫师,“这三年间,除了给元拓传递消息,你有好好办朕给你吩咐的事情吗? “陛下。”巫师看向元彻的眼神犹如一位慈祥的长者,“北境巫术不能让死人复生。” “哦?你确定吗?” 元彻笑得阴森恐怖。 下一刻,他骤然松手! “咻” 弓箭刺穿了巫师的眉心,巨大的力量将巫师带起,双脚离地,悬空钉在了身后那面墙上,血水顺着伤口经过身体,汩汩留下,淌在了那块千年寒石的石面。 冰白色的石块还是第一次那么鲜艳,它像是活了过来,将这些血液尽数吞下,然后贪婪地散发出白气,想要索要更多。 就仿佛正在举行一场违背天理的仪式。 沈之屿刚追着陛下回来便看到这一幕。 巫师瞪大眼睛,他与巫术一起长大,活了近百年,从未见过这么邪门的东西,但万事万物脱离不开本源,他抬起手,回光返照一般,空抓向元彻:“邪术……你要……以命换命……你会魂飞魄散,死无……!” 又是一箭,钉在了眉心上方,巫师的话音就此断掉,眼眶里眼珠涣散开,死不瞑目。 “死无葬身之地。”元彻替他补充完,然后再次取下一支箭,搭上弓弦,“死人不可复生,天理不可逆转,但巫师大人是能通晓神明的媒介,以你的命和朕的命,换一个本不该就此陨落的人,完全够了。” “巫师,把命留下吧。” 沈之屿彻底疯了。 “你要做什么……住手……快住手!” 像是被打断了脊椎,抽去了骨髓,扔去泥里滚了一圈,丞相大人再无以往可望不可及的贵气,双手狼狈想要抓住那衣角,但在三臂开外被一股力量无情地掀走。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陛下在烧得炸裂的烈火中伫立不动,没了视觉后,就依靠着敏锐的听觉来判断周遭,静静地等待着生命中最后一件事。 殿门打开瞬间,一位同样十分狼狈,和元彻有八分相似的人站在殿外。 老狼王的长子元拓! 亲生兄弟宛如生死仇敌,狼王的两位儿子同时挽弓,没有任何的犹豫,连一句寒暄都不想给,瞄准放手一气呵成。 元拓的护卫死在了爆炸中,只有他孤身一人来到了这里,被一件箭中心脏。 沈之屿去不了元彻身边,便张开双手以身去挡那一只箭,他惊愕地发现,箭在刺进身体的那一瞬间,竟然能给自己带来痛处,然后带着他,后仰落进了陛下的怀里,接触到对方皮肤上灼热的温度。 那看不见的屏障在这一刻终于破了,咔嚓一声,碎了个彻底。 自己死后四年的时光如走马灯一般呈现了一番,无论是敌是友,没任何一人得到了好下场。 箭穿透了沈之屿的身体,刺进元彻的胸口,让他们连在一起,箭柄成了上好的媒介,引着血水融合,流去千年寒石上。 寒石兴奋到了极点。 元彻看不见,只觉得被熟悉的气息包裹着,他双手虚虚地环绕着胸口上的身体,颤抖地开口问道:“大人……是你吗?” “你愿意回来了啊?” 尾音都颤抖得上扬了,一句话,陛下身上的戾气和杀气消失殆尽,仿佛回到了那些无数的深夜里,趴在千年寒石上,握着丞相大人的手,小心翼翼地将近日来的情况悉数诉说。 他向来在此人面前胆小如鼠,却还要狐假虎威。 “陛下。”沈之屿提起一个笑容,嘶声道,“臣一直在。” 元彻喜极而泣:“你骗人,你……你丢了朕四年,四年啊。” 沈之屿伸手,替好哭鬼擦了擦蓄积了四年的眼泪。 “不过……回来就好,能再一次听到你的声音,朕就算落入十八层地狱,也死而无憾了……” 话音渐弱,落至最后已难以听清,元彻也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火烧了过来,灼热难耐,巍峨的殿宇正在垮塌。 国都仍在,不见帝王。 “不会的。” “十八层地狱不敢留您的魂魄。”沈之屿却道,“我们也一定还会相见。” 作者有话说: 红包已发,注意查收~
第76章 连环 第二十三 (前世)下一刻,沈之屿就被圈进了怀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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