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雾散开。 “我走不了文臣的道路,我哥想扶持一批人后交给我,让我代替他做他原本需要做的事情,我不想!我不会!更不行!” 耶律录:“可是……” “我知道他们是为了我好!可我不想要被他们安排!我有我自己的想法!”温子远道,“是,我是我们家最小的,别人都说我出生好有个争气的哥哥,可以坐享一辈子无忧无虑,但那是旧话,看看现在,现在不一样了,我真的该永远躲在我哥的手下吗?” “耶律录,我良心不安啊,我哥他不欠我的啊!他无非是出生在我前面!” 小野猫垂眸看他,眉羽间却带着一股豹子的劲,他并不是家养的,他有脾气和欲\\望。 这一声声嘶喊也终于后进了耶律录的心里。 稍后,他启齿道:“我帮你。” “什么?”这次换做温子远差点没有听懂他的话。 “对不起,我之前误会你了。”耶律录抬手抓住他的手臂,正色道,“如果是你自己想要追求想要做的事情,我会帮你。” 温子远几乎不肯相信耶律录就这么爽快地答应了他:“包括瞒着陛下?” 耶律录颔首。 “不对,我就是开个玩笑发泄一下,我俩认识也没多长时间……” “这和认识多久没关系。”耶律录拍了拍他的胳膊,笑说,“还坐着?该起来了,都麻了。” 这话提醒了温子远,恍然意识到这个他们之间姿势的尴尬,站起来的时候还带了轻功,耶律录只感觉嗖地一下,人影儿就没了。 还挺快,有天赋在身上,好好培养说不定还能练出个名堂来,耶律录盯着他落下的脚印儿笑着摇了摇头,回头望着一片狼藉的浴堂,觉得叫婢女来收拾不太好,干脆挽起袖子亲自动手。 耶律录刚弯下腰,脑袋就被一个水瓢砸中,又看见本来已经跑远的温子远跑回来了温小公子多半是回房后回悟出事情不对,随便抓起一件衣服披在肩上就光脚跑回来,扒在门框,以水瓢当武器,骂道:“耶律录!你忽悠谁呢,我才多重?坐这么一会儿就麻了,你这将军头衔买的吧?” . 皇城深处。 元彻带着一干鬼戎军站在天牢门口,等了快要一炷香的时间,太无聊,他随手拔下一根草叼在嘴里,抬头望着月亮玩,又觉得这月亮望久了也就那样还不如丞相大人。 他知道沈之屿并不是真的要自己回去拿药,就算是真的,卓陀不是在这儿吗,卓陀的药箱什么都会缺,唯独不会缺沈之屿经常用到的药。 在这个无所事事的间隙里,元彻简单捋了捋近来的杂事。 丞相大人现在应该是想帮自己的,他没有愚忠,他比大多人都精明着呢,兵书里管这招叫浑水摸鱼借刀杀人,他太难了,既要将大楚这滩混水给搅合清明,清理干净所有泥污脏垢,又不能以水中的鱼儿和草木为代价。 不过,正是如此,才能体现出一国之相与那些靠先祖得来名誉的蒙阴官不一样。 元彻自己都想笑了,为沈之屿感到骄傲。 但笑着笑着,陛下的笑容又落了下去,觉得丞相大人虽是在帮他,却并没有和他并肩而站,他只想帮自己,而不是想和自己一起行走。 沈之屿的心里,目前都没有“元彻”两个字。 元彻当皇帝不是头一次,上辈子龙椅坐了七年,虽然不至于像李家人那么窝囊,谁敢来侵犯他必叫人掉一层皮,尝尝被揍回去的滋味,但,归根结底,他没有能让大楚“活”过来,只是放慢了败下去的脚步而已。 尤其是最后那几年。 所以,上一世他疯了一般希望沈之屿来到自己的身边,哪怕是绑是囚,他怒了,他没有别的办法,那时候的沈之屿对他而言就像一个救命稻草,奈何救命稻草不属于他,他一气之下打破了平衡,杀了李亥。 继而鱼死网破,满盘皆输。 嘴里的草越嚼越苦,元彻“呸”地一声吐掉,瞥见站在一旁逗虫子的兀颜,心血来潮地伸手掴了他一下。 兀颜看着好不容易捉到的虫子被吓飞,回头一瞪,看见罪魁祸首是陛下,敢怒不敢言,眼巴巴地起身站直。 “朕是不是看着很不可靠?”元彻问他。 “不可靠?”兀颜奇道,“不会啊,您这么厉害,属下至今还学不来您那招如何一脚把人踢出十步开外呢!” “这有什么好学的?”元彻鄙夷道,“算了,问你你也不懂。” 兀颜:“???” 满心崇拜换得满脸嫌弃,兀颜委屈至极,打算回去蹲下继续捉小虫子玩,就听见后方喧闹起来。 沈之屿出来了。 元彻瞬间把兀颜抛去九霄云外,凑去沈之屿跟前:“出来了?那厮说了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出来的时候袖口染红了一大片,元彻看见吓了一跳,仔细确认后才发现这是别人的血,沈之屿的手上一条口子也没有。 沈之屿把手从元彻手中抽回来,淡声道:“影十四在京郊向西七里外,有一处小院,里面住着他的一妻一女,陛下把她们接进来吧,改了奴籍从良民,名字也换。” “好。”元彻爽快答应,“明日一早朕就叫人去办。” “影十四……给他一杯毒酒吧,烈一点,不受罪,尸首遗物处理干净,不要坟墓和牌位,也不许他的妻女给他立牌,改不改嫁随她自己,但不能再提影十四。” “好。” 沈之屿交代好了一切,发现元彻只是点头:“怎么都听我的,陛下没有自己的想法吗?” 元彻心知这就是最好的安排,不让影十四的妻女提丈夫更是在保护她们,要她们划清界限,再有自己撑腰,四大家没必要也拿不了话柄动她们,久而久之,可彻底摆脱四大家。 “你是朕承认的丞相,朕信你。”元彻宽心道,“朝事你在行,打仗朕在行,只要我俩好好的,就没有人能将大楚蚕食。” 换做别的君臣,恐怕是可以载入史书流传千古的佳话。 沈之屿却在这一刻神色尽数沉了下去,摇了摇头:“不。” “君臣有别,臣子是棋,无论这枚棋是一枚小小的卒,还是号令千军的将,在您眼里都该一视同仁,君主不能倒,朝臣却可以来来去去如流水,臣不是要让陛下做一位草芥人命清漠寡淡之人,而是想要陛下不受动摇,陛下可以有心腹,可以有知心之人,但远远不能有心上人。” 沈之屿这话说得巧,既教了元彻为君的道,也十分委婉的拒绝了元彻近日来的示好。 元彻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你什么意思?” 沈之屿最近更瘦了,原先的衣袍在他身上显得宽大,这身子太单薄了,带病气,但莫名不让人感到弱,像一根定海神针一般伫立着。 元彻的目光锁着他。 沈之屿问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世家祸害大楚多年,无视灾荒,每年冬季都让灾区的百姓们大批大批地冻死饿死,这是能看在眼里的,乡里街坊早将这些事情编成了歌谣传唱,幼儿都懂,先帝只是愚,但不笨,不可能不懂,但他为什么迟迟不下手?” “因为世家牵连过多,又臭又冗,牵一发而动全身,除非先帝能接受朝堂空无一人,不然他不管敢。”元彻肃然道。 “这是其一。” “这还是一个恶性纠葛,世家凿空了民间,占土占力,民间就不能按时交上赋税,赋税少则国库不充盈,江山根基倾斜,为保太平,皇帝只能向世家求助,倚仗世家养着国库祸患是世家,解药也是。”元彻补充道。 沈之屿点点头。 元彻双手紧握:“所以,你才会如此着急地吞噬礼国,礼王也必须死,只有有了银子,才可与世家一战。” “陛下明白这个道理,臣很欣慰。”沈之屿道,“那么陛下可知,世家与皇权这盘棋何解?” “何解?” “当断则断,不受其乱,寒冬虽至,但枯木之后必然逢春。” 元彻立在风中,一双眼睛又黑又沉,面上俨然已经不见喜色: “也包括……你吗?” 沈之屿冷然掐断了他的最后一丝火星:“所有人。” “好。”元彻怒极反笑,“很好,丞相大人所言极是,朕明白。” 山河太重,也太广太乱,承载不下许多私情,沈之屿不可能将这天下弃之不顾。 若弃了,他便不是沈之屿了。 一路无话,元彻将沈之屿送回丞相府,自己则转身回了皇城,这几天来,耶律哈格曾几次派人来催,叫元彻回了京就回来坐皇位,老师父要被逆徒累死了。 后半夜,沈之屿被困在噩梦里。 梦中无日月,光线昏暗,最开始,他面前有一扇巨大的铁门,抬手推开,里面是一间堆满尸体的房间,乌色的血染在地板和墙壁上,这些尸体面孔熟悉,他都认识,有他的朋友,有他的同僚,也有他的敌人,无一不是自先帝元年起在这乱世之中丢了命的人。 沈之屿往里走了几步,忽然,急促的呼吸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正前方,有一个人跪立着,是影十四。 影十四抬头的那一瞬间,光彻底落了下去,像是一场独角戏台,沈之屿是听客,影十四是戏角。 影十四的双瞳空空,只剩下两个血洞,双手举起在空中乱抓,膝行着向沈之屿走来: “大人,我违背了暗卫条约,和杨府的一位婢女暗生情愫,意外生下一女,被杨大人发现,以此为要挟……” “他让我,挑起一桩可大可小的事,目的是将你引出来,然后转告你,若不想先帝遗孤出事,就好好的去和蛮夷人较量。” 他说话似乎很费劲,沈之屿替他接道:“可李亥早就和四大家勾结到了一起。” “是的……是这样,他们早就说好,先帝遗孤早就和四大家联系到了一起,他们只想让你做他们的刀。”影十四的手抓住了沈之屿的衣边,他停下来,跪地拜下,“想让你,替他们赴死。” 沈之屿蹲下来,和他齐平视线:“所以,盈儿只是倒霉。” “是,先帝遗孤说……怕她道破秘密,就干脆拿她开刀,他不敢让你知道他背着你联系了杨大人。” 沈之屿笑了起来。 “李亥是个蠢货,他以为他是在和杨伯仲联合杀我,却不知树倒猢狲散,杨伯仲杀我之余,其实在我跟前也把他给卖了。”沈之屿看着影十四,低声道,“你安心走吧,我和陛下会照顾好你的家人。” “我……我……”影十四哭了起来,他流不出眼泪,只能淌血水,试图拉着沈之屿望自己这边拖,“大人,您也逃吧,和我一起逃,这世道太乱了……” “世上像你家人这样的百姓千千万万,我不能逃。”沈之屿告诉他,“四大家想找我麻烦,我正好也头疼如何拉他们下马,这是个机会,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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