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连忙交出写好的药方,房间内再一次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头痛袭来,沈之屿的视线又开始重新模糊,就在他再一次晕过去之前,依稀听元彻说:“去熬,熬好了,你们自己先喝一份。” *** 沈之屿再一次醒来时,外头阳光正好。 但因怕让他受风着凉,丞相府内门窗紧闭,灰蒙蒙的一片。 止疼药过了药性,沈之屿是活生生地被疼醒的,喉间刚疼出一声哽咽,帷帐就被一只手掀开,元彻的脸出现在了视线中。 元彻是土生土长的北境人,身型高大,五官深邃且极具攻击性,侧脸肩颈手臂这些位置有刺有色彩神秘的族中图腾,他拧眉看了被疼得蜷缩的沈之屿一眼,转身出去:“来人,换药!” 侍女低头进来,将托盘放在桌上后便离开,整个过程没有多说一句话,也没有多看其他东西一眼。 沈之屿靠在床边枕头上,看这架势,心知让他出去的话说了也没用。 元彻拿过桌上的药瓶和布条,轻撩衣摆往床边一坐,将沈之屿的左臂拉了过来。 “嘶……” “忍一忍。”元彻略微放松手上的力道,“我尽量轻点。” 元彻垂着脑袋,认真细致地将沈之屿左臂上染血的布条退去,冷玉一般的臂腕上结了血痂,他在伤口撒上药粉,涂抹均匀,换上新的干净布条,然后就准备去掀被子。 沈之屿一惊,立即压着被角阻拦他的动作。 “怎么?”元彻放回药瓶,手撑着床边,将沈之屿困在了自己和床榻之间,“这三天你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哪一个不是我上的药?” 沈之屿冷声道:“你守在这儿就是为了说这些?” “当然不是。” “都说中原有一位年轻有为的丞相大人,天下文人皆向往,堪称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不说,人还长得好看,连北境都家喻户晓。”元彻的手很不安分,刚得了空,又捻起沈之屿坠在被子上的一缕发丝把玩,“中原皇帝胆小懦弱,死得其所,大人以后干脆跟着我,可好?” 沈之屿:“……” 嘴上说着“可好”,眼里却毫无询问之意,只有满满的强势, 这些话,他曾听元彻说过无数次。 不过当时对方的心情可没现在好,京城一役后,直接让人抓了还活着的朝臣,抛下一句愿不愿意臣服于他,不愿意的直接拖出去砍头。 内忧外患之下,为了活命,接近半数的人是肯的。 轮到他时,元彻挥手撵退了押兵,从高位上走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周身散发着匪气:“别他妈的因为窝囊废找死。” “呵……”沈之屿低喘着勾了勾嘴角,当时的回答是,“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七年前的记忆已经不太清晰了,相府内,沈之屿轻笑了一声,反问道:“你想称帝?” 元彻:“自然。” “我不会称臣,”沈之屿说道,“可惜,你白费功夫了,想杀就杀吧。” 元彻脸色迅速沉了下去。 而就在沈之屿以为他要翻脸的时候,元彻只是放下了手中的发丝,站了起来,许久无话。 离开前,元彻背对着沈之屿沉了口气:“不急,你再想想。” 那口气从四肢缓缓散开,强行克制着脾气,好似这个回答虽然在他意料之中,却也难以接受。 元彻前脚刚走,有几位鬼戎士兵围了上来,将沈之屿看住,不允许他出这个房间。 沈之屿就这样被元彻关了三日,除了定时看诊的太医,只能和元彻相处。 元彻没再提及称帝之事,每天只是紧盯着沈之屿喝干净每一碗药,夜深之后,便拖着一张椅子双手抱胸守在沈之屿床旁边,夜里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他都会惊醒,等确认沈之屿在里间好好睡着后,再重新睡过去, 身边忽然多个人,沈之屿很不自在,特别是元彻这厮个子极高,随便一站就格外刺眼,但莫名的,只要这个大个儿守在身边,他便能难得地能睡个安稳好觉。 直到第三日。 在元彻出去练兵的间隙,一名鬼戎兵领了个小孩来。 鬼戎兵朝他行了个礼:“大街上捡到的,自称是您府上老管家的孙子,叫魏喜,吵着要见您,主子本想直接扔出城门,却在看了一眼后改了口,让我给您送来。” 魏喜被拧着进门,一见到沈之屿,立马扑爬跟斗地飞奔进来噗通一身跪在他跟前,抱着他的小腿哭嚷道:“呜呜呜呜大人,我终于见着你了。” 沈之屿已经能下地走动了,他坐在木桌边,端详着忽然冒出的魏喜。 魏喜哭完腻完,见门外的鬼戎兵走远,便擦干净鼻涕眼泪,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大人,我刚刚来的时候忽然发现的,也不知道是谁塞的,上面写了……” 上面写了沈之屿的名字,指名道姓要沈之屿亲启。 沈之屿接过信,撕开封条,一张小纸条从缺口落了出来, 魏喜连忙弯腰替他捡起纸条,送到沈之屿手中。 信上说,李亥在他们手上,若想要人,需沈之屿单独出城商议。 落款人陈实,黄巾贼三当家的名字。 信封在沈之屿手中被捏成团,他眼中情绪明灭。 没人知道,上一世,他根本不是什么服毒自尽,更不是元彻口中胡诌的殉情, 他就是被李亥杀的。
第4章 破阵 第四 听说那蛮子对你极好 这份“邀约”,他会去。 沈之屿几乎是立马在心里定下这个决定毕竟,现在的李亥,对于大楚而言还是有一些用的。 更何况,让仇人这么简简单单地就死了,实在不像话。 魏喜被沈之屿随便找了个借口打发走了,他将信折起收好,心中盘算着该如何在这鬼戎兵的看管之下离开。 太阳落山时,元彻回来了。 元彻练了一下午的兵,浑身上下热得像个火球,干练的劲装被汗水打湿贴在身上,抓过侍女备好的毛巾抹了把脸,问道:“今日回来晚了,药喝了吗?” 沈之屿正在看书,手指搭在散着墨香的书页边缘,没搭理他。 元彻便又问了一遍。 “喝了。” 元彻得到答案,见好就收,却又听到沈之屿补充说:“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元彻身体一僵,再无方才的轻松:“若我说你不答应,就一直关着你呢?” 沈之屿淡然道:“你不会一直关着我。” 元彻眼里闪过一丝狠戾。 “你怎知?” “已经第三天了。”沈之屿放下书,抬起眼来和他对视,“城外的黄巾贼正在不断休整集结,城内物资有限,又经历过第一批黄巾贼的血洗,经不起长时间消耗,你们必须得立马一战。” 元彻:“打仗是我的事。” 沈之屿没理他,继续道:“而且这战场不能是城内,一旦有所失误,京城的地形,你们根本没有可退之地,必须是你门主动出击,可相比黄巾贼,你们对京郊的地形根本不熟悉。” 元彻找了根木凳和沈之屿对桌而坐,烛光下,对方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他沉默须臾,道:“你这是在和我谈条件?” “可以这么说。”沈之屿道,“你放我出去,我有法子帮你击退黄巾贼。” 沈之屿的本事元彻见识过很多次,这人胆大,心细,缜密,足够蛊惑,对付起人来毫不手软。 无论是对敌人,还是他自己。 思及此,元彻轻笑着摇摇头:“我很喜欢和丞相大人做交易,但是,我不做赔本交易。” “黄巾贼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俩绑在一条船上,如今,不是我求着你帮我退敌,而是我们一起退敌。”元彻说,“以此为交换让我放你出去,我没有甜头。” 沈之屿:“那你要什么?” 话音刚落,元彻忽然伸手搬过沈之屿的下巴,盯着他眼睑上的朱砂痣着了迷,喃喃道:“让我想想……让你跟着我你也不愿,真难啊丞相大人,要不你冲我笑一个,让我高兴高兴?” 沈之屿将就着手中的书给他砸过去。 元彻在半道上劫住了他的动作,夺过书扔开,说:“你看,你连这样一个动作都会被我压制,放你一个人出去,我会放心?” 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含义也不甚明确,乍一听,好像是不放心和沈之屿合作的把稳性,但细细评味后,又好像是不放心其他什么。 沈之屿毫不示弱,和他面对面回道:“能退敌不就行了?至于我活着还是死了,很重要?” “当然了。”元彻松开钳着沈之屿的手,观察到对方下巴已经有了两个红色的指印,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明显,“我这一路千里迢迢南下而来,不正是为了你吗?” 沈之屿眯起眼,稍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很好笑?” “不,是我明白了。” 沈之屿把退开的元彻重新抓住拉了回来:“那你和我一起去,把我困在你身边,困在你看得到的地方,这样一来,你既没有放过我,黄巾贼也是能打的。” 故意压低的声音像温水,从耳蜗流淌过,激起身上的战栗,将每一根发根都被勾引得立起来了,元彻的拳头紧了紧:“玩得很大啊。” 沈之屿道:“玩得大才能捕大猎物,不是吗?”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话的意思,不在于说的人,而在于听的人。” “……” 屋内没有多余的杂音,两人静默僵持着,须臾,元彻说:“那你可别再像先前那样妄想揣着甜头跑了。” 他是指城墙上那一次。 “应了,我去准备准备,明日就行动,你今日早点睡。” 沈之屿看着他看似镇定实则满脸通红的离开,又看了看外面刚入夜的天色,不少刚换下白班的士兵才开始围着篝火吃晚饭,元彻那家伙竟然让他现在就睡觉? 年轻人,真是微微一点就上火,他想。 第二日,载人出城的马车上,沈之屿给元彻说了自己的计划, 黄巾贼三当家既然让他单独赴会,至少有一点能肯定,此番他并不是要沈之屿的命,至少最主要的目的不是。 沈之屿只说了黄巾贼的邀约,没有提及李亥,他手指点在木几的地图上:“此处三面环山,地势险要,是京郊最为易守难攻之地,黄巾贼余部很大可能会驻扎在此,但具体位置还有待探查。” “之前说过,陈实此人戒心过重,他不会拿出太多的时间来和我商议,最多一个时辰。所以我身边不宜带太多暗卫,让大军再远处待命便可,等暗卫随我进入他的驻扎地,一举刺杀成功最好不过,黄巾贼本就是大多百姓,擒王之后,剩下的自然迎刃而解。”他的手指顺着三方方向划入内圈,“届时,你们便兵分三路进行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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