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清楚此地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之事,一时间,风雨欲来的压抑感萦绕不去。 谢征割下死去的木犀兽角,递给宣明聆道:“师叔,回程禀报宗门吧。” 他记挂着傅偏楼所说的下场,心中早有准备,此刻尽管仍感到惊讶,却并不慌乱,清醒地委婉提点:“这件事,我们大抵管不了。” “有勇无谋乃莽夫所为。”傅偏楼怕宣明聆执意要探,话说得更直接,“无论好坏,至少犀角已取得,弄明白再往前也不迟。” 宣明聆沉默片刻,颔首道:“不错。” 他顺着血线方向,看往林中更深处,喃喃自语:“若我一人便也罢了,可还有你们……” 知他打算放弃追究,两人默默松了口气。 如此一来,原本的事应当就不会发生了吧。 宛如听到他们的心声,不愿就这样把人放走一般,寂然之中,附近一株巨树的肚膛里忽地传出孩童细弱的哭腔。 “救命……” “救命啊……谁来拉我出去……” 声音离他们不远,愀怆幽邃,可一行人没有一个为之所动,反倒都警觉地拔出剑,紧盯声源,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 那哭声愈发凄惨,逐渐有气无力,蔚凤听得烦了,嗤道:“荒郊野岭的,哪里来的小孩?骗人的妖我见多了,少来这套。” 那声音停了一下,重新响起时依旧虚弱: “几位道长,我虽是妖,却修为低微,不曾害过人的。求求各位把我从树中捞出来吧……” “见我们不上当,又换种说辞么?”傅偏楼讥嘲,“就算你不曾害人,我们又凭何冒着风险出手相助?蔚明光,我们看上去很心善?” 蔚凤冷笑:“让它上路干脆点的那种心善。” 他俩一唱一和,把小妖噎了个半死。 它装不下去,音色中透出一抹不甘心:“若非在此被困了十天,我才不低声下四骗你们这帮牛鼻子!” “我看你们好像很好奇这里发生了什么,救我,我就把知道的全告诉你们。怎么样,来不来?” “宣师叔?”谢征露出一丝询问。 宣明聆正思忖着,那小妖又不耐烦地啐了口:“扭扭捏捏的,还怕我一介小妖有能力害人不成?道修莫不是都这般没胆子?” “你也不必激将。”谢征淡淡回道,“是否要冒这个风险,你说了不算。” 小妖:“……” 怎么觉得这个比之前那俩更气妖? 一番考虑后,宣明聆终究点了点头。 “清规,仪景,你们退后。小凤凰,护着他们些。”他吩咐完,独身仗剑,停在那棵树前,“不知阁下知道些什么?” 这便是不透露几分不肯出手的意思了。 小妖“嘁”了声,说道:“你们这帮道修,来荒原西域,可听闻过四大妖王的名号?” “四大妖王?” “真是孤陋寡闻!告诉你们吧,四大妖王,个个都乃结丹期的大妖,能行云唤雨,无所不能,座下数百小妖,一呼百应,威风得不行!” 傅偏楼肩上的蚌壳打了个哈欠。 嗯,结丹期的大妖。 “四只结丹期的妖……”宣明聆问,“为何会到荒原外围来?” 此地灵气稀薄,不是修炼的好去处,照理而言,除非是像老贝壳那般胸无大志一路躺到结丹的妖怪,否则不会过来。 “问得好。” 小妖嘻嘻答道,“这就和死去的木犀兽联系上了。” “木犀兽可遁入木中,又有别称,木灵。以血祭木,同等于婴孩胎死腹中,会产生弱灵。” “木行主生,这些弱灵由地脉勾连,聚拢在一起……呵呵,会怎么样?”它的语调低沉下来,陶醉般说着,“怕是,生死人、肉白骨,也做得到吧。” 几人不禁悚然。 “这要死多少木犀兽?”蔚凤扫视一圈四周,以及更深处的树木,不可思议道,“这妖兽并不群居,哪来的这么多?” “当然没这么多……” 趁他们晃神间,树皮忽然鼓起一个小包。一双不大的手朝外探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住了近处宣明聆的衣角。 浑身沾满树汁和绿血,看不清面孔的男孩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所以,才需要你们啊!” 宣明聆一惊,当即要割断衣袍,可已经来不及了。不由苦笑,看这小妖妖气微弱,还是太过大意。 刹那功夫,谁都没能反应过来,除却一直心存戒备的谢征。 鼓包出现的瞬间,化业剑便直刺而去,捅穿了小妖的肩胛。 它吃痛地喊了一声,目露狠光:“找死!既然如此,你也一道来吧!” 谢征还欲再攻,却发觉连剑带人,身上荧光闪烁,竟在缓缓消散。 再看宣明聆,也陷入同样境况。望见他,脸上浮现出一抹焦急: “清规,是传送符!” 来不及多想,谢征当机立断,在心中唤道:“011,去傅偏楼那儿!” 【我知道了,宿主当心!】 “小师叔!” “谢征!” 傅偏楼与蔚凤几乎同时伸出手,碰了个空。 风声呼啸,林间簌簌。 一只圆滚滚的小绒球滚落到蚌壳顶,小心翼翼地喊道: “小偏楼……” “小主人……” 耳边,魔猖狂嘲笑着无能,傅偏楼呆呆地望着自己空落落的指尖,半晌,才缓缓攥紧。 眼眸深处,始终压抑着的阴冷喷薄而出,宛如冰壳裂开一道缝隙。 他抬起眼,对上蔚凤冻结三尺的视线,什么都没说,彼此都心领神会。 且杀意森然。 84 麟迹(二) 害人终害己。…… “滴答”。 冰冷的水珠打在面颊上, 一阵沁凉。 传送所致的震荡令人头晕目眩,看不清眼前景象。谢征干脆闭上眼,紧握化业, 以其余四感观察周身变化。 阴冷, 封闭, 潮湿。 陌生的纷扰一概不管,循着那缕微弱妖气,一剑横去, 制住对方妄图逃跑的身体。 睁开眼,宣明聆就站在对面, 漆黑细长的剑尖直指小妖咽喉,见他脸色如常, 才松下口气,问道:“清规,你如何?” “无碍。”谢征冲他点点头, “宣师叔呢?” “不打紧。别放它跑了。” 被两柄剑抵在要害处,那小妖面色苍白极了, 一动也不敢动。两人这才有机会看清他的模样,不由吃了一惊。 小妖与声线差别不大, 的确是个男孩, 五官精雕细琢, 年纪绝不超过八岁。 令他们惊讶的是——他浑身上下没有分毫妖物特征, 无角无毛,无耳无尾, 就连面颊也异常干净,并无妖纹。 “妖修?” “妖修又怎么?切,真没见过世面。”小妖撇撇嘴, 被更往后架了点的剑刃险险擦过脖颈,顿时不敢再出声挑衅。 谢征蹙眉打量了圈周围,他们正身处一个漆黑的溶洞中,石壁两侧狭窄,宽度约莫能勉强容身三人。 上方,倒刺似的钟乳石缓缓向下渗出水滴,在脚底蓄起一汪浅浅的水洼。 不见光亮,只有身后一条幽邃的路,曲曲折折不知通向何方。 想到传送前小妖吐露的话,谢征心中一凛——需要他们?怎么个需要法? 也似木犀兽一样,被斩杀在木头里,化为诡异的血线吗? “这是哪里,”宣明聆问他,“你想做什么?” 还不等回话,又冷冷地补了一句:“斟酌点开口。若你想故技重施,用你手心里的传送符逃走的话……大可一试。” “试试看是你走得快,还是我的剑快。” 他素来温润的浅色眼瞳中笑意全无,一想到自己托大,不但连累了谢征,还将蔚凤和傅偏楼独身丢在荒原,许会有什么意外,他便不禁烦躁异常。 和善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与手中黑剑如出一辙的戾气。 仿佛对方下一句答得有半点不合心意,连具全尸都不会留。 感受到生命威胁,男孩肩头紧绷,一阵毛骨悚然,冷汗直往外冒,彻底怂了:“别杀我别杀我!我全都说!全都说!”声音里满是哭腔。 “我、我只是奉命……按妖王大人的吩咐,当诱饵把道修骗来而已。不然,不然我就没命了!两位大人有大量,我再也不敢了!我从没害过人啊,求求你们,饶我一命吧!” 他抽噎着,磕磕巴巴,那张像是从年画上掉下来的脸蛋皱成一团,瞧着可怜极了。 可惜在这里的两人谁都不会傻到去可怜他。 “变脸倒厉害。”谢征嘲道,“除去我们,还有谁被你骗过?” “我,”脖子上娇嫩的皮肤已感到刺痛,眼见这两名道修神情愈发冷然,小妖一咬牙,“是,我是骗过不少……” “诶诶诶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没死!一个都还没死!在里头关着呢!” 宣明聆止住擦出血痕的剑,朝他指的方向望去,是这个洞穴的深处。 他看了看谢征,后者意会,收起化业剑,走到宣明聆身后,让师叔制住这满嘴诳语、张口就来的小妖。 “你走前面,”从背后抵住男孩心口,宣明聆言简意赅道,“带路。” 他十分憋屈地涨红了脸,无奈实力悬殊,只好僵硬地迈开步伐,哗啦啦踩着水往里走去。 “呜,倒霉死了……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一边走,他一边哭,童音凄凄惨惨,“才修成人身就被抓,好险没被吃掉,却被派了这么个危险差事。两位道长究竟什么修为啊,其他人分明都传送来就晕过去了,莫非和妖王一样,是结丹期的大人不成?” 谢征闻言,淡淡反问:“你在打探什么?” “冤枉啊!”小妖哭得更大声了,“我就随口一提,大人不想说,不说就是!” 他既是妖修,谁知从前道行有几百年,怎会真如孩童一般痴态毕露?更何况两人先前都见识过他见风使舵的嘴上功夫,没一个会信。 嚎丧半天,见半点用没有,男孩终于意识到遇上了不好糊弄的,悻悻闭了嘴。 他不说话,谢征却有话要说:“若真如你所言,此处异状皆是那四只妖王的安排,他们打算做什么?” “个中细节,我一介听使唤的哪里知晓?”小妖明显在敷衍推脱,“光是这些,已是我多日来得到的所有消息了。” “那所谓妖王,详细点说说。”宣明聆道,“你总不会连这些都不清楚,还想含糊其辞吗?” 小妖赔笑不已:“清楚!当然清楚,两位道长想知道什么?我定知无不言。” 在他口中,这“四大妖王”是半年前来到荒原外围的。 在灵气堪称匮乏、资源贫瘠的这个地方,它们已是难能一见的强大妖怪。振臂一呼,便有无数小妖前去投诚,势力滚雪球般越来越大,逐渐传出妖王的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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