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这个……】011支吾着,【是为了斩断仙器,阻止夺天盟的阴谋吧?】 “他们去之前,知晓自己一定会成功吗?” 【……】 “那么,”谢征换了个问题,“他们去之前,知晓自己会死吗?” 前者的答案是否定的,而后者截然相反。 会死,可未必会成功。 于是忘乎所有,但求一博。 就如叶因临别所言——这是他们的道,明知希望渺茫,也要去争的一线生机。 “我如今却有些明白了。” 谢征垂下眼睫,微微一笑,“世上总有些事情,无可让步。” 对他而言如此,对傅偏楼、无律、蔚凤等人而言如此,对天下道修而言,也如此。 芸芸众生,旱灾久矣,不知有多少人在等一场变动的甘霖。 他们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在那之上推了一把。 煽动再如何蛊惑,也不过致使短暂的狂热。就像011所言,生死关头,定会有谁恐惧退却。 谢征所寄望的,并非那般昏愚之人。 “在跟011说什么?” 铜镜中,青年俯身凑到耳边,轻声问了一句。 发丝瘙痒,谢征不以为意地侧过脸,抬眸看向他:“你呢,魔又说了什么?” “是我问它,最近怎么忽然安静下来了。” 傅偏楼与他对视,停顿片刻,“它说,等着看我们会落得如何下场。” 谢征问:“你觉得会是如何下场?” 窗外天色暝暝,傅偏楼笑了一笑,边为他加冠,边答非所问道: “我觉得……回来会是个好天气。” * 雪山山巅,界水之源。 原本白皑苍凉的景致,眼下却为团团浓墨般的乌云所笼罩,雷声赫赫,远播天外。 清澈的泉眼中央,龙珠正滴溜溜滚落下雾气。 雾气流淌,如烟如线,缠绕着雪白的骨刺,往四方延伸而去,形成蛛网状的脉络。 此处便是阵眼,以柳长英脊骨中抽出的半截夺天锁器身为中心,承载着云仪、虞渊、明涞三大境的器阵。 谢征缓步走入泉中,在骨刺前站定。 011立于他的左肩,豆豆眼中泛出某种一触即发的急迫。 袖中通讯木雕震了两下,讯息传达的那一刻,谢征深吸口气,激荡眸色逐渐沉淀为平静的漆黑。 双眸闭阖,他伸出手,握住那根骨刺,灵流自掌心疯狂涌出,周身玄奥的气息再无遮掩。 薄唇轻启,只简单二字,极沉极冷: “阵起。” “——轰隆”! 头顶雷鸣攒聚,衣袂无风自动。 积压许久的威势携着雷霆直劈而下,惊如怒龙嘶吼,将山巅淹没在耀眼的白光之中! 雾气被点亮般节节朝山脚流去,勾勒出繁复的阵纹,很快蔓延至等候多时的众多阵结足下。 “……开始了。” 傅偏楼从看不清的山巅收回视线,看向身后的古靳和蔚凤。 前者略略颔首,率应澈在内的十数龙族盘坐阵器之前,浩瀚妖力转瞬铺开,带来阵阵潮湿之意;后者也朝凰祈点点头,凤皇陛下轻飘飘给双手被缚的凤琛递去一个眼神,三人同坐一方,温度焦灼。 无律亦盘膝而坐,将碧玉长笛放在手旁,灵流独支半边。 最后是被周启搀扶着的周霖、以及与她结下契约、同享麒麟血的琼光。 傅偏楼站在他们围拢出的圈内,阵结的最中,将传来的妖力灵力平衡融会,一并流入阵器。 眼前一时是阵法的白,一时是魔障的黑。 忽明忽暗的交界处,他看到一道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身影,就站在前方,用不详的、阴森的苍蓝色瞳孔,紧紧凝视着他。 这一回,傅偏楼心底再无任何畏惧,不闪不避地回望过去。 【失败了,你当如何?】 魔冷不丁地问。 傅偏楼微微一愣,随后答道:“我不知道。” 【失去那个作为阵眼的任务者,我可不认为你能争得过我。】它讽刺发笑,【这可是最后一次,这一次灭世之后,谁也无法再度倒转,所有人都将死去,包括你。】 “不会的。”傅偏楼笃定说。 哪怕有个万一,他也会尽全力阻止那样悲伤的结局。 更何况…… 他眼中光华骤绽:“不疯这么一次,怎知做不到?如何料定就会失败?” “我相信谢征,相信这里的所有人。所以,我也相信自己,相信天下道修,并不似想象中一般不堪!” 【……你变了。】 魔敛去讥诮,神情变得有些复杂,这令它瞧上去并不只像是单纯流露恶念的存在,和人一般发出晦涩的叹息。 “是,我变了。”傅偏楼轻轻地说,心底犹如拨云见日,明快无比,“……他救赎我了。” “而现在,”他坚定地望进那双蓝眼,“我也会让你解脱。” 半晌,魔才几不可闻地回道: 【好,我等着。】 * 仙山高渺,长而陡峭的石阶没入云端,常人莫能企及。 虞渊仙境赫赫有名的一大仙宗——太虚门便坐落其上,居高临下地俯瞰凡间。 陈勤上一回亲自踏足这里,还要追溯到筑基后那次返乡。知晓爹娘早就故去后,他一刻不停地回到师门,心中并无悲喜。 只是白鹤翅羽自肩头擦过,他望着隔开仙凡的山路,忽生迷惘。 ……他究竟,缘何走在这条路上来着? “痴儿。你来作甚?” 殿中,白须飘飘的老道睁开眼,冷漠地瞧着自己不请自来的弟子: “倘若又要说还天之事,就回去罢,无论外边如何闹腾,我都不会同意太虚门掺和这趟浑水。山门已封,没有令你那两位徒弟收手,是为师最大的仁慈。” “是也不是。”陈勤摇头,“我来与师尊、不,门主大人论道。” “论道?” 像是听见何种笑话,太虚门门主不禁嗤然,“凭你?” 陈勤在他面前盘膝而坐,微微一笑:“师尊可还记得,您收我为徒后唯一一次罚我,所为何事?” 晚风真人天资卓绝,勤恳不辍,向来为弟子中最省心的那个,一直充作太虚门的表率。 唯一一次……便是当年他尘缘未断,非要下山省亲,惹得门主大怒,罚他在殿前跪了三天。 门主一阵沉默,陈勤道:“那三日,我始终没想明白,这般不值一提的小事,何至于招惹师尊动怒?弟子自知身份,并不会贪恋红尘,只见上一面,了却一桩心事,怎么不好?” “如今想来,”他慨叹,“怕是师尊觉得,我身上的尘根没能洗净。即便生不出业障,究竟会阻碍进境,才那般大动干戈。” “你既清楚,何必特地质问?”门主盯着他,“心魔浊气如何凶险,从三百年前活到今日的修士比谁都清楚,像你们这般从未修心的小辈,取回来的那一瞬便会身死道消!当真以为天道是什么仁慈的主子?” “我不会同意。”他重复一遍,语气寡淡,“太虚门之所以能取代养心宫成为三大仙宗,就是当年避开了夺天盟与行天盟之间的争端,独善其身,又应承洗业,钻研出御诀之术。” “还天一事,简直儿戏!我不会让门中弟子傻乎乎地送死,谁若前去,往后太虚门便再无此人!” “师尊,”陈勤问,“您为何修道?” 门主不答,他自顾自地说:“弟子……起初,是因心有不甘。” 太过弱小,所以面对天灾人祸,无力保护最重要的姐姐。 迈入道途以后,他变得越来越强,再无人敢欺凌,却遗忘了最初的愿望,逐渐目空一切、眼里仅剩他的道途。 洗业断了他的尘缘,也断了他的根。 他不知自己为何而来,不知因何困顿,更不知该往何处求索。 那么,他仅剩的道途,究竟为何道? 浑浑噩噩随波逐流,走到最后再回首时,心底不会浮起无法排解的懊悔吗? 他深深看向默不作声的门主,恳切道:“师尊的考虑,弟子明白,或许在您眼中,我们便如扑火飞蛾般愚昧。” “有人是因郁郁不得志,想舍命一搏;有人是因不平夺天盟所作所为,欲鼎力相助;有人是因私利、有人是因责任、有人是因信服……” 陈勤抚上胸口,笃定不疑:“可这些,就是我等为自己选择的道。” “……” “弟子不求太虚门勒令门中修士行事,但求师尊切莫出手阻拦。” 陈勤起身见礼,“时辰到了,恕晚风告退。” …… 与此同时,养心宫。 清重真人郑重收好匣中的信笺,将叶因灵台前的香烛点燃,合掌拜了三拜。 “姐姐,”她喃喃低语,“愿苍天护佑,一切都能顺利。” 推开房门,走出屋外,裴君灵一身花衣银铃,言笑晏晏地瞧着她,面上没有分毫畏惧亦或紧迫:“宫主。” “叫师父罢。”清重神色微微柔和,“此行结束,无论生死成败,君灵,养心宫便交予你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新的养心宫宫主。” 闻言,裴君灵稍稍意外,心中却升起一阵尘埃落定似的平静。 “我知道了,师父。” 她轻轻颔首,并不问清重有几分活下来的把握,两人皆知,哪怕拼个形神俱灭,她们也会尽全力施为。 养心宫弟子不惧因果,论之本心,向来如此。 裴君灵走在前方,清重落后两步,凝目于女子曾经稚嫩的双肩,今日,已能坚强得能够撑起一片天地。 “养心宫弟子听命——” 环视四周,对上一双双殷切的眼睛,裴君灵莞尔一笑,眼眸生光:“凡无畏者,随我一同前往界水,接引业障,还天地一个清净!” “谨遵宫主之令!” …… 云仪仙境,问剑谷外峰。 姜文磨磨蹭蹭地系好道袍,在铜镜前看了又看,唉唉一叹。 门外传来不耐烦的冷凝声音: “好了没有?还去不去?你不去,我一个人走。” “我说师寅师弟啊,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 姜文苦着神色抱上木剑,吱呀走出门外,对着原本云光师兄那张怵人的脸絮絮叨叨:“不能和你王明哥哥一起,也别来折腾我啊?不就好好收拾下仪表……万一有个不测,我可不想衣冠不整地走。” “胡言乱语什么。”师寅转身,“别废话。” “这是不好意思了?”姜文暗暗琢磨着。 即便与来到外门的师寅相处有不短时日,他依然不怎么了解这位“改邪归正”的前任师兄。琼光托他帮忙看顾,说他弟弟性格怯弱、嘴硬心软,容易被欺负……他怎么半点没看出来呢? 正发着呆,前边师寅忽然脚步一顿,斜目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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