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清清嗓子,从周霖的失控开始说起。 上一世的最后,不系舟为还天器阵能顺利进行,特地与尚且在世的凤凰与麒麟送去忘川水,望能令下一辈子的他们愿意出手相助。 只是它被天道书困于幽冥,种种布置毁于一旦,不过谢征阴差阳错下赢得了几人信任,倒也没什么妨害。 而周霖,她前世一路颠沛流离,失去周启后浑浑噩噩,到后来,更是被秦知邻占据身心。 不系舟的到来让她暂时找回了意识,她不甘被秦知邻这般利用,便想尽办法,妄图脱离对方的掌控。 “那道咒法,针对的并非秦知邻的夺舍之法,而是更早留下的一道咒术。” “什么咒术?” 傅偏楼道:“还记得加诸于我身上的夺天之业么?” 蔚凤点点头。 “冤有头债有主,为何这东西会算到我头上?不觉得很不讲道理?”傅偏楼冷笑,“是因在下手前,秦知邻便以咒术遮蔽了他与方陲身上的天机,而柳长英又死了,只能找到我。” 周霖看破了这些,那道咒法,是用以转移债孽。 那一刻,身形本就寡淡许多的魔在眼前烟消云散,消散前,对所有生灵都满怀恶意的存在看着他,又望向山巅,几不可闻地留下最后一句话。 ——“多谢。” 夺天而生出的庞大因果,到底还是物归原主,转而缠上了秦知邻仅剩的神魂。 修补、破坏,周而反复。 往后数不尽的时间里,他将一直如此偿还自己的罪孽,直至结清为止。 只是,那或许是很久很久以后了。 “彼时,幽冥之下,天道书认可了不系舟的办法,将它放出;周霖的这一手恰到好处,令它能够先一步从界水挣脱而出。” 三百年的业障实在太过深厚,再如此下去,即便能使天道回归,道门也将因承担过多的浊气,死伤无数。 不系舟并不欲看到那样凋敝的景象,于是,它做出了选择。 召回三大仙器,填补有形之物初生的空缺,再使无形归来,天地完满。 恰如其分的,两仪剑、镇业枪、空境珠,皆为蔚凤和傅偏楼随身所携;而此世之中,几乎全部的上古血脉,都聚集在雪山山脚的阵结之处。 冥冥中自有定数。 这段因人欲而起的孽债,终于也因人欲偿还干净。 有形无形回归天地,形成混沌钟的虚影。 于是灵气丰盈,福泽万物,业障就此消融。 “……也不枉我们为此丢了性命。” 无琊子从后走出,蔚凤和傅偏楼一愣,低头行礼:“前辈。” “嗯。” 或许首回露出这般柔和的神色,无琊子深深看着他们,微笑着说:“你们做得很好,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好得多。” 后退,躬身,见礼。 这个举动吓了两人一跳,她却不以为意,叹息般地说:“这么一来,我也能安心上路了。” 傅偏楼似有所感,怔忡道:“无琊子前辈……半个时辰到了么?” “用不着难过,该高兴才是。” 无琊子高傲仰头,“也替我谢谢柳天歌,要走就走个干干净净。不必再困在画中,而能再见一见这片天地,吾心甚悦。” 她说着,背过身去,身影一点点变得淡薄起来。 此一走,便是魂飞魄散。 傅偏楼咬牙:“恭送七位前辈。” 蔚凤,以及另一边的宣明聆和方且问异口同声:“恭送七位前辈!” 梨树下,叶因拂去掌心的草叶,将两枚花环分别戴在无律与清重发顶。 “差不多了。” 她笑着,灵力在其上一点,花枝招展,百年不腐。 “天歌,用我予你的那支笛子,送送我们吧。” 无律嗓音喑哑:“……好。” 她曾以这首曲子送走了柳长英,如今,又要送走叶因。 笛音袅娜,哀而不伤。 倘若愿景得偿,生死也不过尔尔。无憾而去,留下的唯有缠绵的回忆与思念。 叶因朝他们挥挥手,走到明英身边,与陆时雪与穆逢之站在一起。 含笑离别。 “诸位,有缘再会。” 一曲了了,无律放下笛子,忽而垂泪。 她却仍是笑着,应了一声:“有缘再会。” …… “沈前辈,也走了么?” 傅偏楼跳上谢征所在的山崖,面前云浪起伏,日辉隐没,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幕,转瞬飘起淅沥小雨。 雨丝沁凉,灌入衣领,又被灵流拂开。 谢征转过身,伸手将他拉到近前,淡淡应道: “走了。” “他们……对天有恩。”傅偏楼问,“当真会魂飞魄散?” 谢征笑了笑:“你说呢?” 见他如此,傅偏楼紧绷的心弦忽而一阵释然,跟着也笑了笑:“我可不是陈草,不会算上苍的心思。” 两人间微妙地停顿片刻,傅偏楼又问:“你是不是,也要走了?” 摊平掌心,让011寻到落脚点,谢征道:“是。” 这一声落下,傅偏楼还未说什么,身后刷啦啦冒出一茬人头,野草似的,幽幽地盯过来。 “清规,”裴君灵像是想笑,又笑不出来,表情古怪异常,“你,你要回家啦?” “清规师弟乃异界来客,本就不是这里的人。那边还有他的家人在,肯定要回去。” 蔚凤煞有其事地解释着,也不知说给谁听。 琼光喃喃道:“另一片天地啊……那,很远吧?” “说什么废话,能不远吗?”裴君灵咕哝。 “偏楼哥也会跟着一起走吧?” “你看他离得开他师兄么……” “这些时日,承蒙关照了。” 宣明聆勉强打起精神,笑道,“清规,相识这般久,多余的话也不必说。今后,问剑谷依旧有你一席之地……” “慢着慢着慢着!” 011慌忙道:“一个两个的,大家这是做什么?宿主又不是不回来了呀?” “啊?” 面对一排呆滞的脸,谢征绷不住神情,失笑道:“怎么,救世的功德,提这点要求,还不至于不同意?” “师叔他们也就罢了……偏楼。”他看向同样愣怔的傅偏楼,蹙了下眉,“莫非你也这么认为?” 傅偏楼无辜眨眼,再眨眼:“你也没透露过啊……我哪里知晓……” 天道那死板的家伙,何时这么仁慈了? 亏他失落了好久,还以为再也回不来,多少体会了番谢征平日里的感觉。 谢征叹息:“在你们眼中,我便是如此无情之人?” “……” 宣明聆看蔚凤,蔚凤看琼光,琼光看裴君灵,裴君灵看陈不追。 陈不追咳嗽一声,负手深沉道:“我看这天象,忽有所感,天机一刻不容错,便先告辞了。” “慢着,我也要回虞渊,干脆顺道为你护法!” “我好似还未瞧过不追开坛,小凤凰,不如前去一观?” “我正有此意!” “宣师叔,蔚师兄,我也一道去。诶,等等……” 就如来时一般,呼啦一下,野草倒得一干二净。 徒留一个傅偏楼,笑容僵在脸上,迎着谢征愈发幽深的眼眸,委屈唤道:“师兄……” “小惩大诫。”谢征在他额上敲了一记,接着,揉了揉柔软的发顶,“罚你与我一道回去。” 傅偏楼紧紧握住那只手:“不罚我也会跟着,谁知道你何时回来,我可不想干等。” “对了,你告诉师父没有?” “师父可比你们看得明白。” “那……”傅偏楼又想起一件事,犹豫地说,“在你之前来的那些任务者,会怎么样?也和我们一道回去吗?” 谢征看着他:“有些已经回去了,忘却此界经历的所有。还有一些……或许要如秦知邻一般,洗清身上的业障才可离开。” 前者诸如徐宁宁,后者诸如程行、方小茜之流。 所作所为,一笔一账,天地算得很清楚。 “这样的结果,可还满意?” 011口中,忽然传来一道渺茫的声音,是不系舟——如今,应当称作有形之物。 两人的视线落在小黄鸡身上,那双豆豆眼里,浮现出不同往日的深邃。 “天地如何处置,我才不置喙。”傅偏楼皱了下眉,“你也不必过问我的意愿,一旦有所宽限,日后便会演变为无忌。我没有当下一个秦知邻的意思。” 谢征亦道:“所言不错。更何况,你已完成了当年与我的契约,没有其他必要。” “这是对你们的补偿,无须推辞。” 有形一叹,“天地不会额外开恩,却也不会亏待了谁。且安心。” 说这句话时,它目光久久落在傅偏楼身上,尔后莫测一笑。 傅偏楼心中微动,不由攥紧手指,终究没能问出口,侧过脸道:“这么说来,两仪剑和镇业枪的器灵,也没有湮灭了?” “它们化作我的一片影子,共同探看这世间。”有形玩笑说,“你若想见,让人铸造出可供容纳的器身,这点还是能够通融的。” “知道这些,就很好了。”傅偏楼闭上眼,“比我曾想过最好的……都要好上许多。” 他靠在谢征肩头,埋下脸,指尖一阵颤抖。 谢征握住他,平静地包容下如此之久以来,一切落幕后,悲喜交加的失态。 良久。 傅偏楼收拾好心情,稍稍抬起脸。 有形问:“要回去吗?” 谢征颔首,慨叹般地说:“请吧。” 小黄鸡飞上半空,与两人平时,发出机械般的声音: 【叮!恭喜宿主谢征完成主线任务,救赎反派BOSS傅偏楼,阻止灭世。】 被当面这么说,傅偏楼尚有些窘迫,偷偷瞥去,谢征正也望着他。 【异界通道开启,请于十息之内进入。】 黑洞洞的门在崖上张开,谢征朝前几步,回过身,朝傅偏楼伸出手,语调平淡,脸上却含着轻轻的笑意,唤道: “偏楼……走了。” 傅偏楼眼睛不觉蒙上一层水雾,从小到大,从开始到结束,他似乎总是听见这句话。 映入眼帘的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青竹般隽秀分明,指尖仔细修剪过,圆润如同玉笋。 牵上去,便落入一片融融暖意。 * “叮铃铃——” 正值冬时,即便晚自习的下课铃响起,也没有多少人离开温暖的教室。 沉闷的屋里逐渐嘈杂,谢征从课桌上抬起头,望见手底写了一半的试卷,微微恍惚。 身体异常沉重,十八岁的年岁已离他很远,只记得穿越的当天,江涛要准备文艺晚会的表演,免了补习,他便罕见地参加了晚自习,埋头在班里写隔天的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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