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5 造势 污名而后伏诛。 嘈杂的茶楼里, 人来人往,神情不一。 此地为虞渊至云仪的歇脚地,鱼龙混杂,独行的散修稍一露底, 出门时便有两三个贼眉鼠眼地对对视线, 前脚跟后脚地追了过去。 临门一桌坐着的年轻修士瞥见,犹疑地想要起身, 下一刻就被对面一句话拦下: “想多管闲事的话, 劝你最好不要。” “可……”那年轻女修皱眉, “莫非任由他们害人不成?” “小娃娃, 第一回出家门?”对面之人有些意外,尔后摇了摇头,“如今像你这般的修士还真不多见,多管顾些自己吧。” “前辈, ”女修听出些言外之意, 恭敬抱拳道,“此话怎讲?” 那人喝了口茶,托腮不紧不慢:“若你留意点四周, 就会发现, 方才那名‘散修’, 是故意走进你视野中, 叫你望见那一幕的。” “您的意思是说……”女修惊疑不定,“他们是一伙的?” “对。骗的就是你这样不知世事、天真又富于同情心的小姑娘。”那人指指她的手, 右手拇指戴着一枚玉抉, “使弓的?哪个门派出身,家里长辈没告诫过你,出来前要把宝贝藏好……至少不能将华彩露得如此明显?” 女修下意识捂住手, 听她懒洋洋道:“掺了玄影树的树脂吧?这色泽,大抵三百年往上,啧,家世雄浑啊。看你穿着打扮,云仪那边来的?用弓的门派……奇羽宗?” “你怎么知……” 没料到三言两语,来历就被翻了个底朝天,女修目瞪口呆,登时说不出话来。 “有些阅历的,一扫就清楚。” 那人喝尽了茶水,将灵石往桌上一放,起身道:“独身出门对你而言还是太危险了,更别提现下道门形势纷乱,哪里都不安稳……还是赶紧回家去吧。也不知你师门怎么放心叫你出来的。” “多谢前辈出手相助。”女修道,“但我好不容易才跑到这里,可不愿就这么打退堂鼓。我、我不回去……” “非要跑来虞渊做什么?” 那人无奈地摇摇头,“这边地广人稀,可不比云仪繁荣。你要离家出走,不如去明涞。” 女修低首咕哝:“明涞有什么好的……我要去行天盟。” “——行天盟?” 本欲离去的身形一定,转头颇为讶异地望来。 女修见状,兴奋点头:“前辈也听闻过吗?据说行天盟的盟主是虞渊仙境太虚门弟子,我来这边,就是为了投诚麾下!” “这样……” 那人笑了笑,又坐回去,“说说看,为什么想去行天盟?你该知晓,有天下第一道门,清云宗的处处针对,盟中修士日子并不安生吧?” “清云宗弟子仗着这个名头,本就肆无忌惮、横行霸道。就是不提行天盟,他们又何尝对其它门派的人收敛过?” 女性露出一个嫌恶的神色,又很快化为憧憬,“先不提它。单说行天盟,前辈可否知晓,前有问剑谷外门弟子一步登天,后有太虚门不悔道人一骑绝尘……据说,行天盟有着弥补天资不足的办法!” 她们交谈声虽不大,闹哄哄的茶楼里,不过一隅之地。 然而因方才那出,明里暗里关注着的修士不在少数,闻言皆是一愣。 “弥补天资?”对面笑容加深,“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没有乱说,”女修有点不太高兴,“问剑谷的琼光真人,杂灵根之资,如今莫不是年纪轻轻便登临合体?他与行天盟有所关联,应当不是什么秘辛吧。” “这又如何?琼光真人于拈花会上得了大乘修士留下的机缘,这般进境,倒也不足为奇,更何况他扬名之时,行天盟尚且还无着落。” “同门两名千载难逢的天灵根,不一样得了机缘?杂灵根如何能与天灵根相提并论了?” 女修反驳,“就算不论琼光真人,那不悔道人呢?前不久,听说他突破元婴了。他也得了传承吗?” “杨不悔乃太虚门陈晚风之徒,样样不缺……” “前辈若这么想,我也无话可说。”女修赌气道,“信则有,不信则无,反正我信。听闻行天盟近来有所动作,正值用人之际,我要前去一探究竟,叫师弟师妹再不敢小看我!” “慢着。” 那人说,“我可未曾说过不信。” 她一抖衣袖,飞快地亮出某样物什,旁人余光之间殷红一闪而过,女修的神色顿时大变,隐隐激动起来。 “你、您,您是……” “嘘。”那人弯了弯唇,“不是想知晓,行天盟为何能补天资不足么?随我来——” 两人亦步亦趋地走出茶楼,留下身后嘈杂攒动,乃至有修士暗中跟上,想听个究竟,却没能找到人影。 垂头丧气地回来,窃窃私语中更带惊呼。 一男子道:“那个人我认得!奇怪,五年前我见她时,她不过堪堪筑基,如今修为怎会如此高深莫测?分明只是个四行杂灵根……” “难不成,行天盟当真有办法?” “我师弟的哥哥便在行天盟中,回去我就修书打听一番!” 如此种种揣测,口耳相传;毕竟补天资之不足,何等好事? 也有人暗中琢磨,心存怀疑,打算再等一等风声。 而方才信誓旦旦一嗓子说着认识那人的男子,趁乱偷偷离开了茶楼,转出巷角,与那一高一矮两名女修汇合。 “怎样?” “妥了,不消多久便能传出去。” “待他们千方百计打探到真相,用不着我们多说,自然会深信不疑。” 之前还一脸单纯青涩的女修摸着拇指上的玉抉,低声道,“这些东西,早该叫世人知晓了……我们当初加入行天盟,不正是为了这一天?” “走吧,事情还多着呢。” 类似的情状发生在仙境各处,不多久,暗地里便流言满天。 ——界水业障致使天道残缺? ——过去的修士,即便天资不足,也可凭借心性悟道,更胜一筹! 诸如问剑谷的王琼光之流,三百年前根本不在少数。 他们以为是因投错了胎,一辈子都难以企及那些天才,其实,早在入道最初就被夺走了可能?或许,倘若不是这般,如今修真界数得上名号的真人里,也该有自己一席之地! 传闻甚嚣尘上,犹如洪流席卷,势不可遏。 如非行天盟摆明了有解决之法,将这群群情激奋的修士纳入麾下,道门恐怕早已乱成一锅粥。 有对此深信不疑者,自然也有发觉了不对,察觉到背后推波助澜,从而心生戒备的人。 但这些人的戒备,不多久便被彻底粉碎。 ——柳长英自立夺天盟,承认当初谋划,意图夺天之野心。 清云宗以方家为首,叛门而去,偌大道门一朝败落,四散各处,仅剩妄想追随宗主夺天的派系仍在负隅顽抗。 道门哗然,压抑已久的声讨直指柳长英。 无处可宣泄的怨愤一浪更甚一浪,要将这名无心无情的天下第一人拽下神坛,踩入尘埃。 闭关潜修的谢征与傅偏楼得知此事时,清云宗已封山十日,清云峰下满聚讨伐者,其中不乏为求自保,反过来叫嚷最大声的前清云宗世家一众。 “你在做什么?” 借着暗阵上山,傅偏楼于洞窟之中见到端坐不动的柳长英,不禁出声质问。 “把自己竖成靶子很好玩?这样下去,谁能保住你?” “为何要保住我?”柳长英反问。 他眸光平静,半分不见大厦将倾、临近终末的慌乱,犹如一潭死水。 “你们想做什么,方且问已告知于我。”柳长英说,“此身为傀儡,不可充作阵结,如此,便在这里助你们一臂之力。” “你们想让天下修士愿意取回业障,便叫他们知晓真实,走投无路者,自然愿意一拼。但那还不够,那些趁天道残缺而爬上高位的修士,不会愿意改变。看看眼下还想追随于我之人就清楚了。” 二人不禁沉默,因柳长英所言,确乎是如今的困境。 道门闭塞三百余年,那些受尽裨益、把控着一族兴衰的老祖,恰恰是最明白心魔为何物、取回该要面对什么的人。 他们不似身处底层的修士一般郁郁不得志,渴求变革;也不似年轻道人尚存意气,欲除去不平之债。 这些存在,便如同河中的沙石阻塞,使得水流不能滔滔成洪。 沉默之中,柳长英从水中站起身,缓步向洞窟外行去。 他一路走到清云峰的后山,越过石径与松林,停在水潭边。 定定地凝望,仿佛在回想着什么。良久,再度开口: “心里的那道声音与我说,这是我该做的最后一件事。” 柳长英垂下眼,“以我之落魄,为尔等造势。” 污名而后伏诛。 记忆中,那条白龙也是这般死去。 正是正,邪是邪,夺天盟是这场纷争的罪魁祸首,已人尽皆知。 就算心中不想,明面上,那帮人也再不能反对,否则,逆流而行,他们就是下一个清云宗、下一个柳长英。 “困住天道的夺天锁已在你手中,这具身躯,不过只是具空壳。” 他面无表情地嘱托着,“我死以后,烦请当众挫骨扬灰,神魂灭尽。” “只是,在那之前。” 望着身后神情复杂、莫能言语的两人,柳长英的目光落于傅偏楼身上,隔了一会儿,神色柔和得几近笑意。 “柳天歌,我想再见见她。” “可否叫她到这里来……陪我最后一程?” 246 伏诛 践踏他人之道者,当如是!…… “夺天盟贼子柳长英, 为一己之私,霍乱道门,横行无忌, 罪不容诛!” “清云宗已散, 五峰十六门仅此一脉,山中余孽莫再负隅顽抗、执迷不悟, 还不早些束手就擒?” 围拢在清云峰下的修士浩浩汤汤, 却始终未有人能踏入半步。 阵法久攻不破, 人心浮动,锐意大失。一干被推举出来牵头的老道急得直揪胡须: “这是什么阵法?竟有如斯威力,能挡下万万修士联手!” “清云宗身家渊厚,应当为古时传下的护山大阵。如非那些已叛离的世家,以如今没落的阵道, 我等怕根本走不到此处。” “可恨!阵道如今这般衰微, 全赖夺天盟狼子野心!也不过才三百余年啊……” “那几大道门、还有行天盟的人呢?不是说他们会出手制住柳长英?” “……” 嘈杂纷纷, 犹如席卷天幕的雨帘, 氤氲于阵法之外。 峰上一片寂然,以至于推开木门时,发出的咯吱声响清晰可闻。 无律端着果盘缓缓走进, 恰见柳长英静坐窗边, 散去了传讯纸鹤, 神情无波无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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