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流自指尖涌出,下一刻,满目疮痍在眼前徐徐展开,一人皆一怔。 “……之前的残局,还没来得及收拾。” 傅偏楼干巴巴地解释了句,他们走得仓促,只将龙谷收起,活物自然掉出,死物则无暇顾及,就成了这副样子。 无律望着被血染红的湖水、还有一地小妖们厮杀后的狼藉,半晌,淡淡地说:“糟蹋。” 分明没什么语气,傅偏楼却听出些不快来。 她往前一步,稍稍抬手,飓风般的灵流与剑气刹那涌出。 一瞬功夫,污秽碎为齑粉,随风飘去,枯树逢春、断枝抽条、碧波荡漾、草叶花骨欣欣向荣。犹如拨云见日,龙谷重又回到了当初山清水秀的春光之中。 “这才像话。” 满意地收拢衣袖,无律轻盈上前,坐在湖边的一块巨石上。风一吹,梨树垂落雪白花瓣,染白了她曳地的青衣。 “仪景,你会吹笛子么?” 见他摇头,无律却更高兴似的,从袖中取出她的长笛:“左右无事,为师教一教你,也算在清规他们来前打发时间,如何?” 被她的兴致感染,傅偏楼心中也跟着轻快几分,便点点头:“请师父赐教。” 无律弯起双眸,许是很久没动过表情了,露出一个稍显僵硬的笑容。 * 另一边,问剑谷藏经阁。 作为云仪仙境第一道门,问剑谷的藏经阁规模之大,连绵占了半片山腰。重重阁廊中卷轶浩繁,典籍、卷轴、玉简数不胜数。 走入其中,像一条深不见底的隧道,两边朝里凿开书架,密密摆放着宗卷。 “藏经阁外围是些常用的典籍,譬如基础法诀剑招,没能拜到师父的弟子全靠这些学。” 谢征第一回来,宣明聆便与他传音细细说明:“再往里些,就有点乱了。问剑谷剑道兴盛,许多弟子悟剑之后会记录在玉简中,丢到这里赚取灵石,供人参悟。清规日后若想磋磨剑道,来这儿正不错。” “再后边的地方,就不是人人去得了。” 话间,他们已行至又一扇门前,这儿已没几个弟子在,不似前边的人头攒动。宣明聆拿出一块牌子贴在门上,白光一闪,赫然洞开。 他身为谷主之子,自有许多寻常弟子没有的权利。谢征跟在他身后走进去,一眼瞧见了蔚凤。 他又穿上了那件火红灵衣,一身妖气遮得严严实实,此刻正拧眉闭目,以神识探访着手中玉简。 他看得很快,不过数息就丢回原处,叹了口气,显然,并非他们要找的东西。 蔚凤回眸望见谢征,蹙眉道:“清规师弟,你不好生歇着,怎么过来藏经阁?” 也就顺口一斥,他心里清楚,傅仪景那样子,谢征哪里休息得住? “这儿的典籍都是些秘辛,不容外传,我小时候常来此处看书。”宣明聆低声道,“那符箓,多半就是在此处见过的。” 蔚凤道:“我头回发现问剑谷的书这般多,还乱七八糟,有用的没用的全堆在一块儿,看得人眼睛都快花了。” “能来这的都是些地位颇高的客卿或者长老,自然无人收拾。”宣明聆无奈道,“从下往上挨个来吧,清规也来了,三个人一起,总能找到。” 神识扫过玉简,一下就能在识海中印出其中内容,可即便如此,与阁中藏经相比也是九牛一毛。看多了,还有几分晕眩。 谢征扶了扶额角,余光忽而扫到一处不平的缝隙,目光一顿。 他先前还以为这个房间便是藏经阁的尽头,不曾想,还有一道隐门。 “宣师叔,”他唤道,“那是?” 宣明聆抬首望去:“那是废阁。” “废阁?” “顾名思义,是用来放置废弃经卷的。”宣明聆道,“修真界用来记载的东西一般不是凡物,不似凡人烧书那般能轻易毁去。” “有些过时无用的典籍,被确认不能供众人翻阅后,就会封到那里边去。” 谢征若有所思。 看出他的意动,宣明聆不赞同地说:“里边的典籍不仅仅无用,有些甚至邪诡,故而我幼时未曾去过里边一回。清规,还是莫要冒险的好,先找过这里……” “可否劳烦宣师叔开一下门?”沉吟片刻,谢征依旧走到门边,垂下眼睫,“我想进去看看。” 他有种隐约的预感。 就算不是那道符箓……也会发现点什么。 倘若真的全是废典,何必藏到这里? 越是讳莫如深,越是有鬼。 101 心魔 消失的心魔劫。 暗门许久不见天日, 甫一推开,浓尘滚滚,蔚凤一连掐了好些个除尘诀才罢休, 却依旧掩不住那股陈腐的气味。 废阁两壁没有镶嵌外面那些用以照明的夜明珠, 房间深而窄,黑黢黢的, 犹如择人而噬的凶兽巨口。 近门处的一摞杂物瞧上去挺新,宣明聆看了眼, 颔首道:“所用玉料是近些年的, 应是一些弟子废弃的剑诀。此处看来还有人收拾。” 谢征缓缓步入, 出乎意料的, 里头还挺齐整, 废弃典籍分门别类地堆在一块,有些还被贴上了封条, 示意危险。 他的视线停留在一处角落里,轻轻蹙起眉。 那儿覆盖着灰土,想必放置的时间都不算短了, 积了厚厚一层,和周围泾渭分明。 “怎么, 可有哪里不对?”蔚凤注意到他的目光,循着望去,挑了挑眉,“好旧的典籍,有上百年了吧, 就无人打理么?” 宣明聆沉吟道:“我刚才看了一圈,废阁的玉简应当是按道法摆放的。那边大概许久没有新生功法录入了,道统千万, 有些流派逐渐消弭,倒也不奇怪。” 他顿了顿,又疑惑道:“不过竟有如此之多,曾经何等盛极一时?我还未曾听说过类似的存在……” 说话间,人走过去,谢征随手取来最上的一枚卷轴,抖落灰尘,徐徐展开。 其上,赫然个大字——一心诀。 “道修结丹,即临两劫,与天争命,险象环生。此法为吾问剑谷辰序第九十辈弟子号风道人所创,意在守心,人剑合一,无杂念无挂碍,以渡心魔劫,望同道聊作参照,如有错漏,务必知会于吾……” “什么跟什么?心魔劫?结丹渡劫,那不是天雷劫吗?”蔚凤念完,不明所以,“小师叔,你可听说过?” 宣明聆摇摇头:“不曾。” “辰序第九十辈弟子……那应当是五百年前?” 谢征默不作声地又拿起另一枚卷轴。 “冰情法:人有七情六欲,故而徒生凡孽。若能封心锁爱,无情无欲无求,心魔何能乱我道心?” “圆融回春善功:顺天道,行善事,积功德,从心而为,消磨业障,万物回春。问心而无愧,则道途坦荡;因果不加身,则天劫慈悲……” 桩桩件件,翻来覆去,都在讲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修士修道修身修心,忌无故杀生,忌贪怒嗔痴,大忌妄动凡人,有伤天和……”谢征逐字逐句的念出声,“不问心,则魔起;不守道,则雷至。切记,道以万物为刍狗,非偏人修,非偏妖兽,若有违背,天劫清算……” 他重复地喃喃自语:“心魔?天和?因果?” “这些,”宣明聆脸色不好,“我从未听闻。” 谁都意识到,他们无意中涉及到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谜团。 并无人多话,纷纷舍弃卷轴,以神识扫过玉简,飞速浏览着一道道心法。 只言片语、边边角角,或多或少有些赘叙,凭此,终于拼凑出大致的情况—— 道修练气入道、筑基脱凡、结丹临劫。 此二劫,一为天雷劫,一为心魔劫。 前者,蔚凤才经历不久,天雷洗炼身躯,渡不过身死,渡过则破境,这是修真界中谁都得小心对待的一场试炼。 而后者,不似前者般危难当头,描述模糊。可在眼前如小山一样的修心法诀中,足足占了八成有余,可见其危险。 如今却无人知晓。 谢征俯身捡起一枚玉简,其上封条缠得严严实实,他略一犹豫,还是朝里探出神识,继而面色一变。 “宣师叔,蔚师兄,你们看这个。” 他将玉简递过去,两人探视后,眼眸中同时露出犹疑之色。 “自己作恶后,冤孽因果缠身,怕天劫清算,以邪法转嫁于他人?”蔚凤忿忿咬牙,“蒙蔽天机,谋求所欲……此等不正之术,难怪会被封起来!” “……清规。”宣明聆的声音有些艰涩,他比蔚凤见识更广博,也因而思虑更多,“你觉不觉得,这像是……” 谢征凝重颔首,启唇吐出两个字:“洗业。” 点破的一瞬间,宣明聆心神动摇,一时大骇,蔚凤的不平之色凝固在脸上,手中玉简“啪嚓”摔落在地。 谢征深吸口气。 很久以前,他才入道之时,无律为让他安神莫要胡思乱想,曾语焉不详地透露过—— 洗业,即卸去凡根。人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免不了生出痴妄迷障。 迷障不破,业秽缠身,难有寸进。 这所谓的“迷障业秽”,与诸多典籍中提到的“心魔”,何其相似? 修道先修心……无律说得不错,对她那一代的修士而言,兴许修心还要更重一分。 可如今呢? 修士不需要问心无愧、不讲天和,随心所欲地杀戮妖兽,甚至波及凡人。 他们行事这般无所顾忌,产生的因果冤孽,又去了哪里? ——无边无垠的界水之上,黑雾翻腾。 与这邪法异曲同工,道修洗下凡根,业障便从此转嫁,再找不上门。天劫想要清算,也无处施为。 于是,心魔劫从此消失,修真界也不再需要这些修养道心的法门,尽数扔去废阁,自此尘封。 “道心……道心?难怪……” 宣明聆怔怔出神,恍然大悟地,说道:“小凤凰,清规,你们应听过养心宫的名号?” “养心宫……我记得是虞渊仙境曾经的第一道门。”蔚凤回忆道,“但自百年前,镇宗仙器空境珠被盗走后就一落千丈,如今已被后来崛起的太虚门取而代之。” “等等,”他忽而一愣,“……养心?” 宣明聆道:“从前,我第一回听说仙器的事迹时就一直很疑惑——空境珠为何能与两仪剑、镇业枪齐名?” “它可凝神清心,化解戾气毒障,用以镇煞养魂……厉害是厉害,但真当得起仙器之尊吗?但倘若……” 未尽之言,谢征与蔚凤都清楚。 倘若空境珠的真正用途,是镇压心魔呢? “可如若洗业是转嫁凡根,究竟转去了哪里?是谁来承担天下修士的孽债?”蔚凤越想越乱,他之脾性光明磊落,忍不得自己也在此列之中,当即甩袖道,“不成,我去找师父问清楚!”
269 首页 上一页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