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奇地冷静,怎么都没想,掐诀招来水雾,将傅偏楼裸露在外的皮肤包裹起来。 “还有哪里?” 傅偏楼呼出一口气,稍微惬意了点,眯起双眸,眼前隐隐绰绰,一会儿是重重树木,一会儿是谢征冷凝至极的容色,像是和谁的视野连在了一起。 他将这些说清楚,随后道:“好像好些了,没方才那么热,你们不用担心。” 谢征沉着脸,一言不发。 宣明聆思忖道:“这种法诀,我好似在藏经阁里看到过……” 他当机立断,说道:“小凤凰,清规,我们尽快回谷,把仪景安置好,去藏经阁一探究竟。” “不能回谷。”谢征道。 这应当就是宣明聆被禁足在谷中的原因了,傅偏楼不同于他,身怀秘密,贸然回去,万一被谷主发觉不对,可谓万事休矣。 他垂下眼睫,和傅偏楼对上视线。那张易容后十分苦相的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 他听011提过,易容丹的副作用是面部难有表情,这无疑是在宽慰他,可却起了反效果,令他燎着一把暗火,黑眸烧得幽邃。 “我带他暂且安置在山脚,宣师叔,蔚师兄,藏经阁还要拜托你们了。” “此间种种,本都因我要来寻木犀角而起,自当如此,清规不要见外。” 没有多问缘由,宣明聆点点头,“走吧。” 蔚凤唤出天焰,四人一道往回赶去。 * “呼……呼……霖霖,他们好似没有追来……” 林中,小启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脱下外衣,将麒麟整个裹在里边,遮挡住那过于显眼的外貌。 “对不起,是哥哥太没用。分明在执行换血禁术前,你将一切都安排好了,连同后面的血祭之阵该如何设下,找来哪几只妖兽,该怎么诱导它们……都讲到了。” 泪水夺眶而出,望着被鲜血染红的外衣,小启儿不住道歉,“我却没能做好,到头来还要靠你保护……” “傻哥哥,计划当然赶不上变化,我也不过定下了一个框架,具体如何完成,还得靠你。” 霖霖拱了拱他的脖子,“你把一半的麒麟血换给我了,已经是个凡人,当然由我来护你。这不是当初就说好的事吗?哭什么。” 小启儿哽咽着,她无奈道:“行了,周启,我才活过来,还有点虚弱,得恢复一段时间。我们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嗯。那些修士知道你的存在了,应当很快就会传出去,妖族更危险……我们该怎么办?”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霖霖道,“往仙山走,先找个修为不高的修士骗一骗,委屈段时日。等我缓过来,上古大妖天生有修为,解决掉人还不是轻轻松松?” “好了,别哭了,你该高兴才是。”它的眼中露出一丝怀念,“我们终于实现了母亲的遗愿……麒麟不再是亡族的妖了。” 小启儿擦干眼泪,点了点头。 他人小力微,靠周霖不断地喂下伤口血液,才有力气往外走。一路担惊受怕,数次逢险,终于走出了那片危险重重的树林。 又不知往前走了多少日夜,他已尽显疲态,周霖也累得眯直双眼,忽然一凝。 “哥哥,你看那边——那儿有个修士。” 周启动了动干涸的嘴唇,以他的目力,只能望见漫漫荒土:“就是他了?” “炼气五阶……就是他了。” “好。” 周启踉跄地朝那个方向走去,摇摇晃晃,最终半真半假地倒在那人能看见的地方。 那人很快注意到这个荒原外围不该出现的幼童,警惕地接近,等看清男孩的狼狈模样后,略一犹豫,将人扶了起来。 “小弟弟,你还好吗?感觉怎样?” 清水流入口中,仿佛一阵甘霖。周启贪婪地大口喝着,故意侧过身,露出严实包裹中周霖的角。 喝完水,他有了点精神,暗自打量了番这个修士。 一身白衣,腰间佩剑,道修难不成都这样? 不算多好的样貌,胜在周正亲和,一脸担忧,看起来是个好人。 好人?呵呵……都是外表罢了,看他不勾出对方的真面目。 “哥哥……仙长哥哥……”他哀哀地扯住对方衣袖,“有人在追,我和霖霖。仙长哥哥……救我……” 青年讶异地望着包裹里的小兽,面色慢慢变了。周启心知他认出了麒麟,心中冷笑,面上却越发可怜。 “你把它抱好,别给任何人看见。”那人一咬牙,起身将男孩一同抱起,“我带你们回安全的地方。” 周启软绵绵道:“多谢仙长哥哥……” “也别仙长仙长地叫了。”青年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我姓王,道号琼光。叫王哥哥或者琼光哥哥都行。” 管你哪门子的哥哥,还不是贪图麒麟。 周启暗中嗤之以鼻,索性闭上眼,佯装昏迷。 他的确也有些累了,紧紧抱着周霖,感受着她的声息……不知不觉,真的睡了过去。 琼光低头望着这个大麻烦,深觉棘手,却不忍心放着不管,只长长叹气,将男孩和麒麟抱得更稳,往问剑谷去。 100 藏经 越是讳莫如深,越是有鬼。 迷糊间, 有一只柔柔暖暖的手拂过额头,留下一阵沁人心脾的香气。 傅偏楼朦胧睁开眼,入目是张清雅如莲的美人面, 虽没有什么表情, 眼中的光却很柔和, 看他醒来,眉梢微微一动: “醒了?感觉如何?” “师……师父!” 吃了一惊, 傅偏楼手忙脚乱地坐起身。 无律一身淡青长裙, 托腮坐在床边, 打量了番他的脸色:“嗯,看模样无事了。” “我听明光说,回来半路上你浑身发烫, 烧得不省人事, 可把他们急坏了。清规一路没阖过眼,脸色难看得很,被为师赶去休息了。” 听她这般一说,傅偏楼也有了点隐约的印象:“那, 师父你怎么来了?” “徒弟出事,师父不来像话吗?”无律不无责怪地轻哼一声,“若非在藏经阁撞见舒望和明光鬼鬼祟祟翻找典籍, 怎么,你们还想把我蒙在鼓里?” 傅偏楼心虚地咳了下,他们还真没打算告诉无律。怕无律生气, 当即讨饶: “这不是遭逢意外, 还未想到。况且,师父上次才说要出门,我们也不清楚你是否在谷中。眼下有师父在, 可不就能安心了嘛。” 他一口一个“师父”地撒娇,把无律叫得很没脾气,敲敲他的脑袋,叹道:“好在没出什么事,我也是大意,想不到你们刚筑基就敢跑到荒原那边去……就算要历练,也太过涉险,下次可不准了。” “对了师父,”傅偏楼点点头,问,“那道符箓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已经好了吗?” 他之前烫得厉害,眼下则半分感觉也无,活蹦乱跳的,还以为是无律出手解决了。 无律却摇摇头,尔后说:“听描述,像是法诀与蛊术糅杂出的变种,在虞渊仙境那边用得多些。既然舒望说他曾有印象,就等藏经阁的消息吧。” “清规让你暂且在此处呆着,拜托为师替他看顾。”她懒懒道,“连师父都敢指使,看来多少有点失了分寸了。仪景,你师兄他可把你看得比眼珠子还紧啊。” 随意的一句调笑,竟令傅偏楼面上一烧,差点以为症状又犯了,赶忙用冰冷手心摸上脸颊,手动降温。 醒来后看不见谢征人影的些微失落不知不觉散去,他莫名有些不好意思,移开目光,扫视一圈周围,这才发觉他们正身处一处萧条破落的庙宇中,角落都结了蛛网。 屋子倒还挺大,窗外横着一尊大香炉,能看出从前也是香客络绎不绝的地方。 “师父,这是什么地方?” 无律站起身,行至窗边,悠悠道:“此地乃问剑谷山下,很久以前,凡人祭拜问剑谷的香火庙。” “凡人祭拜的香火庙?”傅偏楼被勾起了好奇,“那为何现在不拜了?” 无律道:“你看如今有哪些修士还白管凡间事的。有求的在善功堂挂牌子就要花费重金,哪儿还有余力来供奉?” “照这么说,以前有修士白给人干活?”傅偏楼不禁讶然,俗话说无利不起早,一个两个的老好人便也罢了,但香火庙能做起来,肯定不止那么点人。 “是也不是。”无律想了想,“对有些修士而言……那不是干活,是修道。” 傅偏楼更奇怪了:“修道?这怎么修?” 无律望着他,片刻后才摇摇头:“都是过去的事了。话说回来——仪景,为师听闻,你们此行得了一块龙谷碎片?” 心中一惊,没料到蔚凤他们连这个都交代了,傅偏楼顿时紧张地攥紧被子,刚回避地垂下眼,就听无律无奈道: “好了,还怕为师抢你的不成?他们救你心切,不自觉说漏了点东西,被我察觉到罢了。” “怎么说我也是个合体修士,还不至于为这点东西夺弟子机缘。” 傅偏楼有些困惑:“那师父提及这个是……” “长长见识。”无律眯起眼,“不瞒你说,其实……为师很崇敬那条白龙。” “崇敬?”傅偏楼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可师父,白龙的名声……” 搅乱两界,掀起争斗,恶贯满盈。他知晓这些都是泼来的脏水,可无律又不知道。 “世人人云亦云,就乃真相么?” 无律横了他一眼,“况且,撇开名声不谈,谁能否认曾经那人的惊才绝艳?自由自在、百无禁忌……很久以前我便想过,有朝一日,我定要像他一样行走世间,看遍这万里山河。” 的确,要论个性,说不定无律和白承修真挺合得来。 只可惜…… 傅偏楼撇去略为惆怅的思绪,打起精神笑道:“师父有求,徒儿自当满足。只不过那块碎片交给了我的灵兽保管,也不知它去什么地方了。” “你说那只蚌壳,还是没嘴的小黄鸡?”无律指指庙外,“哭哭啼啼叽叽喳喳的,不晓得的还以为你死了。怕扰你静养,放香炉里泡着了。” 傅偏楼一愣,简直哭笑不得,赶紧掀开被子下床。 老贝壳和011倒没遭罪,只是不知无律动了什么手脚,死活出不去炉外。 傅偏楼朝里探头时,只见灰扑扑的蚌壳伤心地吐着泡泡,小黄鸡则站在壳顶,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它。 “小主人……也不知怎么样了……要是有何三长两短,我怎么有脸继续活下去啊呜呜……” “别哭啦,有宿主在,小偏楼肯定会没事的!唉宿主你怎么还不回来……” 把两个活宝捞到手里,好生安抚了番,傅偏楼这才拿出龙谷碎片,递到无律手里。 未与现实连通时,也不过是枚碧玉珠子,无律翻来覆去地盯了一会儿,将其轻轻放在庭院的杂草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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