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话题一扯到“那人”身上,楼上的窃窃私语便变得隐晦下流起来,一把矫揉造作的声音却让话题戛然而止—— “各位大人!这望北楼是奴家好不容易才包下的,怎么老提前朝那祸祸水灾星?难道是我妙音阁的像姑们伺候得不周……该罚!” ——“该罚!该罚!”众人哄笑,席上又开始觥筹交错起来。 “祸水灾星”几字让陆染忍不住全身颤抖,恨不得立刻将那条恶毒的舌头扒拉下来。 他匆匆登上了七楼,放眼望去——此时的七层楼阁之上已是一片放浪形骸。 随着几杯黄汤下肚,席间的大人有的拉开了身边像姑的衣裳,有的嘴对嘴地拖着人亲嘴......只一袭青衣穿梭在堂中,举着酒杯左右迎合,抄的可不就是刚才那把声音? “狗东西!凭你也敢称他祸水灾星?”陆染眯了眯眼,伸手便向那人抓去。 青衣人错愕一顿,朝他转身——只见一张用铅粉涂得惨白的面孔之上,用胭脂染成鲜红的血盆大口离陆染越来越近,而后“吧唧”一声亲上了他的脸颊。 陆染不由得当场一怔,怒叫了声:“妖人!” 那妖人倒是不慌,用两片“血淋淋”的红唇朝他嫣然一笑,脸上如城墙般厚实的白粉噗嗦嗦直落,让打小都被美人环伺的陆小侯爷甚感身体不适,硬生生打了个干呕。 ——“呕——” 随着这一声“呕——”,席上的宾客一个个瞠目结舌地看向这位不速之客。 好在老胳膊老腿的胡伺祖此时终于爬上了最后一步台阶,出气多进气少地向众人拱手:“各位大人,抱歉抱歉!这位是御史台的巡御史陆大人,现下有公务在身,打扰了各位的雅兴,还请大人们一定海涵啊,海涵!” 一听到“御史台”三字,宾客们哪敢不海涵? ——如今的大业谁人不知?圣上在六部之外新建了一部御史台。御史们虽说品级不高,但自皇太子以下,无所不纠,无人不查!所表可直达圣听! 只是,这个人,在这个时候,到这里来,到底是要做什么?不会是因为狎妓吧…… 一想到此,刚才还放浪形骸的众人竟一个个支楞起骨头,庄严肃穆起来。 “陆大人?”此时与陆染大眼瞪大眼的“妖人”晃了晃手中的半盅残酒,看向了陆染的腰间:“这大人的腰间怎么还挂了两个牌子?一个刻了御史台三字,另一个上面的陆字被麒麟兽众星捧月地围着,听说兵部尚书镇远侯的独子陆小侯爷也姓陆,两年前也入了御史台,陆大人该不会就是陆小侯爷吧?” 陆染瞪大了双眼:“妖人!你,你怎么知道我是何人?” “看来,草民是猜对了。”那妖人微微一笑,轻弯眉梢,风致款款地朝他福了一福,“禀大人,草民姓叶名风,字知秋,并不是什么妖人。” 话音一落,宴会上更添出一股悲情。 怪就怪陆小侯爷陆太岁的名声实在太过响亮,在大业官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再加上这混世魔王转眼还混进了真正的魔窟御史台。这真是,真是...... 眼见席中气氛尴尬到极点,寿宴的主人孙知州赶紧下来招呼:“这,这,不知陆上差驾临,有失远迎!上差明鉴!席上这些只是来助助兴的像姑,可不是真女子!这......可不算狎妓......” “啰嗦!”陆染瞥他一眼,忍住胃中的翻滚,伸手便向叶风的喉咙抓去,“原来你就是那个在临将县上兴风作浪的叶风!是谁给你的胆子在背后议论前朝三皇子?看爷不拔了你的舌头!” 见陆染真要下手,一个胆小的像姑被吓得尖叫起来,叫声惊动了一只正在屋梁上打盹的猫儿。 那只瞎了一只眼,还残了半条腿的玄猫竟“嗷呜”一声,一瘸一拐地跃下房梁,护在了叶风身前。 大业的玄猫乃是圣上钦定的神物。是故,陆染也并未将它赶开。 “别慌,”叶风安抚了猫儿一声,眼带调侃地瞥向陆染腰间:“他那御史台的牙牌不还挂着的吗?难道就因为我说了句祸水灾星,这御史台之人便要在青天白日当众行凶不成?” “那小爷现在便与御史台无关了!”听到此话,陆染竟犯浑地将牙牌逮下,一把将叶风拽得更近,再次扼住他的脖颈准备扯他舌头。 没想到叶枫松松垮垮的外袍竟顺着肩膀滑落,露出一大片雪玉般的皮肤。 众人眼前一晃,心中一荡,但看了看叶风的脸又立刻心如止水。 那叶风装模作样地哀叹了一声:“唉!都说御史台的大人们个个正义刚直,没想到这陆大人竟这样急色,竟连知秋这般的也不放过......” “谁会对你这妖人......”听他唤自己为“知秋”,陆染不知为何怔了一怔,等他回神过来,便像被烫着了一般,立刻放开了叶风的领口。 可叶风却不依不饶地将手滑向他的手背,揉捏拉扯他:“大人看够了?要是不够,不如让奴家陪大人去那边坐坐,慢慢地看、慢慢地摸……” “你!你真是,真是恬不知耻!”陆染气自己慌神,颤抖着握紧腰间佩刀,面红耳赤地狠狠朝着胡伺祖就是几个眼神。 胡伺祖自然明白陆太岁的意思。他幽怨地瞅了瞅手中狗笼,摸摸索索地将笼门打来,那雪白的京巴狗儿便立刻冲出铁笼,甩着尾巴汪汪大叫起来。 可正当它准备大干一番,一转眼却发现对面竟有一只玄色大猫朝自己拱起了背,那眼神深幽、怨毒,仿佛......好似.....要吃了它...... ——“汪?”狗儿顷刻间夹起尾巴,畏畏缩缩地躲在了陆染脚边。 “雪团儿!上啊!忘了你是干什么来了?”话虽这么说,可那京巴依旧哆哆嗦嗦,只探出一个头来不敢上前,急得陆染亲自将它抱起,凑到叶风跟前...... 叶风眼中一动,用炭笔涂黑的吊稍眉下一双乌黑的柳叶眼中似有波光闪动。 没想到陆染却紧接着“哎哟”地叫了一声——原来是那玄猫竟不知何时攀上了他金贵的皂靴,对着他的小腿咬了上去。 叶风朝玄猫摇了摇头,趁乱将猫儿抱回,而后将红唇凑到陆染耳旁,似乎准备告诉他什么,然而在开口之际,却听楼下的仆役高声唱诺:“李监州,李大人到——”
第3章 昔日同窗 叶风微微皱眉,随即将散乱的外袍拢紧了些。 陆染此时也在心中暗叫了声倒霉。 此时,宴席上的宾客们却人头攒动了起来。 ——谁都知道监察寮第十三路监州李斐,不仅是当今太宰最宠爱的幺子,还是整个大业最年轻的实权人物,巴结他的人从揽碧江排到了盛京。 难道这孙知州的人脉竟如此之广?竟连小李大人也搬得动? 寿宴的主人孙知州受宠若惊,连忙让管事再三确认,得到真是小李大人驾临的消息,连忙出去迎接,其他宾客也争先恐后地涌了出去。 “看来......陆上差可没小李大人受人追捧……您要办的事还能办得成吗?”叶风摸了摸玄猫,朝陆染挑衅一笑。 听到此话,陆染竟出乎意料地未做反驳。 站在他身边的胡伺祖瞅了瞅他的脸色,赶忙将陆小侯爷拉拽到一边:“上差啊!那李监州可是当朝太宰的儿子!您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要不这拿人的事儿先缓缓?” “怎么?难道我还怕了那小白脸子不成?”陆染嘴上这么说,但听着楼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到底还是没能坚持住,抱着自己那条怂狗呲牙咧嘴地收回了腿。 ——这要不怎么说人比人气死人呢? 他和这李斐曾是同窗,可那人仗着自己爹是太宰,下了地方没两年就混了个正四品的江源路监州。 如今大业每三州九县为一路,共分十三路,由监察寮派遣监州纠察地方大小庶务。各路监州在地方上无事不查无事不纠,又专门和御史台过不去。别说他这个从八品的巡御史,就算是御史,下到地方都要被牵着鼻子走。更何况这李斐向来是上赶着和他不对付。 今日,他尚未收集妥当拿下叶风的凭证便到了孙知州寿宴上拿人,要是李斐弹劾些什么上去,恐怕连御史大夫郭大人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上差大人......要不......今天......咱就算了?”此时胡伺祖压低了声音朝他劝阻。 “你敢?”陆染脸上滴血,却犹自僵着不动,只在心中骂着李斐,一边泄愤地将京巴狗儿踢回笼中。 “是是。自然是不敢!”胡伺祖瞅着陆染那张涨红的脸,一边在心中暗笑,一边鸡贼地将陆染触手可及的杯子移远了些,顺道还摸了壶好酒心情愉悦地砸吧了几口。 未过多时,李斐便被众人如众星捧月般簇拥了进来。陆染立刻便缩了脖子。没想到小李大人压根儿没朝他这边看来,只将目光停在了叶风身上,还在嘴角荡漾出一抹笑来。 极会察言观色的孙知州立刻恍然大悟,赶紧吩咐叶风前来招呼,可叶风却犹自捧着自己手中的猫儿一步不挪。 孙知州见此生了气,连哄带骗地将他扯按坐在李斐的右侧,又亲自倒了杯好茶塞到他手中:“诶,都一把年纪了还害羞个什么劲?去,快去给小李大人敬杯茶!” 在孙知州的连声催促下,叶风只好敷衍地朝李斐举了举杯,没想到那小李大人的白面上竟然红了一红,而后还在众目睽睽之下碰了碰叶风的手...... ——“好!少年风流!”众人叫好的叫好,鼓掌的鼓掌,陆染却瞪大了眼睛,在心中咋舌不已。 想当年自己被塞进太学院之时,这小白脸子还整日把“之乎者也”挂在嘴边,动不动就喊什么“授受不清”,怎么才到地方没几年就这么饥不择食了? 这人是忘了当年怎么对那些小姑娘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竟对这样一个妖人做出这样一幅神情,摆出这么轻浮的动作....... 这边还在腹诽,那边饮完花酒的李斐似乎终于想起他这个当年的同窗,此时的眼中沙。 见小李大人朝自己转过头来,陆染连忙捂住御史台的牙牌,与之以眼还眼。 李斐眉毛微微上挑,佯装伸了伸手臂——从陆染的方向看过去,那人便好似将那妖人叶风圈在了怀中,仿佛在对他说这个人他护定了! 陆染怒向李斐伸出一根手指,无声朝他质问:你什么意思 就这个意思。李斐一口饮了杯中茶水,用在太学时候二人便知道的暗语也无声回他几字。 “李斐!”陆染终于忍不住站立起来,拍了桌子,“今日你是打定主意要为这老鸨出头了?” “老?鸨?”听到“老鸨”二字,一向温文尔雅的小李大人也拍了椅背,一起站立:“陆染,你给我把嘴巴放干净点!临江县本属我江源路管辖,你一个从八品的巡御史跑到这里来拿人,为何不先报知当地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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